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李治在寝宫里称呼她什么,不过,云初以为,不管称呼什么,她都是不满意,不喜欢的。
其实这些都不关云初的事情,他现在想不通的就是崔义玄剥人皮获得了中大夫的官位,自己惩治贪官污吏,却获得了一个酷吏的名声。
人们对他的态度更多的是恐惧,而不是喜爱。
不过,这就是云初需要的。
云初站起身来,摸摸卖胡饼人的头发,就转身走了,以后,他不会再来吃这里的胡饼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狄仁杰正在往自己带来的口袋里装茶叶,他准备带很多茶叶回去。
“多装一些,你经常熬夜,需要这东西提神。”
狄仁杰摇头道:“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喝这种寡淡的茶水,尤其是你的茶叶会在水里展开,别人会以为我喝不起茶,在喝树叶子。”
“既然如此,你装这么多的茶叶干啥?”
狄仁杰犹豫片刻,就对云初道:“有一次,我在你给我的茶叶里放了花椒,八角,还有盐,准备晚上提神用,结果,一颗煮鸡蛋掉进茶碗里去了,而那一夜我忘记了还准备了茶水。
等我早上起床之后,才发现那一颗鸡蛋在茶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晚上。
鸡蛋不能浪费,我就把鸡蛋给吃了。然后,我就发现这种蛋的味道中有茶叶的清香,还有花椒,八角特殊的味道,就试着用同样的配方煮了一些鸡蛋……结果,我发现了一道珍馐。
临别时,我没有好东西送你,就把这个配方给你吧,就像我以前经常用的配方一样,兄弟间不用客气。”
看着大方的狄仁杰,云初感慨万千,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这位好兄弟的善意。
“茶叶蛋做好了,就是一门好营生。”
狄仁杰笑道:“我知道啊,所以才给你,反正你在长安做茶叶蛋,我在并州卖茶叶蛋,两相宜啊。”
“要不要多带一些东西回去,毕竟,你马上就要大婚了,守身如玉这么些年,难得。”
“你的意思是,要给我买几个新罗婢吗?很好啊,就是有些害你破费……算了,我走了。”
狄仁杰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从云家出来,将包袱放在马背上,回头看着云初道:“不写一首赠别诗给我吗?”
云初道:“不用我送你去长亭吗?”
狄仁杰指指胸口道:“归心似箭,准备一个人骑马回去,如果快一些的话,十天就能到家。”
见云初有些沉默,就上前在他胸口捶一下道:“我们终究还有相见之日。”
云初点点头,用手托着狄仁杰的脚送他上马,这个家伙太胖,上马很吃力。
狄仁杰回首瞅着云初挥挥手道:“回去吧!”
云初笑道:“我看着你走。”
狄仁杰点点头,就催动战马踩踏着晋昌坊的青石板,马蹄哒哒地向前走,眼看就要离开了,就听背后有云初用刀柄敲击着青石板高歌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记住了,这首诗叫做《别狄大》。”
狄仁杰没有回头,他很担心自己如果回头,会被云初看到他眼中的泪花,会被他笑话一辈子的。
狄仁杰走了,云初心口居然空落落的,他不是不去送狄仁杰,是担心送了三十里,再送三十里,最后把他送到并州,再让狄仁杰送他回长安,这样,就会没完没了。
跟一个男人生出这种感情出来,云初觉得很羞耻,且非常的羞耻,特别的羞耻。
自从来到大唐,他才明白,很多人看似不起眼的离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山太高,路太远,非鸿雁不能传书。
“这首《别狄大》写得美极了。”
云初回头就看到了流言兄,他没有说话,只要有流言兄在,这首《别狄大》一定会名扬长安,最终造成长安纸贵。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去外地做官,你能不能也给我写一首送别诗,要求不高,跟这首《别狄大》可以媲美就成。”
云初停下脚步道:“那就要看你去那里做官,如果去西域做官,我现在就有好诗可以送你。”
“别的地方不成吗?”
云初想了半天道:“要看情况。”
温柔点头道:“要看当时情绪到了没有,如果情绪到了,你一定会写出好的送别诗的。
不过,你现在先想好送友人去西域的诗,因为我来就是邀请你一起去送裴行俭归西的。”
听温柔这样说,云初的面皮颤抖几下道:“归西域,不要说归西。”
“为啥?”
“因为归西代表着死亡。”
“谁说的?我家也算是诗书礼仪之家,从未听说过有这个说法。”
“走吧,裴行俭真的要走了吗?”
“今天下午就跟着一队府兵奔赴西域,他在这队府兵里面充当了百夫长,也就是百人旅帅,哦,是正五品的百人旅帅。
还有,苏定方也去,他去当前军总管的。”
“是因为卢公在西域迟迟没有战果的原因吗?”
温柔叹口气道:“阿史那贺鲁已经与葱岭石国勾结上了,你对西域比我熟悉,应该知道这个石国吧?”
云初点点头道:“甲士无双。”
温柔凑到一匹战马跟前,对云初道:“走吧,去送送裴行俭,他现在真的很惨。
河东裴氏虽然已经败落了,听说正在研究着如何将他这个害群之马踢出裴氏,他的老婆陆氏听说也正在闹着要和离。
不过,目前看,都只是威胁他。”
云初摊摊手道:“那他们可就威胁错人了,如果好言相劝,他老婆再哭几鼻子,说不定能让他收回娶公孙当小老婆的话,既然威胁了,这个家伙就会一条道走到黑的。”
温柔点点头,他其实也是这么看的。
有些人不能威胁。
大唐兵马离开长安的时候,都是要过咸阳桥的,如果有好友送别,也都选在咸阳桥头。
咸阳桥在咸阳,是渭河上的一座木桥可通西域。
十余天不见,裴行俭憔悴了很多,混在府兵群中毫不起眼,不过,在看到云初之后却露出来一张笑脸,捶击着身上那件破旧的铠甲道:“等我回来,我们再比试一场。”
云初走上前,在他的胸甲上捶击一下道:“公孙住在我家,你可以放心。”
裴行俭笑道:“如果我死了,就别让她再等了。”
云初叹口气道:“她可能再也找不出一个你这样一个男人了。”
裴行俭摇头道:“我只想去西域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找回我昔日的自信。”
第六十五章 智者不入爱河
裴行俭走了,此时的他粗鲁地如同一个下等旅帅,对着自己麾下的府兵呼呼喝喝,跟真的旅帅一样。
不过,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的很开心。
对他来说,长安就是一个屎坑,老婆是,情人是,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屎坑里的屎,而云初毫无疑问就是深坑里最臭的一根屎橛子,还是那种能发光的屎橛子。
现在,终于要去西域了,那里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才是他不用捂鼻子就能活下去的地方。
所以,这家伙此时此刻昂扬地就像是一块狗屎。
云初回头望去,阳光正铺设在关中大地上,黄不拉几的一大片,中间有一些小的山峦或许是黑色,只是,与大片的黄混合之后,云初就没有了吃饭的兴趣。
“智者不入爱河!”
流言兄纵马上了高坡,瞅着黄不拉几的关中大地,对云初道。
“听闻流言兄贤伉俪恩爱有加,乃是妇人中人人羡赞的一对,怎么能说出智者不入爱河的话来呢?”
流言兄笑道:“某家满月的时候,恰逢拙荆也满月,两家大人因为是通家之好,就把我与拙荆放在一起。
然后,拙荆就尿了好大一泡尿,将愚兄给淹了。
因为两人屁股上都是尿,于是,我阿爷就果断地认为是我撒尿把人家闺女给淹了。
再然后,我阿爷阿娘,拙荆的阿爷阿娘就认为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当场就定下了这么亲事。”
云初点头道:“理所当然啊。”
流言兄瞅着云初道:“愚兄也是这么想的,自从懂事起,我丈人,丈母见我一次就说一次,还说是我害得他家闺女没法嫁给更好的男子。
这让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拙荆,她抢我东西,我不作声,她背地里殴打我,我也不做声,直到我八岁的时候,偶尔听我阿娘道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才知晓,应该说声抱歉的是拙荆。”
“于是,你就打回去了?”
“没有。”
“为何?”
“那时候她比我高,力气比我大,我打不过她。”
“不对吧,嫂夫人小弟也是见过的,大家闺秀,秀于外而慧于中,难得的人间好女子啊。”
温柔鄙夷地看了云初一眼道:“不光你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说,就连我阿爷,阿娘对她也宠爱有加,还认为她是天生的不会发脾气的人。
再加上今年又一举得男,在家中地位更是远胜于我。
现在,你明白我说智者不入爱河这句话的原因了吗?”
云初摇头道:“你说的乱七八糟的,没听懂,总觉得你在向我夸耀你有一个好老婆。”
温柔瞅着云初笑眯眯地道:“我的意思是说,不能对女人太好,好的过头了,你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云初瞅着温柔道:“为何会突发如此感慨呢?”
温柔道:“裴行俭便是前车之鉴。”
看着温柔诡异的笑容,云初突然明白过来了,这个混蛋之所以会讲一通狗屁不通的道理,不是在说他,更不是在说裴行俭这个渣男,而是在说他云初。
假如云初没有猜错的话,崔氏报复虞氏的行动应该已经开始了,且打到了虞氏的痛处。
云初现在与温柔是政治盟友,这个家伙很担心云初为了给老婆出气,继而一脚踩进粪坑里,弄得自己一身臭味不说,还恶心了别人。
虞氏不是不能招惹,但是呢,绝对不是云初可以招惹的,大唐以孝治天下,忤逆不孝的名声不好听,云家如果想要从云初开始建设一个名门,就绝对不能有任何方面的污点,至少,在建设家族时期是不能有这样的污点。
从咸阳桥回到长安,快马半个时辰就到了,如果不是要陪着温柔,以枣红马的脚程,用的时间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