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亲家高文的信函,高文邀请他来大行城,还说,别看这座城已经被唐人占领,但是,真正说话管用的人是他。
于是,走投无路的猪加就像是看到了复国的希望,就带着能找到的所有的钱,带着能找到的所有愿意为百济复国而努力的人,在裴行俭以及金庾信到来之前,乘船离开了百济,直奔大行城。
然后,就传出这位猪加以及他们的船队沉没在大海上的消息,与之一起消失在大海上的还有百济国的库藏。
库房里的每一笔钱都是有来历的。
大唐皇帝可以不问这些钱的来历,身为大唐密谍机构的百骑司却不能不问。
只要跟不义之财有关的事情,基本上都跟人的生命消亡有关,左春在看到这满满一库房的钱的时候,就知晓这个库房里不仅仅装的是钱,还有无数的冤魂。
听了云初跟温柔跟他的讲的故事,左春叹息一声道:“看你大行城依旧是阳光灿烂的模样。”
云初道:“太阳,月亮,山川大地,江河湖海是不会变化的,只要将人们的目光吸引到这些亘古不变的东西上面,就不会察觉对这些永恒的东西相对而言的细微的东西,人们就会以为这个世界没有变化过。”
温柔在一边阴恻恻的道:“所以,升斗小民,就该关注一日三餐,只要一日三餐没有向好的一面发展,就说明世界在变坏。
如果他们不理睬自己的一日三餐以及每日工钱的变化,却去关注大唐东征的结果,这是愚不可及的。”
云初瞅着温柔道:“按照你说的话,谁才应该去顾及大唐东征这种大事呢?”
温柔道:“大利益者关注大事,因为他们的大利益与国家的大利益趋同。”
左春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啜饮着,面对云初与温柔他不敢有任何的麻痹大意。
他明白,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是大唐这个兽园中刚刚长成的猛虎。
这种猛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狩猎,不断地狩猎,哪怕不饿也要狩猎,目的不在捕食,而在于划定自己的狩猎区域。
左春就居住在那个冰冷的大仓库里,一步都不离开,从他见到这些钱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是他的责任了。
云初跟温柔被左春从大库房驱离出来之后,温柔皱着眉头道:“他连我们的话题都不参与,看样子很难撼动这个老家伙了。”
云初笑道:“努力过就是了,他不敢参与我们的话题,未必没有因为畏惧之心在作怪,能让百骑司的首领害怕,目标已经打成了一半。”
温柔道:“可惜了那十七万贯啊。”
云初疑惑地道:“你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大唐现在缺少的不是钱,而是各种物资,皇帝拿着钱可以随意购买属于官方的各种物资,官方再拿着钱去百姓那里购买东西,最后百姓再用钱去缴纳赋税,人家能形成一个完美的环状形态。
我们拿着十七万贯能买到什么?
哦,可以多买一些新罗婢,高句丽婢,百济婢,一口买十七万贯的牛马这种事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土地,钢铁,粮食,布帛,丝绸,药材,盐巴这些东西了。
能让百姓富裕起来的永远都不是钱,而是物资,没有钱,百姓们以物易物还能活得很好,很富裕,没了物资,只有钱,会饿死人的。”
温柔叹息一声道:“所以,你更看重大行城吸收的物资,而不是钱是吧?”
云初笑道:“只要有巨量的货物涌入长安城,那么长安城自然就是最有钱的地方。
如果长安城里啥都没有,你看着,再过一万年都富裕不起来。
把钱给皇帝,因为他真的需要拿着钱这个东西当借口,去换货物,这对长安是有好处的,因为货物的集散地终究还是长安。”
温柔对于云初的讲述,还是有些模棱两可。
直到两人来到城墙上,看见络绎不绝的高句丽野人背着货物,在缴纳了一半货物当进城费之后,就匆匆的进城,准备用自家的货物跟别人换自己急需的东西的时候,温柔似乎理解了一部分。
就对云初道:“黑齿常之做的很不错。”
云初点点头道:“接下来,就要依靠时间来继续发酵口碑,等城外的人把进城售卖货物当成一种本能,等城里的人出城去野人那里收购货物回城售卖赚取差价成为一种养家糊口的本事的时候,大行城才算是真正的在辽东立起来了。
任何买卖,最后都必须形成一个闭环才好,这是最好,最持久的状态。
如果不能成为闭环状态,那么,就一定要挖一个足够深的洼地,把水暂时储存起来,让时间跟增加的人口慢慢的将这些水消耗光。”
这是云初学过的政治经济学的道理,温柔想要理解还有一定的难度,好在这个家伙很聪明,只要在大行城再待一段时间,就能从这一段话,再联系大行城的实际运作,继而弄出一套属于温柔本人的,奇怪道理出来。
平壤城下,李绩的三十八万大军号称五十万,加上金庾信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把平壤城围的水泄不通。
高藏王已经派来了两路使者,表达了自己愿意投降的意愿,还说,都是渊盖苏文这个奸臣,不允许他投降,要他为高句丽国殉葬,如今,城里到处都是渊盖苏文的奸细,他没有办法。
只要大唐军队开始攻城,他就准备带着高句丽王族造反,诛除奸佞渊盖苏文。
薛仁贵在看到这封秘密诏书之后,觉得非常的难以理解,渊盖苏文这个枭雄准备为保护高句丽国祚赴死,身为国王的高藏,却已经投降了。
自认为是一个武士的薛仁贵认为不该这样!
几次去找李绩,希望能够充当先锋,争取一下率先登上平壤城头的荣耀,却一次次的被李绩给拒绝了。
反而将他派去与新罗大军的交界处,一遍又一遍的警告他,他的军务不是进攻平壤,而是看守住金庾信的大军,同样的,在金庾信大军与唐军交界的另一边,领军将领是裴行俭。
最让薛仁贵不能理解的是,被排在中暑,负责第一波攻城的人是郭待封。
由此可以看的出来,英国公对于新罗人的敌意,要远超过对高句丽的敌意。
没人知道英公李绩会在什么时候发动对平壤的最后一击,就像天空总是阴着,却总是不下雨。
城里的高句丽人在拼死挣扎,会不时地派出一队队的高句丽骑兵向大唐,或者新罗军寨发起突袭。
白天,晚上都有。
面对袭扰,唐军只是打退他们的进攻,并没有立即组织进攻,相反,大军以一种悠闲地姿态缓缓地向平壤城逼进。
原本高句丽人放在城外的守军,也不得不慢慢的进入平壤城。
敌人已经绝望了,高句丽被灭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现实了,薛仁贵不知道英公还在等什么。
他不知道,远在大行城的云初却是知晓的。
第八十二章 朝阳与阴影
显庆二年的一月六日,有渔民在东海之上看到了一只巨鲸的尸体漂浮于海上。
这头巨鲸足足有八丈长,重,十万斤。
一月八日,巨鲸被海浪推到了岸边,死状很惨,全身上下都是被其它海兽咬出来的创口。
巨鱼死,诸侯薨!
就在人人都以为巨鱼之死会对应在被大军围困中的高句丽王高藏的身上。
结果,一月九日,金庾信收到噩耗,新罗王金春秋,薨!
就在新罗大军全军缟素的时候,看似坚不可摧的平壤城墙在一连串的巨响中,轰然倒塌。
城墙几乎是一瞬间倒塌的,那一刻,平壤城墙开始只是剧烈的抖动,紧接着,便是火光,巨响,以及烟尘,再接着就是地动山摇,乱石横飞。
等烟尘散去之后,巍峨高大平整的平壤城墙,已经变成了参差不齐的锯齿状,巨大的缺口到处都是,而缺口与缺口之间的断壁残垣还凄惨的矗立在原地,不时地有巨大的条石砸落。
郭待封一马当先,带着部下冲锋到了城墙缺口处,跳下战马,挥刀步行翻过大堆的废墟。
于此同时,密密匝匝的大唐各军也纷纷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同样丢开战马,从缺口处杀进毫无抵抗之意的城池,随后,便是大批的民夫进场,开始用骡马拖拽散落的条石以及城砖,为后面的大军扫清进城的道路。
中军位置开始有沉重的鼓声响起,接着就是号角声响彻云霄。
城墙口的乱石被民夫们拖开,原本非常惊惶的新罗人此时的贪婪之心战胜了恐惧,也跟着涌入平壤城。
薛仁贵与裴行俭的大军并没有动弹,这两支全骑兵军队,在新罗大军涌入平壤城之后,一个从左向右,一个从右向左杀进了新罗人还没有来得及合拢的军寨。
一座平壤城,用不了三十余万大军一起进入,所以,迟迟未曾动弹的李绩中军,在高侃,契苾何力,两人的统领下,再一次隔断了平壤城与城外的联系。
李绩坐在一处丘陵上,俯视着脚下的平壤城,手里端着酒碗,看一眼火光冲天的平壤城,就喝一口酒。
不大功夫,薛仁贵那边的信使就到了。
“启禀大帅,左军踏遍新罗军寨,不见金庾信。”
李绩正要往嘴边送的酒碗停顿了一下,瞅着几乎是同时赶过来的裴行俭右军的信使道:“新罗太子金法敏也不见踪影是吗?”
使者连忙道:“裴将军翻遍营寨,不见新罗太子金法敏的踪迹,如今,正在拷问降卒。”
李绩点点头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算不得什么,来人,命郭待封让开前路,以新罗军为前驱。
告诉新罗人,战后,准许他们掠城三日。”
使者匆匆骑着马走了。
辽东道行军总管行辕长史庞同善道:“这两人跑了,麻烦了。”
李绩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苏病了这么久,也该痊愈了吧?”
庞同善道:“金庾信,金法敏不在,想必新罗军中精锐也不在,我们围城阻断消息的法子,应该隐瞒不了多长时间,如果此举让新罗人与高句丽人合兵一处,对我们进城的将士们来说,并非好事。
末将一直不明白大帅此举,明明可以先取高句丽,再取新罗,如此方才安稳,大帅为何一定要在仓促间向两边进攻呢?”
李绩看一眼庞同善道:“不如此不足以显示本帅的赫赫军威!”
庞同善见英公已经开始不讲理了,就拱手道:“末将自然知晓英公并非这般想法……”
李绩怒道:“老夫就是这般想的。”
李绩一怒,在场众人纷纷低头,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他的出气筒,就连庞同善都不得不拱手退下。
事实证明庞同善多虑了,新罗军自从进入平壤城之后,除过进行极为残酷的巷战,再就是对高句丽人施行了惨无人道的劫掠与杀戮。
也因为李绩的那一道军令,导致已经杀到高句丽皇宫的郭待封,仰天咆哮着将唾手可得的擒王机会交给了如狼似虎的新罗人。
此时的平壤城,已然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启禀大帅,皇城已破,新罗军遍搜皇城,不见高藏王以及高句丽文武大臣。”
“启禀大帅,渊盖苏文府邸抵抗激烈,新罗军急切不得下,郭将军请命是否帮助新罗人。”
“启禀大帅,新罗人在城中点火,火势凶猛,已经波及军营,官衙,粮库……”
听了一整天的禀报,一声不发的李绩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酒碗,喷吐着浓烈的酒气对庞同善道:“命城中将士在天黑之前,全军撤出平壤,继续围城。”
发出这道军令之后,李绩就回到军帐呼呼大睡。
随着日头偏西,再到落下,大地逐渐黑暗了下来,只有平壤城一处,随着火光不断腾起,变得越发的明亮。
天亮的时候,李绩洗漱过后,吃了一些东西,重新回到昨日观察平壤城的高地。
平壤城已经从喧闹中安静下来了,只有许多没有熄灭的大火还在燃烧,只是火势大不如前。
熬了一整夜的庞同善上前道:“大帅,昨夜天黑之时,新罗人已经得知被围,连夜突围,被我军击退。”
李绩点点头,张嘴问道:“朝廷的使者到了吗?”
庞同善皱眉道:“未曾。”
李绩道:“那就继续围困,如果新罗人突围,击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