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师一边整理口供,一边忍不住叹气连连道:“回头剖开那王司业的肚子看看,里头是不是生了一副狼心狗肺?”
“王司业不过是陈潜夫那些人的马前卒罢了。”朱桢冷冷道:“甚至陈潜夫自己,也是过了河的卒子……”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沉声吩咐道:“给那些学官笔墨,让他们每人把口供抄一百遍,签字画押,发给诸生好好看看,他们自己有多愚蠢。”
“哎好。”罗老师点点头,又有些幸灾乐祸道:“可惜那几个年轻人让殿下失望了,到底是没说动诸生复课。”
“谁说的?”朱桢却笑道:“你在里间整理口供的时候,马君则刚来过告诉我,他们劝说成功了。只要校方宣布复课,诸生都会回来上课的。”
“是么?”罗老师吃惊道:“这边口供还没问出来,他们就先搞掂了,能力挺强的么。”
“当然了,能力不强,未来怎么当宰相,怎么力挽狂澜?”朱桢得意一笑道:“罗老师,承认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一点不丢人。再说,他们也有不如你的地方。”
“啥?”
“他们不会写小说啊!”朱桢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四三章 处置 新任祭酒
“基本上,国子学情况就是这样。”待事态平息,朱桢便立即进宫,将经过原原本本禀报父皇和大哥。
并呈上了审计结果、涉案人员口供,和宋讷的自述。
朱元璋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黑着脸问道:“为什么拖到现才禀报?早干什么去了。”
“当然是为了将影响降到最小了。”朱桢沉声道:“儿臣牢记父皇指示,‘国子学是朝廷的门面,更是父皇的脸面!不能一上来就掀起大狱。’所以要让事态可控。”
“咱说过这话吗?”朱元璋翻翻白眼,想不认账。
“确实说过。”太子点头道。
“那好吧……”朱元璋这才发作不得,忍了半天又气愤道:“咱却是忍不住!”
说着,把腰间玉带使劲往下一按,他沉声道:
“传旨,将王嘉会、金文征、陈潜夫等一干主犯剥皮揎草,从犯枭首,高悬国子学门前,以儆效尤!”
“父皇,那里是夫子庙,把那么多人皮人头挂在门口未免不敬。”太子劝道。
“唔……”朱元璋想一想道:“那就在山门外,立上几根木桩子,把那些人皮人头挂上去,这样进进出出一抬头也能看见。”
朱桢心说好家伙,这是什么‘最炫蚩尤风’?
顿一下,朱老板又补充道:“别忘了那个余熂,他身为吏部尚书,居然自甘堕落、与那些跳梁小丑沆瀣一气,真是太让咱失望了!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悬挂在吏部大门前!”
“是。”太子知道劝不住,只好应声。
“至于宋讷这个祭酒,”朱元璋停顿好一会儿,始终举棋不定,便问老六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降职留用。”朱桢开宗明义道。
“哦?”朱元璋有些意外的瞥他一眼。“你不是一直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么?”
其实朱老板这时候,已经起了要杀宋讷之心。他之前力保宋讷,是因为宋讷把国子学治理的好,能源源不断为他产出合格的官吏。
但现在,要不是老六在,国子学就要彻底翻车了,甚至会沦为大明朝的头号笑柄。朱元璋感觉被宋讷辜负了,羞恼之下,自然杀心顿起。
他问老六,就是为了帮自己下定决心。还能顺便让老六替他把黑锅背起……
没想到老六居然改弦更张,保起宋讷来了。
“从个人角度,儿臣十分讨厌这个一根筋的死老头。”朱桢便正色道:
“但经过审计发现,在洪武五年,也就是宋讷任祭酒之前,国子学账目混乱、贪污浪费严重。然而在他担任祭酒期间,情况迅速扭转,这从国子学自洪武八年就不再需要朝廷额外拨款,甚至可以给学生每年发放一贯‘孝亲钱’,就能直观的看出来。
“然而在今年,他临近致仕,王司业逐渐接过了财政大权,结果账目又开始出问题了。”说着他叹口气道:
“这至少说明,他是廉洁奉公的。”
“但当国子学的祭酒,光廉洁奉公可不够。”朱元璋闷声道:“他得给咱把学校管好了,不出事儿是最起码的。”
“这就是儿臣要说的第二点了。”朱桢沉声道:“尽管他有很多缺点,但有个罕见的优点——铁面无私,绝不通融。这是未来管好国子学的必要条件,但能做到这点的大明官员,实属凤毛麟角。
“而且通过这段时间在国子学的经历,儿臣发现那里的情况十分的复杂——说是南北矛盾的交汇点,学校与科举的主战场都不为过。
“在那里,宋讷一个人承受了某个群体的集体恶意诽谤和抹黑。”老六接着道:
“当然,他自身的问题也很大,不然不会被人利用。可儿臣也说不清,他是自来如此,还是在跟那帮人的缠斗中,一步步被逼成这样的。所以儿臣觉得,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当然必须给他安排个顶头上司来制衡他,以免他再弄得太过火。”
“确实,”太子点点头道:“儿臣也觉得降职留用甚是妥当,如果这时候不保他,继任者势必要走另一个极端——国子学现在需要的是宽严相济、适当宽松,但规矩过于松弛,肯定会前功尽弃的。”
“行吧,那就按老六说的来。”听老大都这么说了,朱元璋也就点点头,问老六道:“那谁来当这个祭酒呢?有人选了么?”
“儿臣之前就跟大哥商量过——江西布政使曾泰。”朱桢便点头道:“本来让他干左司业,还有点对不起他,现在直接上祭酒,还能穿绯袍,就体面多了。”
“放在平时,曾泰当这个祭酒自然没问题。”朱元璋认真寻思半晌,却摇头否决道:“但眼下,国子学到了最危险的时刻,那些人的反扑,他顶不住的。下一步该怎么走?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那父皇觉得,谁能顶得住?”朱桢点点头道。
“你。”朱元璋淡淡道。
“我,真让我当祭酒啊?”朱桢指着自己的鼻子。
“有什么好意外的?咱早就决定是你了,不然干嘛让你去上学?”朱元璋淡淡道:“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个活别人真干不了。”
“那干嘛还要问我人选?”老六大翻白眼。
“还以为你会当仁不让呢。”朱元璋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自觉。”
“儿臣能说不么?”朱桢心说,这不废话么,这可是大明的黄埔军校校长,这么敏感的位子,我可不敢主动讨要。
“不能。”朱元璋断然道:“怎么也得上了正轨,再让别人接手。”
“老六你就别推辞了。”太子也劝他道:“说起科举,你不是一套一套的么,那就用出来,给我们看看,到底是纸上谈兵,还是真有料。”
“当然真有料了。”老六一挺脖子。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太子笑道:“正好曾泰我也另有用向。”
“让他干啥?”老六好奇问道。
“中书省。”太子淡淡道:“那边铁板一块太平静了,让他跟胡相抬杠去。”
“好家伙,这官运,挡都挡不住。”朱桢不禁叹道。本来以为曾泰要降级任用了,结果一来二去,人家进中书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朱元璋淡淡道:“曾泰得做好扒层皮的准备。”
“父皇不要紧,杠精都是很抗挫的。”老六却不以为然,老贼显然低估了‘杠灵’的战斗力。“还不知道谁折磨谁呢。”
第六四四章 辞旧迎新
朱老板杀人向来比老四还快。
五月端午,家家户户插艾蒿。国子学门口却竖起了几根竹竿,上头插上了血淋淋的人头,还挂几个填了稻草的人皮。
朱桢对此深恶痛绝,这么一搞,以后妹子们还怎么在校门口接自己放学?
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但震慑效果也真是好。看到昔日师长,还有那些挑头的师兄,只剩下的头脑或面子,国子学生们彻底老实了。
所以当他们在彝伦堂前聆听圣训时,全都噤若寒蝉跪地,大气不敢喘。
便听吴公公高声宣旨道:
“司业王嘉会、博士陈潜夫、学官金文征、田子真、何操等夤缘为奸,党比内外,久若不觉,深为朝廷之患、生员之灾。今乃发露其罪,昭告天下——以卑践尊,诬辞陷害,大伤学规;挑唆生员,对抗学校;构结权要,利口饰非,以惑朕听。若中所惑,因循岁月,祸及于人,又非浅浅!”
然后,朱元璋又就金文征等人指控宋讷的罪名,逐一亲自批驳——
“一诬赃,甚非礼也!且所教生徒,或公侯大家之子。其家父母兄长极欲子弟成才,厚师于礼。或币帛,或鞍马钱物酒殽之类,此生员父母之贤也。彰师之教,儒者自此以为万幸,孰拟之为赃?”
“一逼死生员,其罪当坐亲教之师。祭酒本提大纲。生员有事,亲教之师必当存问,若事有不谐,或请之祭酒,或奏之于朕,安能不谐?其奸人金文征反不克己,诬罪上官!”
“一克落师生廪赋,事在该司。年终通考,验原收若干岁支。若于弊之有无,惟在法司,非僚属所稽。”
“一国学之设,教育天下英才,理道之渊薮,仁义之本根。凡出规而越矩,自以为是而为人师,可乎?独金文征等擅此乖为。”
“一以从九品敢凌从四品官,阶相遐甚不相迩。越礼犯分,莫甚于此……”
批驳完毕后,朱元璋又对生员训话。
“那宋讷做祭酒呵,学规好生严肃,秀才们循规蹈矩,都肯向学,所以教出来的个个中用,朝廷好生得人。那王嘉会每都怀着异心,不肯教诲尔等,明着放纵讨好,暗中逼死生员,把宋讷的学规都改坏了。所以祭酒与秀才误会深重,都是他那一干人好生坏事。”
“如今朕将宋讷降为司业,不为别个,单为他识人不明,竟叫王嘉会等奸人蒙蔽,未早识破。”
听到这里,宋讷老泪纵横,暗道皇上对自己恩重如山啊!
殊不知,要不是老六保他,他这会儿就算不在杆子上挂着,至少也摸不着头脑了……
……
“朕又着皇六子楚王加海王桢来署着学事,他定的学规,恁们当依着行。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犯学规的,他都不饶,全家发向海外耽罗岛上牧马。
“今后学规严紧,若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贴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钱两贯。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发往耽罗,与牧马人为妻。钦此!”
长长的圣旨念完后,众生员顾不上品咂,赶忙在宋讷的率领下山呼:“臣等谨遵圣训,深躬自省!”
然后宋讷起身接旨,恭声问道:“敢问吴公公,殿下何时驾到?”
“王驾快到门口了,”吴公公笑答道:“宋司业赶紧带秀才们去恭迎吧。”
“啊,是么?”宋讷没想到楚王来的这么快,好在为了迎接圣旨,国子学已是中门敞开,净水洒地,倒也不会太失礼。
他赶紧率领众生员出迎,果然见到楚王殿下的仪仗,自武定桥浩浩荡荡而来!
前头是衣甲鲜明的楚王府骑兵队鸣锣开道,后头跟着各色大纛旗号二十四面。
然后是亲王仪仗乐队,用十三种乐器,边走边奏,节奏与队伍行进的步点居然出奇的吻合。
接着是各种告止幡、传教幡、信幡,还有红销金伞、红绣伞、罗伞、方伞、曲盖,引导着楚王殿下的木辂、玉辂缓缓而来。
老六就一身衮龙袍,端坐在当间的玉辂上。他身后,还有端盆捧罐儿的宫人百余名,最后又是持旗打幡儿的骑兵两百名。
整个仪仗人数千余人。这还不包括在外围警戒的官兵。要是算上这些人,就超过两千人了。
这么大规模的全套仪仗,老六也是头一回享受。之前他都是骑着牛或熊猫,在几十名护卫的随扈下低调出行的。
到地方上时仪仗要排场些,但上哪去准备这么多的旗鼓仪仗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