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同善上前一步道:“大帅,既然已经与新罗军翻脸,此时应当速战速决,而后,立刻移师新罗,否则,一旦金法敏就任新罗王,再想拿下新罗,又要耗时耗力。
咱们三十八万大军长期在外,每日消耗已经让朝廷国库空乏,粮草不济,不可继续拖延。”
这一次,可能是没有喝酒的缘故,李绩瞅着庞同善道:“我们的仗其实已经打完了。”
庞同善瞅瞅山脚下还在冒烟的平壤城不解的道:“末将以为现在战事刚刚过半。”
李绩笑道:“是啊,老夫也认为战事刚刚过半,但是,我们还是等朝廷特使到来吧。”
庞同善瞅瞅同样默不作声的契苾何力跟高侃,忍不住问道:“有什么是末将不知道的事情吗?”
高侃道:“散骑常侍刘春来二十天前给大帅送来了陛下的密旨,要求我们留下一部分新罗军队,交给朝廷新任命的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乐浪郡王、新罗王。”
庞同善怒道:“金法敏吗?”
高侃道:“金仁问,金春秋次子。”
“庞同善又道:“扶持金仁问上位,何如我大唐兵马直接进攻?
如此说来,我等灭新罗的努力就此付诸东流了吗?”
契苾何力道:“征伐新罗本不在东征的范畴之内,扶持金仁问才是原来的东征计划中的一环。
昨日,大军请新罗人主动入城,让他们与高句丽人厮杀,已经是英公的越权之举。
现在,我们只能将希望放在,苏定方在高句丽与新罗边界上绞杀金法敏,金庾信能获得成功。”
庞同善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绩听了庞同善的话忍不住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老夫可以冒险,你们也准备冒险吗?就算你们也准备跟着冒险,你问过其余的将军了吗?
我们是要想办法灭掉新罗,不过,不能让这些已经将灭国之功握在手里的将士们失望。”
庞同善捏住拳头恨恨的在空中挥舞一下道:“当初在议定东征的时候,我们就该把胆子放大一些。”
契苾何力道:“我们当时高估了高句丽的力量,也低看了我们自己的力量,导致现在生出这些令人遗恨无穷的糟糕事情。”
庞同善左右看看,突然咬着牙道:“如果我们现在就出手绞杀城内的新罗人,我想对于疲敝新罗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高侃呵呵笑道:“城中的新罗兵马还有五万余人,还都是金庾信,金法敏的麾下,我也觉得这些人应该不会投靠那个金仁问。”
契苾何力看一眼庞同善道:“如此,将会违背陛下的旨意。”
庞同善拍拍胸膛道:“是我这个长史传令不周全,导致大军误解了英公军令,才有此事。”
李绩嘿嘿笑道:“这等罪责怎么能让你一人承担,老夫军前醉酒,也是大罪。
既然我等四人意见一致,那就命儿郎们开始吧!”
不等庞同善这个长史传令,高侃,契苾何力就一同擂响了战鼓。
鼓声隆隆……
守在城外的薛仁贵,裴行俭眼前一亮,即刻上马,指着眼前残破的平壤城道:“进攻!”
鼓声隆隆……
郭待封却提不起半点作战的兴趣,瞅着跟他一样懒洋洋的部下们,对副将道:“稳扎稳打,莫要再当前驱。”
等大军踩踏着鼓声靠近破烂的平壤城的时候,郭待封瞅着左右两军已经急火流星一般杀进平壤城的时候,忍不住嗤的笑了一声道:“蠢货。”
眼看着唐军纷纷进城,庞同善眉头紧锁,看看李绩,高侃,契苾何力三个副帅,最后喟叹一声道:“难道庞某人就如此的不堪信任吗?”
李绩笑道:“兹事体大,本帅不想让你为难。”
庞同善道:“为国为民,庞某有何不敢的?”
李绩瞅着刚刚初升的太阳淡淡的道:“新的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虽然普照大地,然而此时,长安大雁塔背后的阴影也是最长的时刻。
不由得我们不小心。”
第八十三章 擒王之功
云初,温柔,钟馗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即便是做梦,做最甜美的梦,也不会梦到自己在距离平壤数百里的地方,居然也能获得擒王这样的赫赫战功。
“这人真的是高藏?”云初低声问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也不敢说这人到底是不是高藏,遂低声道:“既然高文说这就是高藏王,我觉得应该有八成的可能就是高藏王。”
温柔在一边道:“高藏王应该在平壤,接受英公他们的猛攻呢。”
钟馗也附和道:“此事也太难以理解了,一只高藏王竟然只卖五百个钱,这让人很难相信。”
云初抓抓头发道:“还没有那几个被糟蹋的好惨的女人卖的价钱高。”
温柔道:“现如今是战乱时分,奴隶价格掉的厉害,昨天王家三兄弟还说,他们现在不喜欢要男奴隶,就算是女人也只想要年轻的跟年幼的。”
黑齿常之道:“自从王家兄弟在大行城开了奴隶买卖之后,这些都是高句丽野人送来大行城售卖的,就是因为这家伙总是吼叫着说他是高藏王,我才好心的拉着高文去看看,没想到高文见了高藏王,两人抱在一起就开始大哭了,到现在都没有停止。”
云初等人看着哭的已经快要昏厥的那个肮脏如野人的高藏王,齐齐的叹息一声。
高文转过身,哽咽着对云初等人道:“真的是高藏王,我与他自幼一起长大,不可能认错。”
温柔脸色巨变,连忙对黑齿常之跟钟馗道:“快快将高藏王的家眷速速救出,同时还要封锁消息,万万不敢将高藏王的遭遇外泄。”
高文闻听此言,一蹦三丈高,从兵器架子上抽出一柄长矛就嗷嗷叫着去找王家三兄弟算账去了。
高藏王虽然只是一个傀儡,但是,他身边的女子如何会有丑的,说不上国色天香,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
现在,这些美人虽然被高句丽野人糟蹋的很惨,如今又落在了王家三兄弟这种色中饿鬼手中,那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高文一走,高藏立刻缩成一团,惊恐的瞅着云初这一群人唐人。
三人中最有亲和力的当属温柔,他端着一盘子点心来到高藏身边道:“请王上先用一点糕饼,马上会有寺人前来伺候王上起居。”
大行城有太监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左春固守的大仓库。
按照大唐礼制,伺候王一类的人物起居的,只能是太监或者宫人,一般没有经受过皇族教育的普通女人都不成,在大行城没有符合这个条件的女官,只好委屈一下左春的宦官手下了。
云初对亲兵吩咐一声,亲兵就急匆匆的去找左春了。
温柔亲自将高藏王搀扶起来,请他坐在平日里云初坐的位置上,看着高藏王死命的吃糕饼,怕他噎着,还给他倒了一杯茶。
见高藏王吃的非常忘我,温柔就来到云初身边低声道:“你准备怎么玩?”
云初道:“还能怎么玩,老老实实的送到长安了事,怎么处置是陛下的事情。”
温柔摩挲着没毛的下巴道:“有擒王之功,自然需要一个配得上这个功劳的故事,如此一来,才算的上是十全十美。
万马丛中活捉高句丽王这个猛将故事的漏洞太多,估计英公也不肯替你背书。
至于高句丽王听闻你的贤名,宁愿舍弃王位也要千里迢迢的来见你,最后发现你确实了得,就拜服在你的脚下的这种文官故事也不好说。
让王侯纳头就拜,这是陛下喜欢的故事,要是弄你身上,容易被陛下砍头。
要不然,就把文官的故事放在陛下身上,就说高藏王被渊盖苏文凌虐,不堪其辱,听说我大唐起五十万大军只为拯救他,就连夜出逃,只为抵达长安求陛下庇护。
我等无意中发现渊盖苏文派人在追杀高藏,于是,你就带领着五百人马,在荒野中与渊盖苏文派来的五千杀手周旋了半个月。
最后终于将五千杀手诛杀殆尽,这才救得高句丽王,将他送往长安,交由陛下发落。
事发突然,只能讲这个故事了。”
钟馗原本凑过来准备商讨一下如何处理高藏王,在听了温柔的话之后,强忍着呕吐之意,匆匆的离开了城主府大堂。
倒是黑齿常之听得津津有味,还将脑袋凑过来道:“某家在百济立功不少,就是不会讲故事,这才落得目前这个田地。
甚好,甚好,唐皇年轻一定喜欢听。”
温柔见高藏王也在认真的听,就凑过去道:“这般安排对王上极为有利,不如……”
高藏王从温柔讲的故事中知晓了自己的下场,反而从惊惶中走了出来,对他来说,与其当渊盖苏文的傀儡,生命朝不保夕的,还不如去长安当唐皇的玩物,至少唐皇不会杀了他,只要自己能忍,就没有生命之忧,还能至少获得一个安乐公的爵位,一辈子混吃等死。
再加上从平壤城逃出来,再到被荒野中的野人强盗捉住,这一段屈辱到极限,也危险到极致的历程,他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晓。
温柔的建议不但向唐皇说明了自己不惧渊盖苏文的淫威,也一心向唐的决心,在被五千杀手的围攻下依旧一路向唐,这等忠心,唐皇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想到这里,高藏就连连点头。
等左春带着四个武宦官匆匆赶来的时候,洗干净了手脸,穿上鞋子,换了一身戎装,还披上了一件熊皮大氅的高藏王,已经具备了一个王的沉稳与气度。
宦官天然的主人就是皇与王。
所以,他们比普通人对皇与王有着更多的敬意。
在听了高藏王的一番解说之后,左春奇怪的看着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离开过大行城的云初,他很想知道,除过他的主子唐皇之外,还有谁有本事一次就派出五千个刺客。
就算渊盖苏文在高句丽权势熏天,他最多也只能派出五千兵马,派出五千个适合暗杀的刺客去追杀一个高藏王,说实话,他还不配。
另外,如果陛下让他派出五千刺客去追杀云初,哪怕云初是悍将,哪怕他麾下有五百悍卒,左春也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带云初的人头回去复命。
左春在心里迅速的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个故事陛下一定会喜欢听,说不得要龙颜大悦好几个月。
只要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高句丽王高藏,他就准备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故事。
“将军,如何确认此人就是高藏王?”
云初淡淡一笑,对左春道:“很巧,大行城判事高文本就是高句丽皇族,并且与高藏王乃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兄弟,真伪一眼可辨。”
左春见有人作保,又觉得云初不敢在这种一查就清楚地事情上蒙骗皇帝,就朝高藏王拱手道:“大行城粗陋不足以容大王安居,不如,就由我修书一封,即刻送往长安,询问过我家主人之后,再请大王赴长安与我家主人叙谈叙谈?”
高藏王拖着冰冷枯燥的长音回答道:“可——”
左春又指着四个全副武装的武太监道:“这是我家主人用惯了的几个内宅家仆,可为大王左右。”
高藏王继续冷漠的道:“可——”
左春见自己的四个部下,站在了高藏王的身后,就对云初道:“大行城城主内宅,可为王居。”
云初想想自己内宅后墙边上的近千具冻得硬梆梆的花郎徒尸骸,就拱手道:“为王上的安危计,中庭客居最适合成为王居。”
高藏王面无表情的对云初拖着长音道:“可——”
就在几人安顿好了高藏王的保卫,安全事宜之后,高文带着男男女女三十几人冲进大厅。
那些人见高藏王背着手站着大厅上,而在场的其余唐人都很有礼貌的分列左右,都是宫禁中人,哪里会看不清楚眼前局面,立刻惨呼一声:“大王——”纷纷跪在高藏脚下,泣不成声。
高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左春道:“这就是昔日高句丽的王,小人以性命担保。”
其实左春在那一群饱受摧残的男女们涌进门的那一刻,就从他们的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已经很确定,这些人都是来自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