这个电报是邓文瑗起草的,“自今日始,四川省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一语是陈宧加进去的。陈认为这表示只与袁断绝关系,而与北洋派没有断绝关系,其实这句话不仅画蛇添足,而且断送了陈宧,想不到这个聪明人却因玩弄聪明而自误。因为北洋系的继承人段祺瑞认为陈宧这句话太无心肝,恨之入骨,欲得之而甘心,幸别人缓颊始止,终段之世,陈不见用,在天津空困终老。
陈改称四川都督,任刘一清为参谋长,以修承浩(蔡锷所保)为民政厅长,胡鄂公为四川宣慰使,熊克武为招讨军总司令。陈独立后,冯玉祥一旅开回成都,有电致曹锟云:“军队皆国家之军队。现在川省业已独立,我辈只有听命于陈公,以尽军人之天职,顺天者存,逆天者亡,古训昭然,岂可忘忽。”
陈宧与袁断绝关系一电被认为是袁的送终电,袁接到这个电报后竟气晕了过去,当他醒转来时,脸上红得像炭火一样,眼中流下了几点英雄末路的眼泪,口中喃喃说:“人心大变。”他把梁士诒召入公府,把陈电给梁看,一边说:“二庵厚爱我若此,夫复何言?君为我电复,决意退位如何?”梁没有则声,袁乃亲自动笔写了一电发出:
昨见松坡致黎、徐、段电,请劝我退位。公谊私情,感佩交集,但尚未悉我心,我厌问世,几不愿一朝居,再商诸重要诸公,担任善后,佥以兹事体大,且难轻放,内忧外患,相逼而来,即有亡国之祸。我年近六十,艰难万状,尚有贪念,愚不致此。我志已决,退位不成问题,所当研究,惟在善后,政府诸公,讨论多日,仍无结果。如不顾善后,撒手即去,危亡立见,实不能忍心至此;且亦无术足以自拔。目下要点在速筹善后之策,但有二三分抵担,不致立见危亡分裂,退位一议,即可解决,务望切商政府,速定办法,力担责任,期早定局!希即熟筹,共同磋商如何?务祈严守秘密!电未尽言。
陈宧对袁的背叛,是袁最受打击的。自洪宪称帝后,袁日趋孤立,众叛亲离,然而陈宧是袁最新提拔和亲信的人,陈竟敢和他个人断绝关系,因此他越想越气。5月24日再发表一项申令,痛斥陈,大有食其肉,寝其皮之慨,令文云:
据四川将军陈宧通电内称:“江电恳大总统退位,乃复以妥筹善后为因循延宕之地,文电请即日宣告退位,又以交南京会议时提议,是退位非出于诚意,因与大总统个人断绝关系”各等语。本大总统之职位,由于全国国民选举而来,其应行离职各节,《约法》定有专条,固非一部分军人所当要求,倘此端一开,则继任大总统者无论何人何时,均得借端纠合数省军人举兵反抗,要求退位,恐变乱无已,将酿成墨西哥更张争夺之惨祸;凡稍有人心,略知爱国者当不忍出此。所请与个人断绝关系事,现属大总统地位,不能将予及大总统分而为二,亦犹之陈宧未经开缺前,亦不能将陈宧及将军分而为二也,予现仍属大总统职位,照《约法》代表中华民国,与予之个人断绝关系,此非巧弄文词所能掩其事实,蔑其法理……惟本大总统之萌退志,早在陈宧等尚未要求之前迭与政要诸人密筹善后办法,佥谓对内对外,关系极重,稍有不慎,危亡随之。初六日接陈密江电,当复以“实获我心,但此间情形,必须布置善后,望速向政府密商办法,切盼!”嗣见陈宧初六日电称:“拟俟征求各省意见,推由冯上将军折衷办理”各等语。续据陈宧十二日来电,转述蔡锷电文,并请早日宣告,适冯国璋等在南京约同十省代表讨论大计,陈宧曾请推由冯国璋折衷办理,自应并交提议。乃复陈宧江电,令其速向政府密商办法,切盼。而陈宧并不从速商办,反谓为因循延宕之地;陈宧自请折衷于冯国璋,而又谓退位非出于诚意,矛盾其词,随意变幻,遂借口断绝关系,殊不可解。予德薄能鲜,又日感困苦,极盼遂我初服之愿,决无贪恋权位之心。但各省征军数逾十万,而沿江中外商侨麇集杂处,在在均须防护,尚有多数省份意见参差,各持极端主张,险象四伏,原因复杂,若不妥筹善后,不顾而行,必致破坏分裂,恐扰乱倍蓰于今日。予徒博高蹈之名,使国家受无穷之祸,固非我救国之本愿,尤自觉难以对我国民,故视善后布置为国家存亡之关键,不得不切实筹商,一有妥善办法,予即远引休息,得卸艰钜,讵非生平之大幸!……十五日南京各省代表讨论大计,曾于是日电饬冯国璋等切实讨论,随时与政府会商妥善办法,各负责任,使国家得以安全,不致立见倾覆,迄今尚未接复。总之,一人之荣辱甚微,国家之利害极重,本大总统素以救国为前提,在位一日,当尽我一日之责任,断不敢逞一己之意气,徇一己之名誉,致国家受绝大之危险。事后自有公论,亦不顾毁誉于一时,而恬退之志,本诸素怀,断无丝毫贪恋之心。陈宧远在成都,情形隔膜,不知善后关系极重,殊为痛惜!已有令饬来京筹商善后,着即迅速启程,勿稍延缓。此令。
同时,袁下令任命重庆镇守使、四川军第一师长周骏为重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
陈宧的正式独立布告全文如下:
四川都督陈,为出示通告事:照得帝制发生以来,川民陷于水火之中,无所控诉,至为痛心。本都督前曾一再电请袁总统退位,并宣示必达目的之决心,冀得和平解决,免生民再蹈兵戈之苦。此本都督之苦衷,中外所共谅也。乃迁延至今,迄未得明确之答复,是袁氏不念川民之疾苦,且先自绝于川。本都督因民之不忍,不能不代表川人与袁氏告绝,于二十二日通电京外,正式宣布与北京袁政府断绝关系。袁氏未退位以前,以政府名义处分川事者,川省皆视为无效。并依照民国元年官制,废除将军名号,改称都督,即由宧暂任都督之职。至于地方安宁秩序,由本都督责成各该地军民长官,力任保全之责。俟新任大总统正式选出,本都督即举川省以听命,并于其时解职归田,还我初服。皇天后土,实鉴我衷。为此示谕川省军民,各安生业,万毋自相惊扰,贻害地方。切切特示。中华民国五年五月二十二日。
事实上在此以前,陈宧和蔡锷在军事上已经密切策应,所以5月20日蔡即命令梯团长刘云峰率何支队开赴叙府为陈宧支援,以便陈宣告独立。21日蔡再电告刘、雷两梯团,令其归陈宧指挥调遣,以助其独立。迨22日陈宧正式宣布独立后,驰电蔡锷,以自身所部力薄,乞予支援。蔡接电后除令刘梯团入驻叙府,雷梯团入驻自流井外,并派熊克武、郑英所部义勇队分驻富顺南溪。
24日蔡锷电陈宧云:
川既独立,则泸、渝各要地断不容有袁军横梗其间,自应设法处置,或令其去逆效顺,与我取一致之行动;或照滇、桂对付龙军之法,勒令缴械,资遣回籍,二者不行,亦惟有加以惩创后再行相机区处。现在×伍李三旅能否用以击曹?川军各部队能以对袁军作战者其若干?滇、黔之师如对渝、泸作战,尊处能派若干部队助战,或只能派兵威胁,遥作声援,现在川军及应伍李各旅心理若何?当能用命否?均希详细见示。
四川虽有陈宧独立,然而并不见得就太平,因为袁令周骏为四川将军,周骏奉令即行,率兵西犯,进抵资州,陈宧派冯玉祥一旅的杨团予以抵御,蔡锷亦派左翼纵队合力进剿。
另一面,袁党的张敬尧仍是一支有力量的军队,因此蔡不断电张,促其率部宣告与袁断绝关系,一方面请唐继尧继续增援部队和军火。张敬尧复电告蔡,拟召集袁军各代表在泸会商,俾求一致行动。蔡因此更加警戒以防张的变卦。
第93章 段祺瑞组责任内阁
袁从来不放心任何人,他大权总揽,遇事躬亲,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独裁者。在他垂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陷于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了,这才请出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来共撑危局。他请黎每天和他一块儿办公,意思是要培养黎作为一个国家的元首,来接替他的地位,使他可以放心地告老还乡,钓游洹上;他把政治方面的一切交给徐世昌,由徐全权负责;又把军事问题全权付托段祺瑞。
然而,不管袁是真心或是假意,这一切都嫌太迟了,黎根本和他貌合神离;徐世昌虽然位高望重,但对北洋军系或是南方的反袁运动完全不发生影响;只有段祺瑞还在北洋军系中有极高的威望,南方护国军方面也把段当作一个实力派来看。
5年4月22日,徐请辞国务卿,他仅仅做了一个月的冯妇,就辞职前往河南辉县水竹村做“挂冠诗人”去了。
23日,袁发表段祺瑞为国务卿兼陆军总长,陆徵祥为外交总长(不久陆退休,由曹汝霖兼任),王揖唐为内务总长,孙宝琦为财政总长(不久孙亦不干,乃由周自齐继任),刘冠雄为海军总长,曹汝霖为交通总长,张国淦为教育总长,金邦平为农商总长,章宗祥为司法总长,王士珍为参谋总长,庄蕴宽为审计院长。
段奉命于危难之际,其处境和辛亥革命后袁出而组阁时一样,他要求变更政事堂而成为真正的责任内阁。袁是个老狐狸,他在表面上完全接受了段的意见,发表申令说:“依照《约法》第二十一条,制定政府组织法,树责任内阁之先声。”可是这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段这时候态度很坚决,他宣称如果没有实权他就不干,袁这才被迫于5月8日下令,废除政事堂,恢复国务院。
段的第一步目的达到,就要求第二步,他请求撤销大元帅统率办事处,袁在这个呈文上批了一句:“君能每日到部办公乎?”段又请求让陆军部接收模范团和拱卫军,袁来个相应不理。袁这时看出段所走的路完全和自己当年对付清朝一样。
段组阁后不久,他接到梁启超一封信,略云:
今日之有公,犹辛亥之有项城。清室不让,虽项城不能解辛亥之危;项城不退,虽公不能挽今日之局。
然而段是袁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虽然不满意袁,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对袁是“受恩深重”。他是个十足的旧中国军人,因此认为自己出面倒袁是万万不可以,他需要护国军来打倒袁,然后自己以北洋军系领袖的身份来对付护国军。他知道在此以前是袁一个人和护国军作战,所以护国军能居上风,如果护国军和整个北洋系作战,护国军不一定会居上风的!
袁、段之间在这最后关头仍旧不能谐和,不愉快出在国务院秘书长身上,段一天也离不开他的得意门生徐树铮,他想用徐为国务院秘书长,但因为徐是袁最不欢喜的人,所以段怕当面和袁谈此事时弄僵了,乃转托王士珍。王是个阅历很深的黄老派,他当然也知道袁讨厌徐,又不便对段推辞,乃来一个“拖”字,拖了几天没有下文,段忍耐不住,乃请张国淦代他向袁提出。张碍于段的拜托,乃去见袁,轻声地对袁说:“总理想自己物色一个院秘书长。”他的话才说完,袁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问:“他想用谁?用谁?”张一看情形不妙,可是总统如此追问,只好勉强地说:“想用徐又铮(徐的别号)以资熟手。”袁的脸色更难看了,恨声地说:“真是笑话,军人总理,军人秘书长,这里是东洋刀,那里也是东洋刀。”然而袁气尽管气,当前情况不是闹气的时候,所以又自己转弯,平下脸色对张国淦说:“你去告诉芝泉(段的别号),徐树铮是军事人才,就叫他再任陆军次长吧!”张国淦是知道段曾托过王士珍的,这时王士珍也在座,他偷眼望了望王;只见王脸上毫无表情,就好像完全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王真有道行,不愧是“北洋三杰之龙”。
张从袁处出来,立刻就去见段,他当然不把袁那些难听的言语和难看的脸色告诉段,只把袁要徐树铮做陆军次长的话讲了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见段猛地把桌子一拍,随手把衔在嘴中的烟斗使劲地扔在地板上,脸色的难看超过了袁,大声地说:“怎么,到了今天,还是一点都不肯放手吗!”段这时虽然走袁辛亥年的老路,然而形势上却不如袁,所以他虽然取得责任内阁的虚名,结果连国务院秘书长都不能派,仍是袁指定的王式通担任秘书长,不过折中办法由徐树铮为帮办秘书,就是副秘书长。
这一幕历史重演来得太快了,辛亥武昌起义后,清政府四面楚歌,草木皆兵,面临垂亡之顷,明明知道用袁世凯是等于吃毒药,然而却不得不饮鸩止渴。不到五年,袁在全国人民一致反对他,旧部纷纷叛离他的危急关头,也不得不起用段以求渡过难关。袁何尝不知道他的这个老干部已经学会了他的本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当然是有戒心的:我只是请你来解我的围,不是请你来篡我的位。辛亥年我接收清政府的兵权,现在你想接收我的拱卫军和模范团,辛亥年我向清政府提出责任内阁的条件,而现在你也向我提同样条件,你真是“孔夫子门前卖文章”。
在袁危急存亡关头,段颇想另有作为,大干一番,想不到上台所办的第一件事,却是加速送终袁的天下,就是下令中国、交通两行停止兑付现金。出这个主意的人是梁士诒,梁是民国初年财政巨头,交通系领袖。段、梁两人本极相投,段上台后,认为收拾袁的残局必先整顿财政,所以找梁请教。梁把当时财政内幕全盘托出,并将中国、交通两行实际情形亦告诉了段。梁说:中、交两行流行市面的钞票有7000余万元,而库存只有2000余万元,放出的商款约2000万元,历年贷给政府的有4000万元,目前如果要维持应发的军政各费,又借不到内债或外债,则只有增发钞票一途,增发钞票通货膨胀,可能发生挤兑,局面将不堪收拾。段认为巧妇难为无米炊,只有冒险一途,通令停兑,腾出时日,整理兑现。段遂于5月12日由国务院下令:
五月十二日国务院令:溯自欧战发生,金融停滞,商业凋敝。近因国内多故,民生日蹙,言念及此,实切隐忧。查各国当金融紧迫之时,国家银行纸币,有暂行停止兑现及禁止提取银行现款之法,以资维持,俾现款可以保存,各业咸资周转。法良利溥,自宜仿照办理。应由财政、交通两部,转饬中国、交通两银行,自奉令之日起,所有该两行已发行之纸币,及应付款项,暂时一律不准兑现付现。一俟大局定后,即行颁布院令,定期兑付。所存之准备现款,应责成该两行一律封存。至各省地方应由各将军、都统、巡按使,凡有该两行分设机关,地方官务即酌派军警,监视该两行,不准私自违令兑现付现。并严行弹压禁止滋扰。如有官商军民人等,不收该两行纸币,或授受者自行低减折扣等情,应随时严行究办。依照《国币条例施行细则》第九条办理,一面与商会及该两行接洽,务期同心努力,一致进行。并饬该两行将所有已发行兑换券种类额数,克日详晰列表,呈报财政部,以防滥发。仰各切实遵行。此令!
这个命令到上海后,上海中国银行经理宋汉章精明练达顾全大局,立即邀约股东开会商讨应付办法,决定五点:
(一)上海中国银行,由股东联合会举定监察员二人,到行监察,合行事务,悉归股东联合会主持。以后政府不得提用款项,一切悉照普通银行营业办事。(二)本行所有财产负债,已移交外国律师代表股东管理一切,并随时有查账之权。(三)上海分行钞票,将准备金备足,移交外国律师保管。随时兑现,不得停付,即中央有令他处停止兑现,惟上海仍照向章办理。(四)所有存款,均到期立兑。(五)将来如商家有损失,悉归股东联合会负责向南北政府交涉,归正式政府承认。
由于上海中国银行的这一举措,使得上海商场稳定,毫无惊扰,各省中国银行多有效法。
中、交两行停兑后,外人多归罪于梁士诒,认为是梁恐怕交通银行周转不灵,乃出此策。又有谓袁想逃走,先将中、交两行现款偷运到国外。总之,这是下策,因为这样一来,民心更散,袁个人和袁的政府信用完全破产。
5月29日袁发表《宣布帝制案始末》。这是一篇“大”文章,把变更国体责任诿诸各省公民,把自己说成是一个维持共和的人物,是一个容易受骗的老实人。最后袁且威胁说要把各省区军民长官要求改变国体和先后推戴、请早登大位的文电公布。这是袁死前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文告,特全文登录如下:
大总统告令:据海军总长刘冠雄巡洋回京面称,帝制议案撤销后,群言淆乱,谣诼繁兴,好事者借端煽惑,庞杂支离,请将关于帝制议案始末,明白宣布,以释群疑等语。本大总统前于本年三月二十一日特发明令,将上年十二月十一日承认帝位之案,即行撤销,并以菲躬薄德诚不足以感人,明不足以烛物,引咎自责,不欲多言。乃近来反对之徒,往往造言离奇,全昧事实,在污蔑一人名誉颠倒是非之害小,而鼓励全国风潮,妨害安宁之害大,不得不将事实始末,明白叙述,宣布全国,以息谣煽,而维治安。
查上年各省区公民及满、蒙、回、藏公民王公等,先后赴参政院代行立法院请愿改革国体,以本大总统之权限,虽不当向国民及立法院有所主张表示,然于维持共和国体,实是当尽之职分;是以特派政事堂右丞杨士琦代莅立法院宣言,以为改革国体,不合事宜,至国民请愿,不外巩固国基,振兴国势,民国宪法,正在起草,衡量国情,详晰讨论,当有适用之良规,是本大总统于国民之请愿,实欲纳诸宪法范围以内。
制定宪法程序,既根据民国《约法》,则国体自在维持之中。旋经立法院据各省区公民及满、蒙、回、藏公民王公等请愿书,建议政府,或提前召集国民会议,或另筹征求民意妥善办法,以为根本解决。
本大总统咨复,以决定宪法为国民会议职权,俟复选告竣,召集开会,以征正确民意;盖犹是以民国宪法为范围之本意也。立法院复据全国请愿联合会、全国公民代表团等再行请愿,开会议决,按《约法》第一章 第八条中华民国主权本之国民全体,定以国民代表大会决定国体,并议定《组织法》,咨请公布施行。
查立法院原咨称本大总统咨复,办法已定,不敢轻易变更,特以尊重民意,重付院议,佥谓民心之向背,为国体取舍之根本,该院议决投票,标明赞成或反对,各代表本有自由之权,是立法院为尊重民意而建立此项法案,本大总统自当如议公布。其时满、蒙各王公及各省区文武官吏等,仍请速定君主立宪,情词挚切,迫不及待。本大总统又以改革国体,事端重大,轻率更张,殊非事宜,但《约法》所载,中华民国主权本之国民全体,解决国体,自应听之国民,惟令以督饬所属,维持秩序,静候国民之最后解决;是本大总统不肯轻听急迫之请求,而兢兢以正确民意为从违,尊重国民主权之心,固可大白于天下。且迭有明令电谕,严诫各省区国民代表大会选举监督等遵照法案,慎重将事,勿得急遽潦草,致生流弊,并特派大理院院长董康、肃政史蔡宝善、夏寅官、傅增湘、麦秩严稽查国民代表选举不合法者,更正取消。本大总统尊重民意,务求正确,杜渐防微,尤无所不至。
迨国民代表大会报送决定团体票数,全体主张君主立宪,又由各国民代表全体推戴本大总统以帝位,并委托立法院为总代表,吁请正位前来;本大总统以《约法》内民国主权本于国民全体,既经国民代表大会全体表决,在国体自无讨论之余地,惟于推戴一举,自问功业本无足述,道德不能无惭。
又以民国初建,本大总统曾向参议院宣誓竭力发扬共和,今若帝制自为,则是背弃誓词,于信义无可自解,特将推戴书送还,并令熟筹审虑,另行推戴,以固国基;而在本大总统则仍以原有之名义及现行之各职,维持全国之现状,此不愿以帝位自居之心,昭然可见。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等不谅鄙诚,迫谓无功薄德,为谦抑之过言,又谓当日誓词,根于元首地位,而元首之地位,根于民国之国体,国体实定于国民之意向,元首当视乎民意为从违,民意共和,则誓词随国体为有效,民意君宪,则誓词亦随国体而变迁,迫切吁请,使本大总统无可诿避,只得以创造宏基,事体繁重,不可急遽进行,致涉疏率,饬令各部院详细筹备,筹备完竣,再请施行。
本大总统所以借词筹备,不即正位者;盖始终于辞让初衷,未尝稍变也。本大总统以诚待物,凡各官吏之推戴,容有不出于本衷,各党派之主张,容不免于偏执,及各监督之办理选举,各代表之投票解决,容有未臻妥善完备之处,然在当时惟见情词敦挚,众口同词,本大总统既不敢预存逆臆之心,实亦无从洞察其用意。即今之反对帝制者,当日亦多在赞成之列,尤非本大总统之所能料及,此则不明不智,无可讳饰者也。
滇、黔兵起,本大总统内疚不遑,虽参政院议决用兵而国军但守川、湘,未尝穷兵以逞,且悯念人民,寝馈难安,何堪以救国救民之初心,竟资争利夺权之借口?而吁请正位,文电纷驰,特降令不许呈递,并令提前召集立法院,冀早日开会,征求意见,以期转圜。继念万方有罪,在予一人,苦我生灵,劳我将士,群情惶惑,商业凋零,抚衷内省,良用矍然;是以明令宣示将承认帝制之案,即行取消,筹备事宜,立即停止。事实本末,略具于斯,原案具存,可以复按。除将各省区军民长官迭请改变国体暨先后推戴并请早登大位各文电另行刊布外,特此宣布,咸共闻知!此令。
第94章 湖南陕西独立
就在袁发表“帝制始末”的同一天,湖南靖武将军汤芗铭宣布独立。
汤芗铭和陈宧同是袁的宠臣,他在湖南杀人如麻,可是他的哥哥汤化龙却是反袁的,这一段期间他的处境很苦,背袁则不忠,背兄则不义,忠义不能两全。而当时湖南情况又是如何呢?湖南本是四面用兵的孔道,湘西可以进兵川黔,湘南可以进兵粤桂,自国民党二次革命失败后,湖南军被袁解散,剩下来只有地方团队性质的五个守备队,每队兵力三五营不等,装备和战斗力都很薄弱,汤芗铭直接指挥的北洋军只有车震一个混成旅,驻防长沙、宝庆一带。曹锟的北洋军第三师驻防岳州,不受汤的指挥,是袁用以扼湖南咽喉的一支得力部队。护国起义后,第三师调往四川,袁派第六、第二十等师到湘西进攻贵州,并调倪嗣冲的兄弟倪毓棻带领安武军十五营到岳州,准备开往湖南进攻广西。
湖南民军纷纷起义,省城风声鹤唳,4月中旬广西护国军向湖南出发,永州镇守使望云亭于27日宣布独立,广西军由永州向衡州移动,陆荣廷劝告汤独立,要他放心,护国军方面会支持他的湖南都督地位,而湖南的反袁人士赵恒惕、陈复初、曾继梧等都前来湖南帮助汤收编各路军成立湖南军,受汤的节制,因此汤对袁的态度便由拥护转为中立,电请袁撤退在湖南的北洋军,以免湖南化为南北战场。袁表示可以接受,暗中却指使在岳州的倪毓棻就近监视汤的行动。
4月底和5月初,汤态度由模糊转变为明朗,冯国璋和张勋联名的4月巧电和冯的5月东电发表后,汤于5月4日有支电反驳,汤说:“不能因大总统个人之行为,而将民国四年来之历史全行删去,转而根据清室交付原案,则理论上终不为通,故建议大总统宣告退职,以副总统继任,较为光明正大。”从这电报中显示汤主张袁退位而以黎元洪继任总统,这种态度正与反袁的护国立场相似。在汤私心上,由于他是湖北人,和黎元洪是湖北同乡,因此黎继任大总统,对汤是有利的,这一点他和北洋嫡系的段祺瑞和冯国璋的野心是分歧的,段、冯都不欢喜黎继任总统。
5月下旬,北洋系内部愈趋涣散,袁政权日暮穷途,广西护国军对湖南的压力日益加强,湖南反袁的民军声势愈发壮大,5月24日湘西镇守使、镇篁军统领田应诏宣布独立,这些新情势逼得汤不得不于5月29日宣布独立。汤的独立通电中,对袁还称为“我公”,还说“感知遇之私”,电云:
北京袁前大总统钧鉴:前接冯上将军通电,吁请我公敝屣尊荣,诚见我公本有为国牺牲之宣言,信我公之深,爱我公之挚,以有此电,循环三复,怦怦动心。国事棘矣,祸机丛伏,乃如万箭在弦,触机即发,非可以武力争也。武力之势力,可以与武力相抗,今兹之势力,乃起于无丝毫武力之人心,军兴以来,遍国中人,直接间接,积极消极,殆无一不为我公之梗阻。芗铭武人,初不知人心之势力,乃至于此。即我公亦或未知其势力之遽至于此。既已至此,靖人心而全末路,实别无他术出乎敝屣尊荣之上。我公所谓为国牺牲者,今犹及为之。及今不图,则我公与国家同牺牲耳!议者谓我公方借善后之说,以为延宕之计。诚不免妄测高深,顾我公一日不退,即大局一日不安,现状已不能维持,更无善后之可言。湘省军民士气久已激昂。至南京会议,迄无结果,和平希望,遥遥无期。军民愤慨无可再抑。兹于二十九日已徇绅商军民之请,宣布独立,与滇、黔、桂、粤、浙、川、陕诸省,取一致之行动,以促我公引退之决心,以速大局之解决。芗铭体我公爱国之计,感知遇之私,捧诚上贡,深望毅然独断,即日引退,以奠国家,以永令誉。无任干冒,言尽于斯。汤芗铭叩。艳。
汤电引起护国军不满,尤其是陆荣廷,而广西对湖南有严重威胁,汤乃再发一电云:
北京前大总统袁公钧鉴:自筹安会发生,枢府大僚,日以叛国之行为密授意旨,电书两下,怵诱兼至。傀儡疆吏,奴隶国民,畴实使然,路人共见。芗铭忍尤含垢,眦裂冠冲。以卵石之相悬,每徘徊而太息!天佑中国,义举西南,正欲提我健儿,共勷大举,乃以瘠牛全力,压我湖湘,左掣右牵,有加无已。现已忍无可忍,于本日誓师会众,与云、贵、粤、桂、浙、陕、川诸省取一致之行动。须知公即取消帝制,不能免国法之罪人。芗铭虽有知遇私情,不能忘国家之大义。前经尽情忠告,电请退位息争,既充耳而不闻,弥拊心而滋痛。大局累卵,安能长此依违?将士同袍,实已义无反顾。但使有穷途之悔悟,正不为萁豆相煎,如必举国而牺牲,惟有以干戈相见。情意两迫,严阵上言,伏惟熟思审处为幸!汤芗铭叩。艳。印。
汤有致独立各省电:
肇庆岑都司令,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浙江、四川、陕西各都督、民政长官、各司令、各师、旅、团长鉴:项城叛国,法律无效,诉诸武力,知诸公之志苦也。芗铭粗明大义,久表同情,以左牵右掣之纷垂,致杖钺秉旄之较晚。五中愤郁,寝馈难安,悃念民生,恐滋荼毒,委曲隐忍,以企和平。适项城取消帝制,宣言息事宁人,尚冀憬然悔悟,自行退职,以谢我国人。嗣因南京发起会议,乃遣派代表,据《约法》立论,犹冀公论大伸,合力劝退,使人民重见天日。乃迭接徐州、蚌埠来电,鲁、鄂、湘、赣四省代表以不受彼党劫持,主张项城早日退位,致受疑忌,宣言鸣鼓而攻。似此情形,已无和平解决之望,乃于本日会众誓师,与袁政府断绝关系,勉从诸公之后,共张挞伐之师。众志佥同,将士用命,誓除株毒,还奠共和。望锡指针,下匡愚昧,敬执鞭丝,惟命是从!湖南都督汤芗铭。艳。
在北方,陕西是北中国唯一独立的省份,不过却是反袁运动中一幕丑剧,独立成为地方军阀争权夺利的手段。5月9日陕西镇守使陈树藩在三原宣布独立,自称陕西护国军总司令。提起陈树藩倒不是无名之辈,在白狼横行入陕时,陕西将军陆建章就是赖陈树藩这员战将保卫西安。当陕西民军纷纷起义反袁时,陈树藩的部队与各路民军早有联络,因此引起陆建章的猜疑,把陈由陕北调赴陕南,陈就举起反袁大旗,陆建章的长子陆承武(第一旅旅长)自告奋勇,统率所部击陈,不料在富平一战,这位陆大少爷竟被陈树藩所部营长胡景翼活捉,陈就把陆承武当作人质,胁迫陆建章宣布独立,陆建章表示愿意自动离开陕西。于是陈树藩乃发表独立通电:
树藩以辛亥以来,民力枯竭,不忍发生战事,重困吾民,力持镇静,数月于兹。乃南北协商,久无效果,而陕民对陆督军之贪暴行为,积怨久深,一发莫遏。致郡邑连陷,远近骚然。加以陆部所至,扰乱更甚,同种相残,殊悖人道。树藩情不获已,因于月之九日在陕北蒲城以陕西护国军总司令名义正式宣布独立,期促和议之进行,谋吾陕之治安。风声一树,义旅全归。今已驻军三原,与陆军切实交涉,令将所部军队缴械退出陕境。陆已承认,树藩明日即进驻西安受降,预备建设一切。
5月15日,陈树藩率领部队进入西安。5月18日陆建章以威武将军名义,陈树藩以陕西护国军都督名义会衔发表通电:
树藩因欲缩短中原战祸,减少陕西破坏区域,于九日以陕西护国军名义宣告独立,一面请求建章改称都督,与中央脱离关系。建章念项城二十载相知之雅,则断不敢赞成,念陕西八百万生灵所关,又不忍反对,拟即各行其是,由树藩以都督兼民政长名义,担任全省治安,建章即当遄返都门,束身待罪。
陈树藩就任陕西护国军都督后,就把自己所称陕西护国军总司令一职让给陆承武。5月20日陆建章离开西安时,就把他在陕西将军三年任内所搜括的几十箱财物带走,才出了西安城,就被陈树藩所属的部队劫去,后来由陈树藩亲自出面才追回了一部分,并且派兵护送陆出境。
国民党领袖之一居正和吴大洲等在山东潍县、高密、周村一带组织了武装力量,居正称中华革命军东北总司令,不久吴大洲改称山东护国军。山东的反袁力量大为膨胀,5月上旬民军进展到济南附近,劝促山东将军靳云鹏宣布独立,如果靳云鹏拒绝就要采取军事行动。靳见民军力量极大,不敢拒绝,乃用缓兵之计,他伪称极赞成倒袁,但山东不能和云南、贵州相比,何况地理上又不毗连,没有独立的必要,只有敦促袁下台,如果袁不答复,山东全省军政界人物就以总辞职来对付袁。当前为了地方安靖,民军应各守原防,如果侵犯政府军防地,政府被迫只好兵戎相见。这时山东境内的袁军和民军旗鼓相当,双方一直处于僵持状态中。靳云鹏在北洋军系中,和冯国璋、段祺瑞有密切关系,洪宪帝制后,他们都对袁离心离德,当山东民军力量逐渐强大后,遂借此致电劝袁辞职让贤,如果没有满意答复,只好宣布独立。5月29日袁召靳入京讨论退位问题,靳奉命即行,走到半路上就被袁下令免去其督理山东军务一职,改派第五师师长张怀芝继任。这一来山东的独立就流产了。
居正所领导的中华革命军起义时通电如下:
孙中山先生、唐少川先生、肇庆岑云阶先生、云南唐都督、贵州刘都督、广西陆都督、浙江吕都督、四川蔡总司令、百色李总司令公鉴:戎事方始,南服粗定,挞伐未张,凶逆无恙,和议屡传,日月坐荒,辜中原父老之望,灰海内壮士之心,纵使和平解决,草率就事,豺狼虽去,狐狸犹存,共和之实不举,革命之祸无穷,内讧屡起,元气愈伤,一时姑息,万劫难复,怅望来兹,能无泣下。今我师崛起青齐,逼近京国,暂住潍邑,屡下名城,士有死心,人无生志,奖率三军,以候明教,戮力同仇,靡有二心。区区之忱,当希鉴察。驻潍东北军总司令居正叩。
驻周村的山东护国军都督吴大洲也发表护国军起义讨袁的通电:
袁贼肆虐,祸我国家,摧挫民权,攘窃神器,普天同愤,万众离心。吾人亡命异域,尝胆卧薪,历有年所,奈贼禄未尽,天命难谌,空拳徒张,大勋未集。兹幸贼恶贯盈,皇天悔祸。亿兆同声,杀贼护国。吾人恫瘝桑梓,蒿目时艰,奖帅三军,廓清妖孽,誓使海表雄邦,再睹天日,东亚圣域,重现文明。上报国恩,下尽天职。原非得已,岂曰佳兵。凡我同胞,允宜共谅。谨此露布。山东护国军都督吴大洲、总司令薄天明。歌。印。
第95章 皇帝总统归天
袁世凯的历史走到尾声了,他毫无问题是一个枭雄,是政治能手,而他的致命缺点是不肯以诚待人,不肯轻信于人。他出身本是一无凭借,他的崛起,当然是由于他的才智,于是他由庙堂柱石一跃而为民国总统,由民国总统又变为洪宪皇帝,再由洪宪皇帝颜回任民国总统,李宗吾的《厚黑学》以形容袁,实在再恰当也没有了。他任事躬亲,集中权力,他明知皇帝不可为而又愿为皇帝,是由于他不喜欢总统受制于国会以及责任内阁削减了总统权力,以为皇帝可以免去这些困惑。
自云南倡义后,他更不放心,遇事躬亲,不幸的是,他已没有当年得心应手的好运,如今全是不如意事,今日接一个独立电,明天接一个劝退电,国贼之名不绝于口;他的老友、部下、学生,甚至亲戚,都指名呼姓地痛骂他。虽然他表面镇静,可是内心的苦恼已臻极点,尤其是陈宧5月22日“与袁个人断绝关系”的来电,更对他是致命打击。他念着陈的来电,手都是抖的,阅电未毕,竟昏厥不省人事,迨悠悠醒转后,脸上红得像炭火,眼中流出了两条末路英雄泪。他不停地喘气,嘴中喃喃说:“人心大变,人心大变。”其实他明于责人,昧于责己,他以权诈取天下,当然要失败的。他的御人术,第一是金钱收买,第二是宠以官爵,第三是武力镇压。这三点有时而穷,穷途末路时,以为别人对不起他,其实他从来就不以诚待人。
袁身体素健,平日食量也很大,尤其是喜啖河南烤鸭,每天晚上睡觉前要饮参茸酒一杯。旧中国的士大夫总要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袁也一样,50岁以后见客时就要人搀扶,别人叫他老头子,他则常把“吾老矣”、“衰朽之年”一类的话挂在口头边。民国5年他不过58岁,不应该有骤死的可能,也许他平日过分养尊处优,少于运动,加上妻妾过多,房事消耗,所吃的都是大补大热药品,过分的刺激和打击遂使他一病不起。他害的是什么病,言人人殊,袁死后《政府公报》说是尿毒。当病危时,中西药杂投,罗瞎子、王神仙之类的草药医生也来奉药。由于袁病倒时,正遇陕西陈树藩、四川陈宧、湖南汤芗铭先后来电独立,所以大家便有“送命二陈汤”之语。“二陈”指陈宧和陈树藩,“汤”指汤芗铭,“二陈汤”是中国的药名。
袁病时,每天仍在病榻开榻前会议,处理一切公务,直到病危时,亦不中断,只是改由袁克定在榻前襄助。
袁的病开始于5月27日,在此以前袁已心疲力竭,27日发病时,来势很猛,其家属乃急延中医刘竺笙、萧龙友会诊,但无效果。29日湖南独立,袁左右本不打算让袁知道,可是袁在病中仍逐日召集榻前会议,躬亲处理文电,所以无法瞒他。
6月2日袁命张一麐打电报给老朋友徐世昌,这时徐已归隐河南辉县,袁请他立即到北京来见最后一面。徐于6月5日抵京,立即赶到总统府,袁仰卧病榻,有气无力,喘得很厉害,颤气地说:“菊人,来得……好,来……得好,我……已是不中用……了。”
徐世昌和袁缔交最久,40年的好朋友,不论公谊和私交都相处甚欢,这时见到袁垂危的病容,也不禁老泪纵横。他悄悄背过身去拭了眼泪,然后轻轻地说:“总统不必焦心,好好养几天就会好的。”袁却摇摇头闭了眼睛,眼角旁流下了一大颗眼泪。原来先一天袁已病势加剧,总统府急请法国公使馆医官卜西尔诊视病状,卜西尔诊视结果,确定为尿毒症,加以神经衰弱,肝火涌塞,病入膏肓,断定已难挽救。到5日,袁的精神越为不济,卜西尔替袁打了一针“强心针”,袁的神志才略为清醒,正巧徐世昌来了,可是不久袁又陷于昏迷状态。
在袁最后弥留时,口中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他害了我”四个字,这好像是他最后的遗言。是谁害了他?他的儿子吗?还是他的朋友或是部下呢?袁死后这一句话以讹传讹,竟说成是革命党以40万金贿赂法籍医生卜西尔给袁打了一支毒针,所以袁打针后喃喃说:“他害了我”一句话。这当然是无稽之谣,然而袁这句话的真意则和他的去世而埋葬了。
民国5年6月6日清晨3时,袁终于断了气,这位乱世奸雄,清末民初两个时代的重要人物,终于和人世永别了。
袁死后发表遗令如下:
民国成立,五载于兹。本大总统忝膺国民付托之重,徒以德薄能鲜,心余力绌,于救国救民之素愿,愧未能发摅万一。溯自就任以来,昼作夜息,殚勤擘画,虽国基未固,民困未苏,应革应兴,万端待理;而赖我官吏将士之力,得使各省秩序粗就安宁,列强邦交克臻辑治,抚衷稍慰,怀疚仍多。方期及时引退,得以休养林泉,遂我初服;不意感疾,寖至弥留。顾念国事至重,寄托必须得人,依《约法》第二十九条,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副总统代行其职权。本大总统遵照《约法》,宣告以副总统黎元洪代行中华民国大总统职权。副总统忠厚仁明,必能宏济时艰,奠安大局,以补本大总统阙失,而慰全国人民之望。所有京外文武官吏,以及军警士民,尤当共念国步艰难,维持秩序,力保治安,专以国家为重。昔人有言:“惟生者能自强,则死者为不死”,本大总统犹此志也,中华民国五年五月六日。国务卿陆军总长段祺瑞。外交总长交通总长曹汝霖。内务总长王揖唐。财政总长周自齐。海军总长刘冠雄。司法总长农商总长章宗祥。教育总长张国淦。
袁死后,张一麐在他办公桌的抽屉中发现了他亲笔自撰的挽联:
为日本去一大敌;
看中国再造共和。
这是袁留以自挽的最后遗笔,但他真是日本的大敌吗?
有好事者对袁自称帝以至失败而死一幕丑剧戏为挽联云:
病起六君子;(此指洪宪六君子为祸首)
命送二陈汤!(二陈指陈宧、陈树藩,一汤指汤芗铭)
洪宪六君子之首、帝制罪魁的杨度挽袁联云:
民国误共和,共和未误民国,千载而还再平是狱;
明公负君宪,君宪未负明公,九泉之下三复斯言。
袁易篑前托孤寄命的共有四位要人,是段祺瑞、王士珍、张镇芳、徐世昌,还有“太子”袁克定也在病榻旁。徐世昌看袁是不行了,乃轻声地说:“总统有什么交代?”袁眨着惨白的眼光,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只说出了“约法”两个字,可是《约法》有新有旧的,袁所指的是新是旧呢?接受遗命的都有点茫然。旧《约法》规定总统不能行使职权时,由副总统继任总统。这是护国军方面坚持的。可是这个旧《约法》已被袁废止了。新《约法》是袁自己制定的,关于继任总统问题,规定由现任总统提名三人,写在一张名单上,藏之金匮石屋,俟总统死后取出来,在三位候选人中决选一人继任总统,这意思是避免大家竞争。金匮石屋的钥匙有三把,由总统、总理、参议院长各执其一,三把钥匙中需要有两把配合起来才能把“石屋”打开。
当袁说出“约法”两字而大家都感到茫茫困惑的时候,袁克定抢着补充一句话:“金匮石屋。”大家把脸转了过来看袁,袁则似点头非点头,口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袁死后大家打开石屋一看,总统继承人的名单上写着三个名字,顺序排列是:
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
段祺瑞这个名字原来写的是袁克定,袁克定也知道这回事,所以才提议“金匮石屋”。怎知袁病重时却瞒着儿子改为段祺瑞,而袁克定还蒙在鼓里。袁为什么要在死生俄顷之际修改名单呢?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这是袁高明之处,他知道他已众叛亲离,还要人拥立他的儿子,岂不是痴人说梦,而他的皇帝位子都保不住,怎能还有家天下的思想。在他最后一段政治生命中,他一手建立的北洋军系对他都不忠顺,他怎敢希望北洋诸将会拥护他的儿子!所以他死前及时把袁克定改为段祺瑞。
袁虽是6月6日清晨去世,但不省人事则是6月5日,6月5日这天正是阴历端午节,由于袁被人称为癞蛤蟆,于此遂又得一证明,因为俗语有“癞蛤蟆难过端午节”。
袁断气时,家人环哭,哭得最不悲痛的,是袁克定,因为袁克定关心的是金匮石屋中的总统候选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