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里公道的说,如果放在改革前的科举中,这些文章每一篇都能让其主人金榜题名。
‘但现在光靠一篇时文可不够……’太子想到这,看向一旁的老六,心说:‘数学不好,一样完蛋。’
却见朱桢神情严峻,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
太子拿过来那摞他复核完的卷子,翻看起来。
因为考官们批阅的是誊抄的复制卷,所以原卷上的批阅痕迹,都是老六留下的。
太子翻阅完一份卷子,只见从头到尾都是表示正确的‘〇’,一个‘×’都没有……
再看下一份卷子还是如此。接连翻了几十份卷子,基本都是全对的满分卷。只有寥寥几份出现了一两处细小的错误,但完全无伤大雅。
时间一点点流逝,地上的影子已经拉的老长,这时礼部左侍郎李原明在外求见。
朱元璋命他进来,问道:“什么事?”
“启奏皇上,考生们在礼部衙门外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开始鼓噪问什么时候可以发榜?”李原明小心翼翼禀报道:“敢问陛下臣是让他们继续等一等,还是告诉他们改日再来?”
“你先等一等。”朱元璋示意他先站一边去。问太子和老六道:“你们复核的怎么样了?”
“回父皇,儿臣看了一部分中式的经学考卷,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太子起身抱拳答道:“这些考生的文章做的都很扎实,一看就是有真才实学的。”
朱善张溥暗暗得意,这可是攒了十多年的一波精华啊,能不牛逼吗?
“老六你呢?”朱元璋又问道。
朱桢合上手中的试卷,起身回禀道:“也没什么问题。绝大部分卷子都是满分的,或者至少是接近满分的。”
“……”朱善张溥脸上笑容更盛,竖着耳朵听皇上怎么说。
“还要继续复核吗?”朱元璋冷声问道。
“时间太短,还不能……”太子话说到一半,却被老六打断道:“大哥,不必再复核了,两位主考官这么有信心,我们再复核也是白费功夫。”
“王爷谬赞了,我们只是秉着公心,负责严谨而已。”朱善微微一笑道:“所批的每一份卷子,都是经得起勘磨的。”
“是啊,所有的中式卷子将来都要集结成册,发行内外的。”赵瑁也附和道:“两位主考和诸位同考官,是不敢有丝毫马虎的。”
“那就放榜?”朱元璋又看着老六,父子俩用目光进行了一阵短促而激烈的交流。
“放吧。”朱桢缓缓点了点头。
“还是……”太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父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儿臣没意见。”
“放榜吧。”朱元璋摆了摆手,骂道:“浪费咱一天时间。”
“皇上有旨,会试放榜!”太监的高唱声传出金殿,殿外已经等了大半天的仪仗队伍敲敲打打,将洪武十八年的会试杏榜,送出紫禁城。
第一一三零章 南院放榜
礼部衙门的南墙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因为这面一丈多高的白墙,就是张贴及第考生名单的地方,所以春闱放榜又叫‘南院放榜’。
通常都是上午放榜,所以天还没亮,这里就挤满了来看榜的人,谁知等到日头偏西,还不见皇榜贴出。
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怏怏而去,但懂行的却愈加兴致勃勃,知道这样才有好戏看。因为忐忐忑忑了一天的考生们,情绪都有些绷不住了,要是最后被放了鸽子,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了。
好在太阳落山之前,皇榜还是吹吹打打送了出来。
“来了来了!”沮丧的考生们登时像被打了鸡血,一个个激动的伸长了脖子,拼命往前挤,等待自己命运揭晓的那一刻。
礼部的人也不啰嗦了,直接往墙上刷上浆糊,把写满中式举子名字的黄榜贴了上去。
众人便从上头右起第一个名字,开始大声念起来。
“黄子澄!”
“练子宁!”
“齐泰!”
“……”
被念到名字的举子,或是矜持的接受周围人的祝贺,或是欣喜若狂的手舞足蹈,或是泪流满面的朝着家乡的方向磕头……各有不同的方式来庆祝高中。
那些榜上无名者的反应,就基本没差了,全都垂头丧气,神情木然的退出人群。只觉得那些幸运儿吵闹,恨不得他们被车撞死……
几个落榜的大学生挤出人群后,发现相识的同窗也纷纷退了出来。
看着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就知道也落榜了。
起先他们只道自己实力不济,但随着确定落榜的同窗越来越多,他们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莫非咱们的人一个都没中?”他们震惊的问道。
“好像是这样的。”有人点头道:“我把四百七十个名字从头看到尾,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黄观黄澜伯呢?难道连他都没考中吗?”
“确实也没看到他的名字。”那人很肯定道:“我还特意找他的名字了,想看看咱们大学最强的学生能考第几,结果他也落榜了。”
“怎么可能?!”大学生们全都难以置信的摇头。黄观可是每次考试从来不出错,在校期间,所有功课全都满分的神话人物啊!
怎么可能连他都没考中呢?
“怎么不可能!”这时候,那些考中的举子开始对他们大加嘲讽起来:“鸡头再强也赶不上凤尾,你们这帮坐井观天的家伙,这下知道天高地厚了吧?”
“哈哈哈!”就连同样没考中的举子,在发现大学生一个都没考中后,也幸灾乐祸的捧腹大笑起来,比自己考中了还高兴。
“一个尽是臭鱼烂虾的破学校,还好意思叫国子大学,白瞎了这么好的校名!”
“聪明的赶紧回去,把招牌摘了拉倒,不然早晚让人给砸了。”
“我砸尼玛啊!”有暴脾气的大学生被气昏了头,飞起一脚,把那个叫嚣最厉害的举子踹倒在地。
“大学生打人了!”举子们哪肯吃亏,也纷纷抡起拳头,想要报复回来。
“并肩子上啊!”大学生们更是无一人后退,也施展拳脚,跟举子们扭打在一起。
礼部南墙下,登时乱成了一锅粥。越来越多的穿蓝袍的举子和穿黑袍的大学生卷进战团,叫骂声、厮打声响彻整条青龙街。
“哈哈哈,我就说吧,最后肯定有热闹看!”可把那些等到最后的乐子人高兴坏了,打群架常见,可读书人打群架却实在罕见。他们一边看热闹,还一边加油助威,唯恐这些斯斯文文的秀才哥,打两下就不打了。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战局其实是一边倒的。穿黑衣服的那帮大学生,揍那帮蓝衣服的举子跟玩儿似的。
一来京城是国子大学的主场,大学生人多势众;二来国子大学里,开设有骑射课程,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在里头被操练几年下来,文弱书生也都变得孔武有力了。
至少揍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完全是手拿把攥……
眼看着蓝衣服基本都被揍趴在地上,就算站着的,也是被穿黑衣服的摁着揍。观众又高兴起来,看不了势均力敌,看一边挨揍也是很过瘾的。反正只要有乐子看,他们就是开心的。
但官府显然不这么想,青龙街位于宫门之外,是各部衙门所在,闹出乱子来谁能吃罪得起?
可举子也好大学生也罢,都不是普通老百姓,没有上峰的命令他们也不敢随便抓人,只好先赶紧把两边分开,不让他们再打了。
然而大学生们已经上了头,又一个个壮的跟牛似的,官差们怎么也拉不住……
“都给本王住手!”直到一声断喝响起,他们才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全都不敢动弹了。
“祭酒……”大学生们畏惧的望向那个铁塔般的身影,不少人当场就流下泪来,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爹娘。
“一群丢人现眼的东西!”朱桢却依然板着脸,骂道:“赶紧滚回学校去,看本王怎么收拾你们!”
“是!”大学生们齐齐应一声,然后熟练的列队,跑步而去。
“不能让他们走了!”刚才还哼哼唧唧躺在地上的举子们,见状纷纷蹦起来。“他们殴打举人,得把他们抓起来!”
“瞧瞧,刚刚金榜题名的中式举子,都被他们打成什么样了?”
“连会元郎都被打了个乌眼青。”举人们愤怒的围了上来,指控老六公然包庇打人凶手。
儒教长期抹黑之下,朱桢在儒教徒心中的形象,那就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的国贼奸臣,他们非但不怕他,还跃跃欲试想通过触怒他而出名。
朱桢却依然神情平静的看着他们,问道:“刚才你们动手了吗?”
“难道我们还能站着挨打不成?”举人们无语至极,虽然他们跟站着挨打,也没啥区别。
“那就是互殴。”朱桢便粲然一笑道:“那就都抓起来,挨个审问清楚再说吧……”
“放心,知道你们是举子,不会对你们用刑的。”他还安慰了举人们一句。
第一一三一章 无独有偶
然后,举子们就怂了。
尤其是黄子澄、练子宁那些中式举子们,直觉这是老六的阴谋,目的自然是不让他们参加三天后的殿试。
于是黄子澄等人小声劝说周遭的举子道:“诸位,小不忍则乱大谋。等殿试之后再跟他们慢慢算账。”
“千万不要上当,那帮臭鱼烂虾又不用殿试……”
“咱们回家喝酒去,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于是举子们便缩了,然后散了。将文人的能屈能伸,表现的淋漓尽致。
“走了,没热闹看了。”乐子人们也纷纷散去。
朱桢这才面无表情的看一眼,礼部南墙上的皇榜,然后转身上了金辂。
……
回到王府时,学生代表们依然等在殿中。
桌上的菜肴早就凉透了,却没人动一筷子。大殿中的气氛凝滞的令人窒息,跟上午时完全是天上地下。
看到朱桢进来,学生们齐刷刷站起来,未曾开口先流泪。
朱桢抬抬手,不让他们下跪,然后温声道:“今天大家都累了,回去早点歇着吧。明日本王会去国子大学,再跟你们好好聊聊。”
“是,王爷……”学生们羞愧的躬身行礼,垂首鱼贯而入。
“都把头抬起来!”朱桢见状呵斥道:“刚说了要百折不挠,遇到这么点挫折就又蔫儿了?!”
“是!”学生们赶紧高高昂起头来,红着眼圈列队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