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轻笑一声道:“如此,你去管。”
卢照邻摇头道:“一百万件钢制农具已经遍布长安周围,哪里能禁的住,更不要说他们还有海量的弓箭,这样的农夫要是集合起来称之为军队也不为过。”
抱着文书进来的杨炯听卢照邻这样说,就无奈的解释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是猎弓。”
卢照邻嗤的一声道:“军队淘汰下来的猎弓?”
杨炯把文书放在云初的桌案上,打开需要云初签字的部分继续对卢照邻道:“也是,你卢氏也是世家大族,早年间也干了不少的缺德事,现在见农夫变得强大了,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卢照邻瞅着面无表情签字的云初道:“君侯,弱民,才是治理之道。”
云初抬起头道:“放屁!”
卢照邻叹息一声道:“一百万件钢制农具落在百姓手中,这可是祸乱之源啊。”
杨炯道:“准许你卢氏家丁挎刀持枪,不允许百姓手持农具,真是怪哉,这件事在开始的时候,你不是挺赞同的吗?”
卢照邻苦笑道:“我以为农夫们拿到农具,会用来挖地,没想到,人家把铁锹磨的锋利,像是要砍人的脑袋。”
云初笑道:“再给关中百姓弄去两百万件钢制农具,以后关中将不再有盗匪,强梁。”
卢照邻道:“不仅仅是盗匪,强梁们害怕,如今官吏下乡也害怕。”
云初把签署好的文书递给杨炯道:“新的乡规民约一定要按照县衙制定的具体条目参照执行,不许更改,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改。”
杨炯答应一声,就带着文书出去了。
云初就对坐在他对面办公的武承嗣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你啥时候回你的官廨?”
武承嗣头都不抬的道:“县尊这里的风水好。”
云初笑道:“好,你喜欢这里,我搬去别处。”
武承嗣抬头瞅着云初道:“三思还在钢铁城工地上,事情还没有办完,县尊这就打算卸磨杀驴了?”
云初道:“我只是不耐烦看你那张苦瓜脸。”
武承嗣道:“不管是谁,刚刚经历了灭门之祸,脸上都不会有笑意。”
云初烦躁的挥挥手,就离开了官廨。
卢照邻跟出来道:“县尊,如今陛下跟皇后闹得越发紧张了,咱们该怎么做?”
云初冷声道:“你想怎么做?”
卢照邻一脸尴尬的道:“就是随便问问。”
云初道:“陛下想要干啥与我们无关,皇后想要干啥与我们无关,甚至太子想干啥也与我们无关,现如今,对于长安来说是一个难得的窗口期,把自己的事情干好就不错了。”
说罢,就扬长而去。
卢照邻瞅着云初的背影自言自语的道:“难道就不能火中取栗吗?”
日子过的太顺的人一般都不缺少啥进取心,卢照邻就是这样的人。
跟喜欢勇猛精进的卢照邻比起来,温柔是真温柔啊,这才几年时间,就把自己温柔成了一滩烂泥。
温家的老祖宗终于没有熬过这个苦夏,也没有把自己送上百岁祥瑞老人的神龛。
九十七岁,如果他肯再活半年,就能按照虚岁进入百岁老人的行列,到了这个行列,皇帝每年都要给他家送礼物,每年都要亲自问候。
对于老祖宗的死,温柔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整个人瘫在一张圈椅上,像是没了骨头。
“既然是奔丧,就不要住在平康坊不出来。”云初看不惯他的无赖相,忍不住张嘴劝谏。
温柔懒懒的看着云初道:“假模假样的,好像我丧期出入青楼会有人弹劾我一样。”
云初道:“你兄弟姐妹们就不说你?”
温柔笑道:“现如今,他们都看我的脸色活人呢,谁会管呢。”
云初笑了一声,把自己丢进一张圈椅里坐下来,把头靠在靠背上双脚打着晃道:“你在洛阳过的舒坦啊——”
温柔摇头道:“舒坦不了多久了,皇后的人正在迅速向九成宫挺进,我很担心那一对公母,会彻底的撕破脸面干起来。”
云初道:“不可能,皇后只是想把皇帝逼疯而已。”
温柔有些不解的道:“你是说那些人都是皇后派来送给陛下杀的?”
云初轻声道:“十天前,皇帝暴怒之下狠狠的揍了云瑾一顿,他告诉太子说,是为太子复仇。”
温柔皱眉道:“皇帝开始怀疑所有人了?”
云初又道:“一个半月前,皇帝莫名其妙的用刀背砍了巨熊七八刀,原因是巨熊打翻了他的茶盏。”
温柔眉头皱的更紧,低声道:“皇帝的心境破了?”
云初继续道:“云瑾说,皇帝殴打他的时候软弱无力,但是他的表情却非常的凶恶。”
温柔叹口气道:“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就完蛋了,男人一旦开始有这种感觉,那就快要死了。”
云初用后脑勺轻轻的撞击着椅子背道:“皇后向皇帝上了《陈情表》,说自己身为李氏妇人,绝无觊觎神器之心,只是在尽一个李氏妇人的职责,既然皇帝开始怀疑她,她就准备把自己门下的人统统送去九成宫,任凭皇帝发落。”
温柔咬着牙道:“好毒的心啊。”
第二〇三章 自然中透着一股子粪便的味道
温柔有一样本事,那就是能把身边人勾引的跟他一样的慵懒,有时候,他打一个哈欠,云初也就忍不住要打一个哈欠,就连张嘴的模样都差不多。
或许,他这样的人才适合当一个真正的大唐人。
强大,慵懒,看似事事随心,却自成一脉。
强大的国家的国民,是挂着像的,就像温柔这样,天大的事情打一个盹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跟皇帝的情谊始于棉花地里的那场谈话,我说我的志向,他就是说他老婆的不好,我好几次都明里暗里的告诉他,别在外人跟前说他老婆的事情,他不听,还说的更加起劲了。
我说棉桃,他就说他曾经在感业寺给皇后送了一对青玉核桃,还说核桃就是和套的意思,代表着他跟皇后很搭,万事都搭。
我恼怒之下,就问他,最搭的地方是否床事,他居然寡廉鲜耻的说是。
那个时候,李治一定爱死了武媚,愿意为她跟全天下人为敌。”
温柔道:“就像我在书院看到你大发神威殴打同窗的那一刻,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变通透了,是啊,老子早就想捶那些蠢猪了,只是碍于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不好对他们饱以老拳。
看你殴打他们殴打的随心所欲,我就觉得我们应该是一种人,直到你将金媃茹从窗户里丢出去,我心里就喜欢的厉害,直到你一拳捣在金媃茹小腹,将她早上吃的饭都打出来的时候啊,我就觉得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对了,你啥时候去九成宫?”
温柔就是这样人,他可以跟你说一些情意绵绵的话,终归,他还是清醒的,而且,清醒的可怕。
“我本来想要避开的,万事不理。”
“嗯,坐山观虎斗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呢,我们兄弟办事,历来不走寻常路,你想要帮皇帝那就去吧,长安有我呢。”
云初笑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大。”
温柔嗤的笑一声道:“合格的老大我们见多了,现在,就想跟一个不合格的。”
云初道:“太子才是真正坐山观虎斗的人,我去帮皇帝,以前的情谊可能就不剩下啥了。”
温柔摇头道:“我们是吃本事饭的人,不靠人情活着,不过啊,不好的一点就在于你调动不了长安军队,只能动用私兵。
说真的一万八千人的数量在即将出现的争斗中,起不到啥作用。”
云初道:“那一万八千人是留给你们这些弱鸡用的,老子一身虎胆,用不着,单枪匹马即可。”
温柔闻言惊讶的坐起身瞅着云初道:“我们现在这样的身份还去玩命,有点丢人。”
云初同样坐起身道:“李治相信了我二十多年,那就干脆让他信任到底吧。哪怕是骗,我也打算骗到李治死。”
温柔苦笑一声道:“骗到死,那可就不是骗了。”
云初抬手在温柔的肩膀上按一下,就起身离开了。
温柔,狄仁杰不回来,云初就没办法离开长安,既然温柔回来了,云初觉得自己还是走一遭九成宫。
皇后的人不够多的时候,自然是找来让皇帝杀的,等皇后的人多了,谁杀谁就很难说了。
云初此刻真的很希望李治仅仅是一个皇帝,这世上该死或者死掉的皇帝多了,像他这样的人听闻皇帝死了,举杯庆贺多过哀伤。
可惜,李治不仅仅是一个皇帝,他是云初的朋友,一个掏心掏肺信任了他一辈子的朋友。
自古以来情谊债是最难偿还的,所以,云初准备亲自走一趟九成宫,九成宫不是一个好地方,甚至可以说是一处死地,皇帝不该死在这个地方。
没错,李治就要死了,这是老神仙的判断……
两个月前,是老神仙最后一次为皇帝诊脉,不过,这一次皇帝很是高傲的拒绝了。
这是一头龙形生物,他不想在最后的时光失去他的尊严跟骄傲。
虽然老神仙很不理解李治这种讳疾忌医的行为,他还是给了李治绝对的尊重,从九成宫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对李治的病情更是一个字都没有给别人说,不论是皇后,还是太子。
直到皇帝开始在长安城里胡乱炮轰的时候,他才告诉云初要小心忍耐,熬过去就是胜利。
云初从老神仙的嘱咐中听的很清楚———皇帝就要死了。
每回皇帝死的时候都会有大事情发生,而且,这些大事情都是不可测的,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云初回到家里的时候,虞修容已经从灞上回来了,夫妻多年,只是看了丈夫一眼,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这一次,她没有装作不知,谨慎的问道:“郎君没有什么要对妾身说的吗?”
云初笑道:“我准备接陛下回归太极宫。”
云初的话语虽然温柔,却非常的坚定,虞修容颤声道:“那就劳郎君把我的美玉儿带回来。”
云初点点头。
虞修容又道:“郎君准备带多少人马去九成宫?”
云初摇头道:“这是我欠李治的,长安多年以来对大唐只有贡献,没有亏欠,所以,长安不用派出兵马,我自己去就好了。”
虞修容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夫君也不欠大唐的,更不欠他李治的。”
云初拉着虞修容的手道:“情谊这种东西不好论斤两,不是说一次善意,用另一次善意就能还清楚的。”
虞修容哭泣道:“那么妾身的情谊就一文不值吗?”
云初笑道:“当然很值钱,是我的无价之宝,无价之宝自然要随身携带,所以,你跟我一起去。”
听云初这样说,虞修容反而收起了眼泪,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道:“我们夫妇一起去邀请陛下回长安。”
云初点点头道:“去收拾一下,这一次我们骑马去。”
事实证明,一个男人如果想要去干冒险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告诉老婆,一旦告诉了老婆,哪怕她已经做好了跟你一起面对危难的准备,她依旧会想方设法的降低将要面对的危险。
一个家庭主妇能向谁索取帮助呢,自然是她身边的人,一个是老管家刘义,另一个便是马夫肥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