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王爷说的这事啊……”毛骧登时松口气,笑道:“这事归齐王殿下亲自负责,卑职也插不上手,啥也不知道啊。”
啪的一声,朱桢重重一拍案,冷冷盯着毛骧道:“你又不老实了!别忘了锦衣卫是谁一手建起来的?!老八才多少道行?他亲自负责的事情,还不一样得你的人来干?能瞒得过你?”
“是是,没有王爷就没有锦衣卫,”毛骧忙点头连连,讪讪道:“我们这点道行还不都是恁和晋王、燕王两位殿下教的?”
“所以你还打算一直瞒着本王?”朱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不敢……”毛骧从六王爷眼里看到了杀气,知道他是动了真怒,登时就怂了。正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他才明白这位王爷的可怕……
……
不一时,潭王朱梓也急匆匆赶回来,满脸堆笑的迈步进了正堂。
“六哥,有什么事让人唤弟弟我过去不行?还得恁亲自上门?”
“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你和原先的一帮弟兄。”朱桢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坐姿,一边信手翻着手中的一本册簿,一边皮笑肉不笑道:“老八,六哥我再问你一遍,会试之前,那帮应试的举子有没有什么异动?”
“没,没有吧……”朱梓心虚笑道。
“嗯?你想清楚了再说!”朱桢冷冷盯着他道。
“哦哦,记,记不太清了……”朱梓登时生出一种被老虎盯上的恐惧,赶忙擦汗道:“回头得查查当时的记录,才能回答六哥……”
“你现在就去查!”朱桢提高声调道。
“六哥,恁这不难为弟弟吗?”朱梓苦笑道:“恁也管过锦衣卫,焉能不知锦衣卫所有探听到的消息,均属机密,没有父皇的命令,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你少来这套!”朱桢冷笑一声,坐直身子道:“天底下的规矩多了去了,有几个严格执行的?!”
说着他将手中的册簿,刷的丢到老八面门上道:“我真是白疼你了!”
老八猝不及防,被砸的鼻梁生疼,险些掉下泪来。但他顾不上鼻子,赶忙双手接住那本一看就很眼熟的册簿,展开一看,只见正是科举前数日,锦衣卫密探的每日情报汇总。
他登时像要吃人一样,狠狠瞪一眼侍立在老六身旁的毛骧。
毛骧满脸的苦笑,好像在说,自己也没办法,楚王殿下真想知道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你少在那吹胡子瞪眼。”朱桢满脸失望的看着老八道:“我告诉你,我来之前是先知会过大哥的,他已经授权给我,可以调阅锦衣卫所有的档案!”
“真的?”老八脸色发白的问道。
“假的又如何?!”朱桢冷笑不已道:“我现在让人去找大哥,你认为他会不授权给我吗?”
“肯定会授权……”老八颓然摇头,他太了解六哥在大哥心里的分量了。只要六哥开口,大哥是绝不会驳他这个面子的。
“所以说,你个蠢材,连毛骧都不如!至少他就明白这个道理,不用自取其辱。”朱桢重重一拍桌案道:
“说,这册簿上头,被撕掉的几页去哪了?!”
“不,不知道……”老八额头汩汩冒汗,脸色苍白的摇头道。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锦衣卫的规矩可是我定的!”朱桢冷声道:“当日负责的密探,会填写禀单呈上。就算你连禀单一起毁了,只要把那几个密探叫来,当面问个仔细,依然能知道,你到底在隐瞒什么秘密?!”
说着他目光冷冽的望着老八道:“有本事你就把密探也一起灭口,那正好说明你隐藏了天大的秘密!我依然可以把监视目标抓来审问,你根本就瞒不住的!”
“六哥……”老八这种没什么经验的雏,哪能把事情做得那么干净?他连密探都没灭口,闻言彻底慌了神。扑通一下跪在老六面前,满脸惶恐道:
“六哥,我对不起你。是七哥不让我管这闲事的……”
“你居然听老七的……”朱桢更加失望的看着老八道:“我从小都当你是亲兄弟,对你掏心掏肺,没想到在你心里还是没有一奶同胞亲呀。看来一个爹生的,还是不如一个娘生的呀。”
“六哥,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你比老七那个狗东西亲多了!”老八哭成了泪人,拼命摇头道:“只是他手里有我的把柄,我才不得不听他的……”
“什么把柄?!”朱桢沉声问道。
“我真不能说,说了我就死定了……”老八已经被吓成了一滩鼻涕,却依然不敢松口。
“什么事情,能让堂堂亲王死定了?”朱桢眉毛一挑,上下打量着涕泪横流的老八。
“真的。打死我也不能说……”老八却死不松口,满脸的恐惧绝非作伪,显然是真被老七抓住了痛脚。
“你真让人失望……”朱桢没有再追问,但看老八的眼神,已经一片冷漠。
他转而对毛骧道:“本王要暂时接管锦衣卫。你是等我大哥的授权到了再说,还是现在就听我的?”
“当然现在就听王爷的。”毛骧可不像老八那么不懂事,他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之前,就在亲军都尉府干了十多年,太了解这位重量级亲王的分量了。
这么说吧,皇上都听太子爷的,太子爷都听六王爷的。所以太子的权限范围,就是六王爷的权限范围……
而太子这位常务副皇帝的权力,几乎是无限的,至少让老六暂时接管锦衣卫,绝对不在话下,也绝对不会驳他这个面子。
所以毛骧乖乖命人将那些密探传唤回衙,听候六王爷问讯。
那些密探自然知无不言,将被老八隐瞒的情报,原原本本禀报给楚王殿下。
第一一三四章 会馆
那几个密探是负责监视各省会馆的。
科举之年,各省成百上千的举子进京赶考,他们大多都是平生第一次出门,更别说进京了。人生地不熟,甚至语言都不通,自然会被当地人当成肥羊宰。备受欺负不说,还经常有可怜人被谋财害命,客死他乡。
举人是一省的精英,未来的官员,他们遇到的问题自然会有人解决。
于是在京为官的同乡前辈出面张罗,由在京的同乡商人出资,在京里购置宅院,雇佣仆役,准备伙食,供举子们住宿之用,会馆便由此而生。因为主要是为接待举子进京赶考而设,所以也叫‘试馆’。
当然平时会馆也不闲着,还会接待进京公干的同乡官员,以及来京里做生意的富商大户,久而久之便成为在京同乡的聚会之处。所以举子住在会馆里,不光可以白吃白住,还能及时了解最新的考试信息,得到前辈高人的点拨指导。
这在消息十分闭塞的年代,实在太重要了。很多考生明明才学足够,但就是因为不了解朝廷的政治风向,文坛的最新潮流,写不出讨喜正确的文章,依然无法高中。
所以哪怕举子们富得流油,在应试前这段时间,也会老老实实住在会馆里。但也正因如此,所有的会馆里,都有锦衣卫的密探。
他们要么打入会馆,成为里面的仆人、伙计甚至管事。要么本来就是会馆的人,后来被锦衣卫发展成密探。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还延续着当初老三和老六定的规矩——平时不给工钱,但只要有收获,就重重有赏。半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那种……
这样既降低了锦衣卫的运营成本,让哥几个在经费有限的情况下,迅速建立起一张庞大的情报网,又能提高密探们的积极性,让他们时时刻刻瞪大两眼,寻找发财的机会……
……
“自打举子们进京,会馆里就整日人来人往,高朋满座。”那个负责江西会馆的密探叫周七,恭声禀报王爷道:
“京里的同乡都捧着那帮举人们,他们自己也春风得意,真是走路有风,声如洪钟,半夜里还有人在院子里高谈阔论,一天到晚让他们吵吵死了。”
“结果端午那天开始,会馆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举子们一个个变得鬼鬼祟祟,神神秘秘聚在屋里,一整天的不出来。”周七接着道:“这么大热的天,他们每次不开窗,还有书童在门外守着,简直就是明摆着在商量什么秘密。”
“对,我们浙江会馆也是端午前后,举子们忽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关起门来嘀嘀咕咕,能不让人生疑吗?”另外几个密探也点头附和。“湖广会馆也是……”
“嗯。”朱桢端坐在大案后,凝神细听。又点点头,示意他们说下去。
“在咱们面前搞这一套,不是班门弄斧吗?小的们肯定得把这事儿刨根究底儿啊!”周七眉头一挑,接着禀报道:
“虽然他们普遍挺警惕的,但这么多人,总会有粗心大意的马大哈——小人趁着他们夜里睡觉,从一个考生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张纸。”
“什么内容?”朱桢沉声问道。
“小人不识字……”周七苦笑一下,赶忙又道:“不过已经把那张纸交回衙门了。”
“你们呢?”朱桢又问另外几个人。
“回王爷,我们的情况也差不多。”另外几个密探也或是偷,或是抄,从几个举子那里搞到了想要的东西。
其中唯一一个识字的密探禀报说:“小人搜到的纸片上,写了九道算术题。”
“题呢?”朱桢双目倏地寒芒一闪。“本王怎么没在你们的禀单上看到?”
“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几人摇摇头。
朱桢又看向负责填写正式册簿的锦衣卫知事,那知事赶忙伏身禀报道:“回王爷,跟禀单一同送上来的文字证据,通常都会直接贴在正式册簿上,以方便上峰查阅。”
“怪不得……”他终于知道老八,为啥要直接撕掉那几页记录了。
“不对吧。”朱桢忽又想起一事,道:“本王记得文字证据的话,禀单上也要抄录一份,以免原件遗失。”
“是。”知事和那几个密探,全都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但,但后来管的不严,也就没人……”
话说一半,他们便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用余光瞥见毛骧的眼神,就像要杀人一般。
几人心里一咯噔,赶忙改口道:“是,是我们自己懈怠了,没有严格按照规定来,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
朱桢却懒得跟他们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自顾自问道:“就算没了证据,但你们从谁身上找到的考题,总还记得吧?”
“当然当然。”几人赶忙点头:“化成灰也不会认错。”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着人去拿人啊!”毛骧跺脚道。
“不要打草惊蛇。”朱桢却摇头道:“把他们盯紧了,等天黑再动手。”
“是,是卑职鲁莽了。”毛骧擦擦额头的汗水,然后惭愧道:“这两年真是不像话,糟蹋了王爷的心血,卑职有罪,请王爷责罚。”
“本王已经不管锦衣卫了。”朱桢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道:“我也明白你们的苦衷,但是有一条,有所不为也要有所为——父皇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情,他老人家居然蒙在鼓里,你们这不是寻死之道吗?”
“是,王爷教训的太对了。”毛骧满脸羞愧,叹气道:“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真是害死人。”
“当初曹秀,就是怀了这种心思,被父皇发落去了皇陵卫,你想想自己有曹秀那么大的面子吗?你娘救过我父皇的命吗?”朱桢淡淡问道:“最后能有他那么好的下场吗?”
“没有。”毛骧一脑门子白毛汗,跪地拜谢道:“王爷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毛骧明白该怎么做了。”
“好,本王看你表现。”朱桢点点头。其实他是很不满意毛骧的。
但在京里,用自己的力量干这种事,纯属取死之道。只能暂时借用一下锦衣卫,所以浅浅敲打一番,让他尽力办好眼下的差事也就够了。
第一一三五章 红绣鞋与盼佳期
不知是不是老六的敲打起了作用,总之翌日刚到凌晨,锦衣卫便将那几个举子都弄回来了。
密探们辨认过那几个被绑成粽子堵着嘴的举子,便肯定的禀报,就是他们几个。
“没闹出太大动静吧?”朱桢问道。
“王爷放心,神不知鬼不觉。”毛骧得意一笑道:“这几个家伙都没考中,所以没一个留在会馆里,昨晚都在秦淮河上下的河房画舫里上上下下呢。我们让女史给他们下了点药,一个个都睡成了死猪。”
“好。”朱桢点点头。“弄醒他们!”
……
王良璧进京赶考这么久,昨晚终于上了秦淮女史的床,奈何过于激动,做了快枪将。
他只好跟满脸无语的女史卖弄口舌功夫,说自己只要躺一会就好了。可谁知还没等他技能冷却完毕,就先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他倒是美的很,可惜‘哗’的一声,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登时让他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