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来说,国朝北部的第一道防线主要中心位置在东胜,东胜东联开平、独石、大宁、开元等处,西联贺兰山、甘肃北山,通为一边。”
“第一道防线的特点是‘地势直,则近而易守’,缺点是地广人稀,长久屯兵而耗费国力。”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用树枝一点点的指点北部各城。
杨展手中笔墨飞快,将他所说的话一一记下。
“国朝的第二道防线,是在‘尊王攘夷’基础上制定的镇守边塞,扩土开疆的藩王体系。”
“这套体系西起肃州、东至辽东,延边塞王莫不敷险隘,均控要塞,佐以元戎宿将,权崇制命,势匹抚军。”
“塞王体系,进可肃清沙漠,守可垒帐相望,一旦北虏强大,第一道防线难以压制,便可令塞王出边巡狩。”
“虽名为巡狩,但主要是为了围剿北虏残部,削弱北虏兵马数量,不至让北虏举重兵南下。”
朱高煦说话间,时不时会沉默片刻,这是他在思考朱元璋为什么这么安排。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往往只需要几个呼吸就能想通,并随后讲起了第三道防线:
“国朝的第三道防线,则是以秦、周、鲁、齐等藩依托渭水黄河、背靠秦岭淮河而形成的防线。”
“四藩王护卫虽少,但背后依靠第四道防线的蜀、楚、湘三藩及南直隶,可以相互支援。”
“同时,第四道防线由于身处长江上游,因此可以随时依托水利来转进支援南京城。”
“不过,这也代表南京城极易受到三藩威胁,尤其是其中封国在荆州、武昌二府,身旁便是长江水道的湘藩、楚藩,因此荆州、武昌这两个位置极为重要。”
“总体来说,整套布置是依托国朝的南北纵深,进行层次防御,并在中线布置了诸如晋、周、楚、湘等藩,随时准备向东线和西线进行支援。”
“不过,这套体系存在着巨大缺陷,那就是地缘纵深太长,虽然适合防御,却不适合进攻。”
“各地边军太过分散,集结用时过长,一旦防线主力出塞,防线便会立马虚弱,极易被北虏绕后袭击。”
“因此,朝廷必须另外再集结一支兵马来,以此在大军出塞后,用来替补边军防御的任务。”
“这支兵马,便是御前豹韬卫及河州卫……”
朱高煦将朱元璋的意图尽数讲了出来,这让记录的杨展和听课的王瑄口干舌燥。
不过,朱高煦并没有关注他们的状态,而是双手撑在沙盘上,眉头紧锁。
他弄清了老朱的布置,但同时也知道了老朱面临的困难。
御前豹韬卫和御前河州卫算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也确实有能力承担替补边军主力出塞后的防御工作。
可问题在于,他们的人数太少,马匹太少。
因此,如果北虏攻击一地受挫,继而转进,那两卫骑兵是万万追不上北虏主力的,这就是朱元璋着急购马的原因。
一支精锐的骑兵,最少要有一匹乘马,一匹驮马和一匹军马,这样才能保持这支部队的高机动性。
由于是防御战,因此明军不用担心补给问题,他们要做的是在北虏绕道南下后出兵监视北虏主力,让北虏主力不敢轻易劫掠内地。但根据朱高煦这些天从豹韬卫和河州卫打探的消息看来,豹韬卫和河州卫仅有一匹乘马一匹军马,没有驮马。
至于大明,整个天下亦不过只有四万余匹马。
在保持北方有一定数量骑兵的同时,还要维持七千人的两卫骑兵。
可以说,朱元璋已经尽力来解决未来北虏南下的问题,而大明也达到了它目前的极限。
从军事角度来讲,朱元璋已经做到了极致,朱高煦根本没有半点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我那便宜老爹是怎么解决这问题的……”
朱高煦望着沙盘,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时候,即便他想写信询问自家便宜老爹的思路也没有时间了。
“看来,从军事来看,我是难以出彩了。”
朱高煦忽然泄了气,他虽然进步很快,但那仅限理论上。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军事天才,自然也没有办法以眼下大明的资源来破解北虏南侵的局面。
一旁的王瑄看朱高煦沉默不语,也知道是他想不出如何更进一步的办法,因此王瑄看了看杨展,然后硬着头皮作揖道:
“殿下,咱们在防守上无法再进一步,那何不转向进攻?”
王瑄的话一经说出,不等朱高煦开口,杨展便摇头道:“进攻太难……”
“北伐北虏的问题不是我军将士无法击败对方,而是国朝北方支撑不起太多兵马北伐。”
杨展说出了不能进攻的原因,朱高煦见状也微微颌首,随后用手中树枝指向了辽东、北平及山西、陕西等地。
“国朝北方地广人稀,其中辽东尽为卫所军户,军户及其亲眷,以去年清查结果来看,口数尚不足四十万。”
“北平不足二百万,山西四百一十万,陕西及甘肃等地仅有二百余万口,其中大半还都是色目、西番及北虏归化民。”
“以上诸省口数哪怕折四成,男丁数亦不过三百余万。”
“眼下北虏居漠北者不下五十万,男丁近二十万。”
“即便我汉儿以一敌二,亦要出兵十万。”
说到这里,朱高煦不由感叹:“十万兵马,依照路程来看,恐怕要出男丁五十万作为民夫,才能支撑大军逼近忽兰忽失温。”
“若是北虏逃遁,大军无功而返,那所造成的损失,寡则百万,多则数百,不管是国朝还是百姓都难以承受……”
谈话间,朱高煦已经放弃劝朱元璋北伐了,因为这样打一次,北方诸省最少要休养好几年才能恢复元气。
这么看来,朱元璋层层防御的战略布置确实无可挑剔,至少在眼下是这样的。
这一刻,朱高煦了解了自己和朱元璋,以及朱棣的差距。
不过,他并没有认为自己就会永远的落后。
人都会成长,只要有平台,他朱高煦不相信他会一直在原地踏步。
总有一天,他会转变大明的战略战术,将层次防御,转变为点状分布,重点防御。
第19章 卫所尚足
“希啦……”“今日就是考校的日子了,不知道考校官什么时候到。”
清晨,伴随着倒水的声音响起,与之一起响起的,是院内杨展略带担忧的声音。
此刻的小院内,朱高煦依旧穿着普通明军士卒的大红胖袄,又称鸳鸯战袄。
他坐在主屋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粗布擦着脸,显然刚刚洗漱完毕。
在院子的水井边上,王瑄和杨展二人则是刚刚把洗脸水倒入旁边的水渠里。
杨展在担心朱高煦,而王瑄却对着朱高煦有信心。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提着水壶走回了厨房。
至于朱高煦,他擦完脸,将毛巾晾晒在书房窗台上后,便转过身来笑着安抚杨展:
“陛下对我不会有太高的希望,因而你也不用担心。”
“与其担心考校的事情,倒不如担心一下早上吃什么。”
朱高煦话音一落,王瑄就从厨房里伸出头来:“殿下,昨日的牛肉还未吃光,吃牛肉米粉如何?”
“好!”朱高煦笑着应下,王瑄也当即回到了厨房,紧锣密鼓的收拾了起来。
时光荏苒,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似乎在意识到自己无法以眼下大明国力破解朱元璋的布置后,朱高煦便放松了心态,彻底躺平了下来。
这几天他除了必备的读书外,其它时候都在和杨展、王瑄练武,闲暇时去东边的秦淮河上游游泳来解暑。
“殿下,您真的不担心?”
杨展望着走向厨房的朱高煦,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这么从容。
要知道,如果朱高煦能一鸣惊人,那他或许能成为诸藩子弟中的佼佼者。
“担心是没用的,要担心也得吃饱饭再担心,你们吃几两米粉?”
朱高煦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在簸箕之中拿出了一把干米粉。
“我吃三两!”王瑄在吃饭的事情上倒是尤为积极。
“二两吧……”杨展回了一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朱高煦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闭上了嘴。
“那就下一斤吧,我有些饿了。”
朱高煦将干米粉掂量了一下,随手丢到了一旁的木盆里。
王瑄见状,当即拿起葫芦瓢打了半盆水,随后又倒入三分之一的沸水。
朱高煦倒是驾轻熟路的将昨夜没吃完的卤牛肉切片,同时打开了旁边的小锅锅盖。
锅中是一条牛腿骨,并且看样子已经被炖了许久了。
王瑄熟练的为灶台添火,朱高煦也在旁边的锅里倒入沸水,等火势大起来后才将已经泡软的米粉下锅。
他熟练切葱、秦椒,而王瑄则是将昨晚准备好的一颗白菜掰开丢入锅中。
待佐料备好,朱高煦将米粉捞出,而王瑄已经准备好了三个大大的木碗。
待米粉被朱高煦分入碗中,不等朱高煦开口,他便将切好的卤牛肉片分别放入三个碗内,而后朱高煦也舀出三瓢牛骨汤。
牛骨汤倒入碗中之后,王瑄兴高采烈的将佐料分别倒入三个碗,同时拿出青盐分别放入,而后将三碗米粉分别端出。
在他端出的同时,朱高煦抬起牛骨汤锅,起小锅煎了六个荷包蛋。
等他抬着荷包蛋走到院里,王瑄已经等的望眼欲穿。
“坐下吃吧。”
朱高煦将荷包蛋放在石桌上,招呼一声后便开始动筷,而王瑄也急不可耐的开吃,唯有杨展一脸愁容。
“我们这一顿,怕是只有一些富农才能偶尔吃吃。”
朱高煦夹起一个荷包蛋,带着一丝调侃开口,旁边的王瑄和杨展也先后点头表示附和。
确实,他们三人吃的费用并不低,就这一顿早饭,也不是一般平民能吃得起的,只有一些拥有三十余亩地的小富农才能偶尔这么吃上一顿。
想要顿顿都这么吃,那家里没有百来亩地还真的做不到。这是生产力导致的结果,而朱高煦经过这么一个月的走动,也大概了解了南京百姓的生活情况。
洪武年间的大明朝没有水泥、钢筋可供使用,因此诸多水利设施修建速度缓慢不说,还极为消耗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