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贯中赶紧带人将黄册另行保管,同时初步的清点了一下,报告殿下道:“虽然很艰难,但刘参政还是做了大量的工作,非但已经完成大半清丈,而且做完了所有的基础工作,接下来只需要按图索骥,把剩下的土地清丈完。”
“那当然,我师兄这一年多拼死拼活,岂是白忙活的?”老六笑笑,又一阵火大道:“他妈的,差点就白忙活了!”
“不行,本王现在就得去收拾姓熊的一顿,不然难消我心头这口恶气!”朱桢说着一甩袖子,气冲冲的出去了。
……
鉴于过往的教训,熊启泰,沈立本还有那个马经历,这些重要的嫌犯,关在哪里老六都不放心。
只能关在自己的行辕内,让自己的护卫看守,审问,就连吃喝拉撒也决计不肯假外人之手。
只要有一个环节没到位,就一定会被人钻空子杀人灭口。没办法,现在的斗争形势就是这样残酷。
别说这些人犯了,就连朱桢哥几个的处境也同样危险。
过年时,他听大哥说等二哥、三哥就藩时,大表哥李文忠会亲自带兵护送以震慑宵小,以防万一。
父皇甚至把自己的厨子派给了三哥,不是怕老三吃不惯宫外的饭菜,而是不放心外头的厨子给他做的饭……
一个空印案,一个苏州民变案,三哥得罪的官员大户海了去了,父皇不得不防啊。
堂堂天家,号称唯我独尊,却要小心到这种程度,说出去真是匪夷所思。
但朱桢知道,这些保护措施,都是完全有必要的,而且一直有必要……
且不说他们老朱家那些易溶于水的后代,险些被宫女勒死的损色儿。就说他这一代,将来就有好几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兄弟。
“唉……”朱桢叹了口气,心情一阵烦躁,便不由怀念起老七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便只能先拿熊启泰调节下心情了。
于是他走进了守卫森严的牢房中,一进去便见熊启泰两脚站在距离墙面四尺远的地面,双脚分开双臂向前伸直,呈人字形身体笔直的斜趴在墙上。只用两手支撑在墙上承担全身重量。
他的胯下和身前,各驾着一柄雪亮的铡刀,只要他两腿合拢或者肚皮稍微靠前,就会皮开肉绽,乃至开膛破肚。
所以熊启泰只能拼命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但时间一长,身体便不受控制的筛起糠来。
这个方法看似简单,却是对犯人精神和体力的双重折磨。是老六传授给手下锦衣卫的十八种无伤审讯法之一。
跟喜欢血浆的三哥不同,老六走的是‘净衣派’路线,讲究的是不带伤、不破皮,就把人折磨的欲仙欲死……呃,是用最小的代价问出口供。
这会儿熊启泰已经崩了,苦苦哀求道:“我求求你们了,让我歇会儿吧,我什么都招,只要你们问……”
“俺们也不知道该问你啥,”行刑的锦衣卫便道:“上头光让俺伺候好你,没说别的。”
“没错,本王就是想收拾你。”朱桢接茬道。
“殿下。”一众锦衣卫赶紧跪地行礼。
只有熊启泰不得不保持姿势,他拼命想回头,但还是看不到老六:“殿下,恕罪臣不能全礼。罪臣愿意举报、揭发,只求殿下给个痛快。”
“这才哪到哪?”朱桢却冷冷道:“知道我最喜欢大明朝哪一点吗?”
“哪儿?”
“就是酷刑的花样繁多,可以让你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得到足够的惩罚。”朱桢阴恻恻笑道:“放心,本王会让你把所有的酷刑都享受一遍,活着体验十八层地狱的。”
说着,他提高声调道:“先给熊藩台来个‘含笑半步癫’,开开胃!”
第五零八章 大哥也学坏了
老六也不是初哥了,知道如何才能既解恨又不落人口实。
所以他一面用无伤的酷刑折磨熊启泰等人,一面第一时间就八百里加急飞报京城,以免有人恶人先告状。
紫禁城,武英殿。
朱元璋正在审阅太子送来的重要奏章,一边随口问道:“老六那边有信了吗?”
“回父皇,有了。”太子从袖中抽出密报道:“正打算禀报父皇。”
“那还不赶紧拿出来?”朱元璋嗔怪老大一眼道:“咱不是关心那臭小子,咱是操心江西的局势,他能不能搞得定?”
“你们爷俩真是一模一样,心里明明十分挂念,嘴上就从不放句软话。”太子叹口气,把密报递给父皇道:“老六已经把案子查清楚了,凶手也都绳之以法。”
“这么快?他去了这才几天?”朱元璋吃惊的接过,戴上老花镜细看道:“还以为过上个把月,才能有进展呢。”
“是啊,老六就是快。”太子也赞叹一声,继而低沉道:“按他所报,江西官场已经烂透了。”
朱元璋看着看着,脸色也逐渐发青,显然被老六所报激怒了。看完后,他重重往桌上一拍,怒骂道:“一省之长公然杀害钦差,难道还不是烂透了?!”
“是啊,刘参政这样的一省高官、国之栋梁,竟然惨遭上级杀害。放在史书上,也是耸人听闻的。”太子叹气道。
“唉,让咱怎么跟刘先生交代?”朱元璋无比郁闷道:“当初,咱要放刘琏去江西,他就不同意,说他大儿子拙于谋身,此行会有危险。
“咱还笑他年纪越老胆子越小。我儿子都出去历练多少回了,他儿子三十了都不敢放出去。当时咱还信誓旦旦的说,要真有个万一,咱赔他一个儿子就是。这下可好,咱拿啥赔给他?”朱老板一阵纠结,想一想道:
“要不把老七过继给他?”
“爹,恁那是赔刘老先生个老儿子,还是送他个小爹啊?”太子哭笑不得道:“前日我去诚意伯府上慰问过刘老先生,他并不怪父皇,说那是刘琏自己选的路。”
“唉,刘先生这样说,咱心里反而更难受。”朱元璋双手使劲撑了撑,自己腰间玉带道:“你回去后拟诏,一应涉案人员一概以谋反罪株九族!凶手熊启泰、马青、刘孔剥皮揎草,永挂南昌城头,以儆效尤!”
“是。”太子点点头,心中暗叹,这就是上千条人命了。但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头呢。他又拿出刘琏请老六转呈的那本奏章,给父皇过目。
奏章的内容与写给老六的那封信,大差不差,只是没有那些感叹和吐槽。当然更没有最后那一句……
……
武英殿中,香烟袅袅,针落可闻。能清楚听到朱元璋那粗重的呼吸声。
看完刘琏的奏章之后,朱元璋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殿顶的藻井,喃喃道:“老大,看了刘琏的奏章,知道做点事有多难了吧?”
“是啊。”太子感慨道:“贪官污吏、乡绅宗老,还有江西特有的正一道,这些人盘根错节、沆瀣一气。想要做点事的官员,面对这个铁板一块的局面,轻则碰个头破血流,重则像刘琏一样,把命都搭上。”
“真是难啊。”朱元璋点点头,坐直身子,重新斗志勃发道:“但正因为难,咱爷们才得把这硬骨头啃下来,不能把难题留给子孙后代。那些生在深宫、长于妇人的后世皇帝,就更没有这个本事,也没这个魄力了!”
“确实。”太子点头道:“历朝历代都是开国创制,后世维持而已。”
“所以,江西的黄册和里甲,必须试点成功,然后推行全国。”朱元璋冷声道:“咱不介意杀个血流成河,江西多死一点人,别的省到时候就会少死一些。”
“父皇,还是得尽量少杀人。”太子却苦劝道:“这人大都不是天生坏种,只是自私而已。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干出损人利己的勾当。但只要给他们挪挪窝,一样能变成奉公守法的良民。”
“你是说像山西大移民那样,再来一次江西大移民?”朱元璋摸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腮帮子,寻思道:“这两个省倒真有些像,都是山多地少,人口繁茂。很多问题也都是从这上头滋生来的。”
“是。”太子点点头。
江西人口稠密,高达一千二百万之巨,在全国名列第二。而江西的耕地面积,却稳居全国倒数。
确实跟山西的情况有些类似。两个省都以山区为主,随便找一处山坳子结个寨,没个千军万马别想冲进来,是乱世保命的绝佳去处。
所以在宋末和元末,外省的百姓纷纷逃难至此,结寨自保,导致两省人口剧增。
但当天下太平后,那些遍布山区的寨子,又成了乡绅宗族对抗官府、自成天地的堡垒。江西隐田隐户情况如此猖獗,正是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给了那些大户跟朝廷对着干的勇气。
太子水平确实高,一眼看到了症结所在,并给出了解决的方针:“正好相邻的湖广地广人稀,全省只有区区四百万人口,又因为战乱,大量土地抛荒。如果从江西迁徙一部分人口,填充湖广,即可以解决江西人满为患的问题,又能让湖广迅速恢复人口。”
顿一下,他又笑道:“然后顺便,老六推行黄册里甲阻力也就小多了。可谓一举三得。”
“嗯,你这个法子不赖。”朱元璋笑道:“谁他娘的敢唱反调,统统送去湖广,剩下的保准老实听话。”
其实朱老板也早就琢磨这茬了。江西填湖广,比山西大移民还要简单,一个是近;二是水路畅通;三是湖广的地理条件,在太平年月远比江西好,所以移民的难度就小很多。
只是迁徙移民,不是把人扔过去就算了,还要为其提供路费、种子、耕牛、农具……使其可以尽快扎下根来,安居乐业,这是要花很多很多钱的。
要不是现在可以印钞,朱老板连山西大移民都顶不住。现在再开江西副本,实在是力有不逮。
“只是费用这块儿,你打算从哪着落?”朱元璋问太子。
“儿臣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有人能解决。”太子一本正经答道。
“啊,老大你现在也学坏了。”朱元璋心领神会,爷俩相对而笑。
第五零九章 人的名、树的影
洪武皇帝和他的太子殿下,本着好用就一直用的原则,坚信某个远在南昌的小胖子,能一如既往解决这个‘小’问题。
于是他们不再为钱的事情发愁,继续下一个话题。
“那本《不管账册》上牵扯到的人呢?”太子轻声问道。
这要是深究起来,胡惟庸都跑不了。
“唉,一步一步来吧,先解决江西的事情,再说朝廷这边。”朱元璋却还是不想动胡惟庸,但也没有一丝要轻拿轻放的意思道:
“就算是‘江西填湖广’,这件事本身也要杀人的。不趁机杀一批震慑震慑,什么事都推行不利索。”
“行吧。”太子这次没有再反对,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仁慈,只是反对不必要的杀戮。
对于必要的流血,太子还是可以硬下心肠来的。
“不过还是不要让老六手上沾血了。”太子想一想道:“他还是小了点,我怕影响他心性。”
“嘿,你是真疼他啊。”朱元璋笑道:“不过也是,谁让他是小财神爷呢?捧着供着也是理所应当,哪能让他再干湿活儿?”
“儿子没那么势利。只是觉得他还不到十五岁,让他去杀人,太不落忍了。”太子哭笑不得道。
“那怎么办?让老三暂缓就藩,再去跟他搭个班子?”朱元璋道。
“老三就藩还是别拖了,已经一拖再拖了,再拖那帮大臣都要炸锅了。”太子摇头道:“再说前番空印案和苏州民变案,老三已经背了太多骂名了,不能总就这一只羊薅毛,此番还是换老四顶一顶吧。”
“老四?他能行吗?”朱元璋对老四打仗有信心,对他处理这种事情,就没谱了。
“咱家老四厉害着呢,他跟老三看似两个极端,实则最像了。”太子对弟弟们的了解,是远超朱老板的。他笑道:
“就好比要强吧,老三要强是在面上,老四看着不在乎,实则比谁都要强。去年他因为某些原因,错过了好几回差事。就跟着了魔似的隔三差五就找我念叨,让我有差事想着他。”
“行,既然老大这么看好他,肯定没问题。”朱元璋便欣然道:“哎呀,你说咱老朱家怎么就出了这么多能人呢?”
“那还不是父皇教得好。”太子笑道。
“哈哈哈,咱也是这么觉得。当初送他们几个回老家历练,你们娘们是哭天抢地。”朱元璋乐的合不拢嘴道:
“好像咱要卖了他们似的,现在看到效果了吧?这就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是是是。”太子敷衍道。心说老七老八他们去历练,也没见历练出个啥来,反而惹了一身骚回来,所以这事,还得分人。
……
中书省,左丞相值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