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至少我们还有弓仁在手里,希望钦陵还会顾忌一下这个落在我们手里的长子吧?”
如果说薛仁贵手里还有筹码,那就是弓仁了,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赶来大非岭时把这个重要的俘虏也带上了,否则的话那可就彻底玩完了。
吐蕃大营。
在唐军营地的丘陵上,搭起了一张原松木做成的长桌,其上铺好了上好的身毒国(印度)细亚麻桌布。钦陵的大帐就在桌旁,红白相间的大旗飘扬于长竿之上,而他本人便是在此与手下将领们和其他重要人物共进晚餐。
阿史那道真来的最晚,虽然名义上他是新突厥汗国的大可汗,可以与钦陵分庭抗礼的存在,但他很清楚自己实际是个什么玩意——一个被自己的部下挟持的傀儡,一个败军的俘虏,也许等到这些叛徒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傀儡,自己就会被处理掉,一想到这些,他就又是愤怒又是恐惧。所以他打算喝个酩酊大醉,用酒精来祛除恐惧,此时已是黄昏,空中满是流萤,仿佛有了生命。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今晚的主菜,肚里填满蘑菇、栗子以及各色干果的烤牛犊,香气刺激了每一个人的味蕾,他们兴奋交谈着,为已经到手的胜利而相互争执,谁能分到更多的战利品。
“没有我们,我们突厥骑兵,你们吐蕃人绝对不可能赢得这么容易!”一个突厥酋长大声道:“唐人的精锐都在前军,这些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的强弓硬弩面前,不知道倒下了有多少勇士!”
第568章 阴谋
“是吗?那你们为何不早些起兵?”一个吐蕃将领笑道:“偏偏要等到唐人的后军已经被我们消灭了之后才动手?”
“这就叫做兵法!”突厥酋长冷笑道:“当初唐人征服我们也是乘着大雪之后,我们的牲口马匹冻死无数,将士们无力再战才动手的,之前我们突厥人全盛的时候,唐人不也是向我们可汗称臣,乞求援兵,便是太宗皇帝,在渭水河畔也向我突厥纳质为盟的!”
“原来你们从唐人那儿学来了这些,难怪你们突厥人和唐人一般怯懦,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屈膝称臣!”
“你……”突厥酋长闻言大怒:“你们吐蕃人又强到哪里去了?难道当初你们吐蕃人没有向唐人称臣,还求娶唐人的宗室女为赞普妃子?”
“那又如何?”那吐蕃将军笑道:“当初松赞干布又没有向唐人称臣,只不过唐国势大,两边暂时议和罢了。至于娶唐人的宗室女为妃,松赞干布的妃子多了去了,又不止唐人宗室女一个,这又有什么?”
“好了,不要争了!”钦陵喝止住了争执,他向走过来的阿史那道真点了点头:“可汗您到了,请一起用餐吧!”
阿史那道真冷哼了一声,在钦陵右手边的位置坐下,钦陵亲自用餐刀割下牛犊的舌头,放在阿史那道真的面前:“这牛舌头是牛身上最为肥美之处,我们吐蕃人总是用牛舌头款待最尊贵的客人!”
“这个我可当不起!”阿史那道真推开餐盘:“我阿史那道真不过是个俘虏罢了,如何当得起贵客?我听说你们吐蕃人给俘虏都套上木枷,还要服苦役,快将木枷拿来与我套上!”
“可汗,您何必如此呢?”桌旁的一个突厥酋长正要劝说,阿史那道真却把餐盘扫落地上:“我不是你们的可汗,你们也不是我的叶护、特勒、吐屯,你们用刀剑威逼我,调转马头攻打大唐的军队,让我背叛了恩主,我哪里还有颜面再回到长安?”
阿史那道真的呵斥让长桌旁的突厥将领们面面相觑,几分钟后一个突厥军官站起身来,沉声道:“我们突厥人的可汗是苍狼的子孙,他带领着我们东征西讨,草原从东到西万里之地都是他的臣民。伟大的可汗除了天神,不听任何人的命令;而自从唐人乘雪灾打败了颉利可汗之后,我们突厥人就沦为了唐人的奴仆,每次唐军出征,就从我们突厥人哪里征发战士和马匹,所获的财物和生口唐人拿走大半,而我们突厥人却所获无几;特勒们不为可汗侍卫,却去长安侍卫唐人的天子。您如果真的是阿史那的伟大子孙,就应该带领我们在于都斤山上重新竖起牙帐,召集四散的部众,重新恢复突厥人的荣耀!”
“胡说!”阿史那道真闻言大怒:“当初颉利可汗傲慢无礼,攻打自己的兄弟,侵吞部下的牛羊和部众,从而激怒了上天,所以降下雪灾,厚厚的积雪让牲畜无法啃食下面的草,成千上万的牲畜活活冻死饿死。唐国的天子受天命讨伐,将其击败,不但没有将其处死,反而授与官职,将突厥部众迁徙到河南(河套地区)之地,给予衣食,还派兵保护防备薛延陀人和铁勒人的围攻。不过十年时间,人口牲畜蕃息,比雪灾之前还多了一倍,这都是大唐天子天覆地载之恩。汝等身上的锦缎,腰间的金带,所任的官爵,哪一样不是大唐天子所赐?尔等却因为自己的一点野心,起兵反叛,难道就不怕大唐天兵一到,全部化为糜粉吗?”
听了阿史那道真这番呵斥,突厥将领们个个脸色惨白,自从贞观年间唐灭突厥以来,唐军东征西讨,灭国无数,敢于举兵相向者,也许能赢一仗两仗,但最终无不身死国灭。这些突厥将领作为唐军的仆从军,耳闻目睹了太多这等场景,密谋举事的时候还好,现在听阿史那道真这番话,无不骨寒。
“可汗这番话未免也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钦陵笑了起来:“唐人的确很厉害,但也不是三头六臂之人,也不是不可战争,你看我们这次不就打赢了?既然能赢第一次,就能赢第二次?难道您就甘心当唐人的奴仆?”
“笑话,你们吐蕃人这次取胜不过是侥幸罢了!若不是郭待封不遵军令,后军岂会败了?就算后军败了,若非这些蠢货倒戈,前军也不会有事,只要退到大非岭营地,胜负尚未可知!”
“可汗此言差矣!”钦陵笑道:“你知道吗?我与贵属下联络已经有近十年了,贵属下渴求自立之心是本来就有的,这种事情早晚会有。至于郭待封嘛!他这等人若是在贵国太宗皇帝时,岂可为将?说到底,唐国屡胜而骄,主上骄奢而不自知,任用小人,便是没有郭待封,也有王待封,赵待封为将的!”
阿史那道真顿时哑然,正如钦陵所说的,太宗皇帝死后,虽然唐军依旧东征西讨,开疆拓土,不断取得军事胜利。但军政相比起贞观年间时就差远了,尤其是在军事人才的选拔和府兵的建设上,都愈发倒退。原有的勋贵阶层凭借先辈的功勋占据高位,但能够继承先辈的韬略和武勇的却是少数,在这等庸才的指挥下,唐军的战斗力被大副削弱了。其实阿史那道真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相比起郭待封,他更有自知之明一些罢了。
“可汗!”钦陵笑道:“我吐蕃与贵国有祁连山分隔,并无仇怨。只要同心协力,我吐蕃可拥有青海、西域之地,享商道之利;而贵国则可重新称霸草原,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说的倒是好听!”阿史那道真冷哼了一声:“我这次出兵以来也都看到了,吐谷浑人在你们吐蕃人治下是何等惨状,人皆削瘦,每有三头牛便要缴纳两头牛的赋税,每有十只羊便要缴纳六头,每有五匹马便要缴纳三头,唐人可没有找突厥人收这么重的税。现在你们要利用我们的力量来对付唐人自然会甜言蜜语,若是真的你们打败了唐人之后,多半会像对付吐谷浑人一样对付我们突厥人的!”
这一次轮到钦陵说不出话来了,正如阿史那道真所言,自从禄东赞征服了吐谷浑之后,他们父子就把当地的草场、部众、牲畜分给支持他们的吐蕃军事贵族,与之相对的,吐谷浑人的境地变得糟糕多了。后来有唐使吕温出使吐蕃,有作两首蕃中答退浑词,非常生动的描述了吐谷浑人在吐蕃统治下的悲惨境地。
第一首:退浑儿,退浑儿,朔风长在气何衰。万群铁马从奴虏,强弱由人莫叹时。
第二首:退浑儿,退浑儿,冰消青海草如丝。明堂天子朝万国,神岛龙驹将与谁。(退浑是吐谷浑的别称,退浑儿是对吐谷浑人的昵称。)
长桌旁无人说话,也无人进食,只有苍蝇在烤牛犊上嗡嗡作响。阿史那道真冷哼一声,坐在长桌旁高抬着下巴,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他的母亲是高祖皇帝之女,父亲阿史那杜尔在太宗驾崩时,请求以身殉葬,后来去世后葬在昭陵旁。虽然是阿史那氏的子孙,但与李唐皇室已经结下了不解之缘。即便家人会因为吃了败仗而被牵连治罪,过不了几年也会有重新翻身的机会,而若是听信了这些叛贼的蛊惑,背叛了大唐,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只怕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再见父母。
“既然可汗一时间还想不通,那就先下去慢慢想想吧!”钦陵终于开口了:“来人,请可汗下去好生休息,切不可慢待了!”
阿史那道真离开之后,长桌旁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吐蕃人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这些新盟友,而突厥人们也无心在吐蕃人面前夸耀自己的功劳,毕竟现在有更加烦心的事情摆在他们面前。
“除了阿史那道真之外,你们还有其他备用的人选吗?”
“这个……”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有人小心答道:“有是有,但都与他相差甚远,恐怕不能服众!”
“哦?为何这么说?”钦陵问道。
突厥人解释起来,原来与草原上的诸多民族一样,突厥人是一个崇尚“贵种”的民族,虽然突厥人中有许多铁勒部落,但可汗的继承人只能出自阿史那氏族,即蓝突厥。这个阿史那氏族中真正有权利继承可汗之位的,就只有阿史那氏族里少数几个分支,以阿史那道真为例,他的祖父处罗可汗是启民可汗阿史那·染干之子,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世之弟,末代可汗阿史那·咄苾之兄。
公元620年,处罗可汗患病,其妻子隋朝的义成公主让他服用五石散,不久疽疮发作而死,而后义成公主选择颉利可汗为继承人,并依照突厥的风俗,与颉利可汗成婚,突厥从而和新兴的唐王朝成为死敌,为后来被唐所灭买下了伏笔。后来颉利可汗为唐所灭,所以很多突厥人都认为处罗可汗是被颉利可汗和义成公主合谋暗害,颉利可汗的继位根本没有合法性。阿史那杜尔才是真正的处罗可汗继承人,如此一来,身为阿史那杜尔的继承人的阿史那道真自然被突厥人视为可汗的第一人选。虽然阿史那氏族还有其他分支,但无论是正统性,威望,官位都无法与阿史那道真相比。
“这么说来,除了阿史那道真就没有别人了?”钦陵问道。
“不错!若是立阿史那道真为可汗,其他各部肯定会一起响应,但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我们突厥人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可是你们刚刚也看到了,阿史那道真对大唐天子十分忠心,决计不肯背叛大唐。不过这也难怪,他的父亲愿意为太宗皇帝殉葬,他的母亲更是大唐的公主,如今的大唐天子与他算是亲戚了,他又怎么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突厥可汗之位而舍弃这一切呢?”
听了钦陵这番话,突厥人们顿时面如土色,他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复国的梦想刚刚出现一丝曙光,阿史那道真的坚持便将这曙光淹没在黑暗中,难道他们的苦心终归都是一场幻梦?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钦陵笑道:“只是看你们肯不肯干了!”
“什么办法?”突厥人问道。
“只要阿史那道真死了,自然就不再是第一顺位了,第二顺位自然就是第一顺位了,不是吗?”
“那怎么可以?”突厥人们脸色大变:“他是阿史那氏的子孙,留着高贵的蓝血,我们岂可对他挥动刀刃?若是让突厥人知道是我们杀了他,立刻就会倒戈相向的!”
“若不是你们杀,而是唐人杀的呢?”
“唐人杀的?唐人怎么会杀他?”
“这就用不着你们操心了,我自然有办法让唐人杀了他!”
大非岭营地。
“什么,吐蕃人要和我们交换俘虏?用阿史那道真交换弓仁?”薛仁贵惊讶的问道。
“对!吐蕃人就是这么说的!他们要求我们把他们主帅的儿子还给他们,作为代价,他们也愿意把阿史那道真还给我们!”
“吐蕃人又在耍什么鬼花样?”薛仁贵皱起了眉头,从交易价值来看,阿史那道真显然是要高于弓仁的,但问题是双方的形势对唐军十分不利,弓仁可以说是唐军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了,即便阿史那道真回来了,也不过从一个小包围圈来到一个大包围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总管,这么看来阿史那道真将军并没有背叛大唐,他应该是被突厥人胁迫的!”王昭棠道。
“那是一定!”薛仁贵对自己的这个同僚倒是很信任的:“看来他是坚决不降,否则吐蕃人也不会用他来交换弓仁!”
第569章 盟誓
王昭棠闻言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薛仁贵的意思,弓仁可以用来让吐蕃人进攻有所顾忌,而阿史那道真对此时的唐军并没有什么作用,这个决定虽然残酷,但却是必要的。
“什么?吐蕃的信使说如果我们同意交换,他们就愿意和我们在山川天地之神面前许下盟誓,解围放我们离开?”薛仁贵嘟囔:“活见鬼,什么时候吐蕃人这么通情达理了?”
“难道这是个圈套,把我们引出营寨然后再把我们消灭掉?”王昭棠问道。
“可能性不大!”薛仁贵摇了摇头:“在山川天地之神面前许下盟誓必须在露天举行,这是瞒不过这么多双眼睛的,以吐蕃人的习俗看,钦陵是不敢公然毁约的。而且他没必要这么做,营寨里只有几千病弱之卒,吐蕃人只要四面猛攻,攻破营寨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总管,营寨十分坚固,箭矢投石充足,属下有信心能够守住?”
“能够守住?”薛仁贵笑了起来:“王司马,你想的太简单了,兵法曰:十则围之,吐蕃人现在何止十倍于我,只要愿意死人,就没有攻不下来的营寨。至于死多少人,钦陵是根本不会在乎的,反正他手中多得是血肉之躯!”他摇了摇头:“来人,告诉吐蕃人的信使,如果盟誓的条件合适的话,我同意交换?”
松州。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洒下,给草地镀上了一圈金边。最上等的羊毛毯铺在地上,茶炉和矮几摆放其上,随着滚水的沸腾,茶和牛奶的混合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让人的神经下意识的松弛开来。
“这么说,钦陵真的就这么放薛仁贵、阿史那道真和剩下的唐军走了?”王文佐瞪大了眼睛。
“是的!”朗日摇了摇头:“在十几万人面前对天地山川之神与薛仁贵许下盟誓,用阿史那道真交换了自己的儿子,并释放了唐军的余部,而薛仁贵则发誓唐国承认吐蕃扶立的吐谷浑汗!”
“呵呵!”王文佐笑了起来:“钦陵没那么傻吧?这等于是要唐国承认吐蕃对吐谷浑的吞并,薛仁贵不过一方守将,他哪里有这个权力?这不过是个牙疼咒罢了,回去后朝廷肯定会对他严加处置,不会承认这个誓约的!”
“是呀,我也很奇怪钦陵为何会这么做!”朗日叹了口气:“这一仗唐国虽然败了,损失很大,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为什么不把残敌全部消灭呢?难道他觉得这么点示好唐人就会接受?承认他对吐谷浑的占领,这不是笑话吗?”
“钦陵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吧?”王文佐问道。
“怎么可能!”朗日笑了起来:“那个弓仁的确在他的几个儿子里最出色的,但我不认为他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以当时的形势,他完全可以先困半个月到一个月,然后再和被围的唐军谈判的,到了那个时候,他可以用很小的代价把儿子救回来!”
“是呀!”王文佐叹了口气:“听你这么说,我也是有些想不明白了,他当时完全占尽优势,完全没必要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可若是要谈判的话,现在也还不是谈判的时候,毕竟大唐的关中、河东、河南、北庭有足够的预备兵员,吐谷浑之地比邻陇右,威胁安西,朝廷只要有余力,就不会承认吐蕃对吐谷浑的占领的!”
“那就是说还要继续打下去?”朗日问道。
“肯定,若是我猜的没错,薛仁贵和阿史那道真一回到长安,就会被下狱治罪,朝廷会任命新的将领镇守陇右,屯粮调兵,最晚两年后就会重新爆发大战!”
“那突厥人的倒戈呢?会不会有影响?”
“这个不会太大!叛军只是突厥的少数,而且他们不在突厥故土,返回本土也只能从北庭绕路,只要突厥故土不乱,就不怕!”
“那突厥故地如果有人起事呢?”朗日问道。
“那可调回纥或者契丹人来镇压,可以用阿史那道真为将,凭借他的声名,突厥人定然望风而降,就算有少数顽冥不化之徒,也不难将其消灭!”说到这里,王文佐叹了口气:“所以这次朝廷治罪,阿史那道真还有翻身的机会,薛仁贵恐怕就很难了!”
“是呀!”朗日叹了口气,他也是在长安当过留学生的,自然明白王文佐的意思。唐帝国对草原的治理贯彻“分而治之,以夷制夷”的原则,对昔日的草原霸主突厥人,将其血统最尊贵,地位最高的阿史那氏留在长安,给与官爵和各种优厚的待遇,与大唐李氏联姻,一旦其故土发生叛变,就用其为副将,用突厥人昔日的仇敌回纥、铁勒等部落为先驱,带领唐军征讨。由于这些阿史那氏的上层贵族本身就在突厥内部有很高的威望,所以往往大旗一到,叛军就作鸟兽散,即便有少数拼死抵抗的,也无碍最终的大局。所以阿史那道真就算被治罪,很快也会被派去镇压突厥故地,而薛仁贵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这对你们有什么影响?”王文佐问道。
“我们?自然是糟糕透了!”朗日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当胜利的消息传到逻娑,噶尔家的门槛都被登门道贺的人踩断了,至于王宫的大门前冷清的看不到一个人,赞普整日里愁眉不展,还得咬着牙给钦陵加官进爵!”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王文佐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钦陵难道不懂得一点为臣之道?如果是我的话,肯定闭门谢客,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结于赞普的鸿福,将士的用命,唯独没有自己的功劳!”
“哈哈哈!”朗日被王文佐的话弄得笑了起来,他摇头叹道:“是呀,你们唐人的确会这么做!功高不赏,即便是立下大功,也要长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可惜我们吐蕃人不是这样,他们只会跟随最强之人,即便你是赞普,只要衰弱了,也会被弃之不顾!钦陵证明了自己是强者,这就足够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不,我的意思是贵国赞普有什么打算?”
“怎么了?”朗日问道:“难道你打算帮忙?”
“为什么不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你应该听说过吧?”王文佐笑道。
“可是我向你购买那玩意你却拒绝了!”朗日伸出右手,做了个扣动扳机的手势:“这是朋友吗?”
“问题是那玩意可以杀钦陵,也可以杀别人!而且如果只是要杀一个人,有太多办法了,比如一杯毒酒、一个被割断了一半的马鞍皮带、一匹受惊的马,一把匕首、完全不需要那么麻烦的玩意!”
厚实的草地吸收了足音,信使几乎是无声的走到毛毯旁,他取出书信,双手呈上。曹文宗接过信笺,转交给王文佐。
“阿史那道真死了?”他的声音里充满讶异。
“死了?这怎么可能?你刚刚不是说他很快就会被复起吗?”朗日惊讶的问道。
“不,他不是被天子处死的!”王文佐将书信递给朗日:“他是在归途中死掉的,确切的说,他在离开包围圈之后不久就生病,然后很快就死在半路上了!”
“这,这也未免太过凑巧了吧?”朗日叹了口气。
“你觉得这是凑巧吗?我可不这么觉得!”王文佐冷笑道:“阿史那道真可是死在唐军之中,这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太多了!”
朗日立刻听出了王文佐的弦外之音,依照朗日方才说的,阿史那道真是在钦陵和唐人在十几万吐蕃人和突厥人面前对山川天地结下盟誓之后,然后再和弓仁交换,回到唐军之中的。换句话说,有很多人亲眼看到阿史那道真完好无损的回到唐军之中,而几天之后他就没命了,那突厥人会不会以为他是死在唐人手中呢?理由很简单——正是因为突厥人的倒戈,导致了唐人前军的覆灭,为了报复,唐人就对他们无辜的可汗下了手。这不但让帝国失去了手中最好用的筹码,还给突厥本土的不满分子反动反叛提供了再充足也不过的理由。
“你是说钦陵在交换之前对阿史那道真下了毒,然后拿他的死来做文章?”
“这是最大的可能!如果不是这样,很难解释他为什么愿意放残军走,并放回阿史那道真换他的儿子!”王文佐冷笑道:“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交换自己的儿子,而是为了把战火燃烧到突厥故地去,让大唐陇右两面受敌,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相比起这个,放回那几千残兵确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那现在怎么办?”朗日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王文佐叹了口气:“真的,一切都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我估计在突厥本部很快就会有可汗被唐人杀害的流言四处传播了,现在已经夏天了,马匹已经肥壮。火已经被点着了,想要阻止蔓延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