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斤铜牛从落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生根了。
大唐人的大规模交易其实是不存在的,尤其是能一次性用到一万贯以上的交易也是不存在的。
即便是朱雀大街上的房子,看起来是十几二十万贯的交易,其实呢,如果是正常交易,是用不到多少铜的。
因为没人能拖着十几头铜牛去跟云初买朱雀街的房子。
那些人除过按照云初的要求强行支付了手里所有的铜钱之外,剩下的基本上就是以物易物。
这个物,可以是粮食,可以是绢帛,甚至可以是牛羊跟土地,说起来,就是一场浩大的资产交换。
所以,皇帝可以通过百骑司,用合法的手段收回来很多很多河北,山东的各种资源。
而收割这些资源需要的时间会非常的长……
这对皇帝来说是损耗最小的,影响最小的一种方式,有些人欠的钱,可以不收,有些人欠的钱可以打折扣收,当然,还有一些人欠的钱需要立刻缴纳清楚。
这里面都是利益,许多比钱还要重要的利益。
至于云初把铜钱铸造成了铜牛,李治对此毫无意见,甚至乐见其成,只要这些铜牛还在大唐的土地上,这东西就是他的。
长安城从纷乱回归平和的标志性活动,就是万年县,长安县共同举办的中秋活动。
为了庆祝这个活动,刘仁轨主动上疏皇帝,希望皇帝能给长安城里年岁超过七十岁的老人,赏赐五百个钱,一匹绢帛,一坛酒,一刀肉。
皇帝同意了,随即,长安城的中秋月圆庆祝活动,就以不良人,衙役,小吏,县尉,主簿,县丞,县令们给老人们派送皇帝赏赐开始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一点在长安还好,一个百万人的大都市里,年岁超过七十岁的不过三千人,八十岁的不到五百人,九十岁的只有七人,超过百岁的只有一个叫着缪媪的老妇人,以及大名鼎鼎的孙神仙。
在大唐,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已经无需向任何人行大礼,八十岁的老人哪怕是见官,也必须安置座位,至于九十岁的老人,即便是皇帝,皇后见了,也要先向他们行晚辈礼。
至于百岁老人……他们想干啥就干啥,杀人放火都在赦免之列,前提是还能干的动。
云初觉得以孙神仙的身体状况来看,他老人家还有亲手杀人的本事,而且可以同时杀两个!
云初,温柔在外边横行无忌的让人敢怒不敢言,到了孙神仙这里却被捏着后脖梗子跪在院子里,一人拿着一份文书仔细观瞧,还说背不下来不准起来。
至于云初跟温柔两个带来的一再加强的礼物,堆了一屋子也没有人多看一眼。
“长安去年六岁以下的孩子夭折了八千七百八十五个,就这还不算没有记录在册的。”
“我这边记录的是死了三千八百六十三个产妇,啧啧啧,怎么死这么多?”
“咦,幼儿夭折几率两成七,这怎么可能?”
“产妇死亡的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吃食不足?”
薄薄的两份文书,里面记录了一个个极为凶险的事例,看的云初跟温柔两人头皮发麻。
身为地方官,云初知晓大唐女人生孩子就等于是过鬼门关,大唐的孩子不长到十岁,就不算活下来,云初已经把卫生环境向恶劣的一面想了,真实情况还是比他预料的差的太多了。
“你们有把铜钱铸造成铜牛为你们扬名声的功夫,不如把那些铜钱拿出来就像给老人们送礼物一样,照顾一下那些孕妇,孩子。
人过七十,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为了一个虚头巴脑的礼,就把本身应该贴在孩子身上的肉,贴到我们这些老棺材瓤子身上,除过能肥地,屁用不顶。”
孙思邈端坐在大堂上,腰背挺得笔直不说,脸上看不到半点开玩笑的神色。
云初连忙道:“太医院的分院已经修建完成,就等着招募好的医者,跟筹备药房了,一旦这两样齐备,马上就能开门为百姓排忧解难了。”
孙思邈像是没有听到云初的话,眼睛瞅着天空道:“你们这些人的眼睛只盯着天,就不能往下看一看吗?
你们光想着如何伺候好皇帝,如何完成你们的宏图大志,就不能去真正感受一下下等人是怎么活的吗?
云初虽然出身贫苦,可是呢,你从小就活的硬气,硬生生从那个野人窝里杀出来了,成就目前的功业,云初,你杀出野人窝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去看野人窝是吗?
你从野人窝里杀出来了,那些没有你这种杀出野人窝的本事的人是什么样子你关心过吗?
娜哈告诉我说,你不到十岁就开始杀人了……也就是说你不到十岁就知道如何巧取豪夺,云初,这样做是不对的,你不能用杀人的手段来让你过上好日子……”
“还有温柔你啊,你天生就是人间贵公子,自幼便享尽了人间富贵,即便是这样你还不满足,觉得自己天生高才,需要干出一番大事……
你们确实干出来了一番大事业,可惜,在你们干大事的时候,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大事而变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老道修道多年,自然知晓天道不公的道理,可毕竟这天道还是要通过人治去完善的。
你们的人治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的让蝼蚁百姓无法承受,这一点你们感受到了吗?
你们没有,你们还沉浸在你们的胜利之中,你们觉得已经为长安开出来了一世太平。
可是,太平在哪里呢?
老道并没有感受到。”
温柔连忙道:“晚辈这就去长安悯孤院走一遭,加大悯孤院与福寿院的支持力度。”
云初跟着道:“弟子这就着手修建一所专门面对孕妇,婴儿的太医院分院,请师尊相信弟子,这件事弟子一定会做的很好的。”
“就这?”孙思邈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失望之意。
云初与温柔对视一眼,连忙道:“请老神仙示下。”
孙思邈慢慢起身,摆摆手道:“人人都说你们两人有经世之才,这一点老道是相信的,可惜,也就是有经世之才罢了,余者,不足论。”
说完话,老道就走进了后宅,背影流露出来的落寞之意几乎都要凝结成实影了。
云初,温柔面面相觑。
“清风。”
“明月”
云初拉住了七十岁的道童清风。
温柔拉住了七十岁的道童明月。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云初从清风道童的口中得知一个道理:道是可以向众人讲述的,但是能讲述出来的道,就不能称之为原本恒久博大的道了。
温柔从明月道童口中也知晓了一个道理:所谓名,可以说得出口的名也不是真正的名。
总结下来的意思是:可以用语言来名状的道理就不是经久不衰的道理。
这些话用文字表述出来,每一个字云初,温柔都认识,这些字是什么含义,云初跟温柔也了解的清清楚楚。
那么,孙神仙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初,温柔在老神仙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好像还把人给得罪的不轻,自然要把狄仁杰跟钟馗拉过来一起盘算,盘算,到底是那里没有做好,让老神仙那么失望。
“孩子夭折的多,孕妇难产死的多,云初要建立妇幼太医院,温柔要加大悯孤院,福寿园的支持力度,都算得上是对症。
从官员角度出发,这样做没有任何毛病,甚至还可以说是悲天悯人了。”狄仁杰思忖片刻之后,也觉得云初跟温柔的对答是正确的。
钟馗的看法跟狄仁杰不太一样。
“老神仙说你们的视线在天,而天是无情的,老神仙又说你们应该把目光放在地上,而地任由万物生长是有情的,因此上,想要让老神仙满意,要把功夫放在这个情字上。”
听了钟馗的解释,云初跟温柔两人还是摇摇头,觉得不对,他们之前做的回答,已经是看在情这个字上,才愿意另外多拿出钱来重点照顾老神仙提出来的孕妇,婴儿问题上,然而,一个县衙要照顾的事情很多,每一样都是极为重要的,不可能倾尽全部把资源都放在这两件事情上。
四个人重新讨论了很久都没有得出一个合适的答案,云初准备再次登门,前去拜访老神仙。
参悟不透老神仙给的玄机,那就直接问,问清楚了之后,再回来参悟玄机,就是很好的求道方式了。
云初跟温柔再一次来老神仙宅邸的时候,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今天,宅邸外边的牌子上写着儿科两个大字,也就是说老神仙今日只看儿科。
因此上,老神仙的宅邸里,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这些声音落在云初跟温柔两人的耳中,如同魔音贯耳。
第一百六十九章 真人看见啥了?
云初,温柔见到老神仙的时候,他手里正好有一个小小的婴孩。
老神仙将这个看样子出生还不到一年的小婴儿放在铺了厚厚棉垫子的桌案上,一双满是褐色老人斑的大手在小小婴儿的肚皮上不断地揉搓。
这个孩子四肢枯瘦,偏偏有一个大肚子,原本正在嚎哭的婴儿被老神仙的大手揉搓片刻之后,就渐渐地不再哭泣,而是张着小嘴冲着老神仙嗷嗷的叫。
老神仙也跟着嗷嗷的叫唤,好像他真的能听懂那个孩子说话似的。
老神仙的手似乎有些用力,双手捋过的地方,孩子皮肤迅速由红转白,马上又恢复了血色。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婴儿的粪门出缓缓出现一截纯黑的粪便,这一节粪便极为干燥,直到出来半尺长,才跌落在老神仙放在桌下的木桶里,紧接着,一股子黄褐色的粪便就如同水库开闸一般,凶猛的倾泻而出,中间还夹杂着连珠炮一般的响屁。
恶臭弥漫开来,云初快速后退一步,至于温柔,他已经冲出房间,扶着院子里的松柏正在呕吐。
云初想要打开窗户,却被老道童明月给拦住了,说孩子这个时候见不得风。
再看小孩子的时候,云初发现他的大肚皮没有了,继而露出来的是搓衣板一样的肋骨……
等日落西山的时候,老神仙才结束了他今日的儿科诊疗时间。
云初觉得过去的三个时辰对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来说,就是一种酷刑。
老神仙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藏青色的道袍上还沾有星星点点的粪便。
从云初手里接过一个小巧的茶壶,长鲸吸水一般,一口就把里面的茶水吸允的干干净净。
坐在温柔推过来的藤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养神。
“非天命者大事做多了,容易遭到天谴。”
听老神仙慢吞吞的说出这句话,不论是云初,还是温柔都身形一震。
“如何逃遁呢?”云初轻声问道。
孙思邈睁开眼睛,温暖的看着云初道:“为什么想逃呢?”
云初道:“因为我们不是天命者。”
孙思邈叹口气道:“现在没人知晓谁是天命者。”
温柔皱眉道:“不是陛下吗?”
孙思邈摇头道:“十二年前的时候,李淳风说天命者为阴人,两年前,李淳风又说大唐气脉悠长,阴人消退,陛下迁都洛阳的时候,李淳风说紫薇东移,长安为浊气所侵,不出百年,必将耗尽地脉,前些天李淳风又说长安地气通畅,有英气勃发之兆。
这个小道士啊,以前说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这十余年来屡屡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有一点老道知道的很清楚,天道不显,没有人能够预测将来。
李淳风想要理清地气,最近一直在研究风,可惜,他一直想找到风头,却一无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