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足利义满从朝廷手中得到了向各国征收及免除段钱的权力,称其为段钱。
段钱也就是新皇继位,寺社修筑等重要事件时向全国临时征用的税款。
由于征收范围较广,段钱的收益很是可观,所以幕府将段钱的征收掌握于手,无疑增强了自身经济实力。
然而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各地庄园主、守护、国人开始私自征收段钱,并逐渐将这一税种由以往的临时征收改为长期征收,因而幕府在直辖领有限的状况下,无法从段钱上取得多少利益,地方私征段钱的制度也一直延续到了战国时代。
除段钱外,足利家每年举行的佛事与祈祷所需费用还会向各国守护征收,但和段钱不同的是,这笔资金不是以税款而是以守护们“赠送”幕府金钱的形式缴纳的。
从这些事情可以看出,足利义满不留余力的创造新的税源,原因就是因为幕府建立四十年以来,依旧没有一项足够丰厚以至于能够放心依靠的收入来源。
财政的危机,让足利义满将目光盯上了酒屋役和土仓役,并将其作为长期税种征收,从而达到了每年六千贯左右的财政收入。
就这六千贯的收入,就已经让当时的足利义满十分高兴,而今大明进入隐歧并设立市舶司,每年可以稳定交给幕府六到九万贯。
即便这笔钱要分给京极家一部分,但幕府能到手的依旧有三分之二左右,是一笔不菲且稳定的收入。
况且除了这笔收入,幕府作为市舶勘合中最大的买手,每年倒卖隐歧的大明商品就能从民间赚取十余万贯,这笔钱放在之前根本轮不到幕府赚取。
正是因为有了大明的扶持和威胁,关西和九州等地守护才能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而税收也才能通过大明的手交到自己手上。
十八万贯的关税,几乎接近足利幕府四分之一的财政收入了。
这笔钱如果用来维持军队,完全可以维持六万足轻。
如果用来打造甲胄,训练军队,则是可以招募并装备四万足轻。
可以说,只要这笔财政收入能稳定保持下去,那足利幕府的财政压力将会不复存在。
正因如此,即便不喜欢大明的足利义持,也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当面说开办市舶的不是。
不过他不能说,不代表他支持自家父亲这么做。
在他看来,向大明称臣纳贡并割让、隐歧、佐渡等岛屿,毫无疑问是丧权辱国之举。
近两年来,幕府与皇室的关系越来越僵硬,而自家父亲似乎准备在大明的扶持下胁迫后小松天皇禅位,让自己的自家弟弟义嗣来继任天皇之位。
想到这里,足利义持的脸色很差,足利义满却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目光始终在宴席上。
宴席持续了很久,直到深夜结束,贵族们才三五成群的散去。
宴席最后,留下来的只有足利义满和他的三个儿子。
三个儿子中,最大的就是现任将军的足利义持,如今已经十八岁。
在他之后,分别是十岁的二子足利义教,以及足利义满最宠爱的足利义嗣。
望着三个儿子,四十六岁的足利义满坐了起来,随后对他们教导道:
“现在的环境还不适合享受,而我举办宴席也不是为了享受。”
“刚才的宴席,如果你们仔细观察,那你们应该看到了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只是虚情假意,真正能和我们走道的并不多。”
“你们三兄弟需要团结,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维持幕府的稳定。”
足利义满将目光放在政见与自己不合的足利义持身上:“义持,我知道你不赞同我开关的举动,但现在开关能给我们带来利益,那我们就需要维护它。”
“等到什么时候开关的利益不够了,你才可以选择闭关。”
“是……”足利义持双手放在腿上,缓缓点头。
他看似庄重,可足利义满却能感受到,他依旧不认同自己的话,这让足利义满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只是当下的局面还算太平,他倒也没有多想,而是对足利义教和足利义嗣分别开口叮嘱了几句,然后才示意他们三人退下。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足利义满也坐的端正,让人取来的笔墨,亲手书写了一份国书。
不多时,这份国书被数名武士送往了隐歧市舶司。
几日后,经过隐歧市舶司的国书则是被明日贸易的来往官船带回了大明。
等它抵达南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永乐三年的二月末,距离朱棣北上仅有三天时间。
皇帝要北征,这对于大明朝来说是头等大事。
要知道自从大明立国开始,便是亲手打天下的朱元璋都不存在亲征之举,只在徐达等人打下中原后前往了一趟开封。
如今朱棣要亲征,朱高煦被任命监国,整个江南都开始为这位皇帝的出巡而准备着。
【日本国王源道义上表大明皇帝陛下】
【日照天临,大明式朝万国。海涵春育,元化爰乃四方。华夏蛮貊归土,草木虫鱼遂性。】
【恭惟大明皇帝陛下,神文圣武,曾智慈仁,皇家一统,车书……】
“这足利义满倒是转变的不错,上次还说准三后,现在都自称国王了。”
武英殿里,朱棣拿着那份足利义满写的国书乐呵呵笑着,因为他从信中看到了足利义满对大明的亲近,而足利义满自称国王的举动,也表明了他确实想要做日本国王。
对于朱棣来说,他不怕足利义满有野心,就怕足利义满没有野心。
有野心的人,始终要比没有野心的人好驱使。
“有了底气,自然就敢称国王了。”
朱棣乐呵呵的时候,坐在殿内左首位置的朱高煦也抿了一口茶,面色平淡的好像他早就料到足利义满会亲近大明。
“不提他,反正这事情你会看着办,俺现在在意的是俺的北征物资如何了。”
朱棣将并没将足利义满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有自家老二操持,所以不想费心思。
他现在在意的,是自己北征的物资筹备如何,可别闹出什么打着打着物资不够的事情。
“都准备好了,全宁卫储粮二十万石,肇州储粮也比预估多,目前有八十万石。”
“北直隶的燕山左右卫已经在北京等着您了,渤海也调了肇州中卫和六十艘一千二百料马船等待您的调令。”
“现在就看你准备带京城的哪些兵马北上了。”朱高煦说罢,也看向了朱棣的表情。
朱棣抓了抓大胡子:“俺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李失和李齐的肇州左右二卫,还有李远和增寿的羽林左右二卫。”
“这些合计三万六千兵马,够俺驰骋漠东了。”
“你就给俺等着吧,入冬前,爹帮你把漠东打下来。”
朱棣趾高气昂的说着,似乎在说南边进度太慢,如果是自己出手,早就解决了。
他骄傲有他的资本,朱高煦也没有反驳他,倒是笑道:“你若是更早拿下则更好。”
“拿下了漠东,顶多三年,朝廷就能对齐王城进行北征了。”
“嗯……”朱棣抚须点头,同时不忘给朱高煦打预防针:“打齐王城,到时候也得俺亲自带人去打,其它人没俺打仗厉害。”
说这话的时候,朱棣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因为近来就他要亲征的事情,不少大臣都来劝他别亲征,就连自家那个好大儿都跟来凑热闹。
故此在朱棣看来,自家老二虽然也支持了自己一次,但估计也不会支持第二次。然而他失算了,面对他的想法,朱高煦却轻笑道:“您只要爱惜国力,不管您想要做什么,儿子都是支持您的。”
“老二……”朱棣鼻头一酸,不禁有些感动的走上前来,伸出手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老二,你真像我。”
“……”听着这话,朱高煦总觉得古怪,但也没深想,只是询问道:“娘也去行在吗?”
“去。”提起徐皇后,朱棣鼻头的酸楚也很快消散,笑呵呵的坐在朱高煦身旁,单手杵在茶几上说道:
“你娘说了,很久没有见北平将士们的家属,想趁这个机会去北平看看。”
“挺好的。”听着朱棣这话,朱高煦有些感慨。
历史上徐皇后薨逝前一直念叨而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回一趟北平。
如今好了,大明国力没有遭受太大重创,加上自己对西南和东洋的开发,大明北征的进度也排了上来,自家娘亲也能顺利回一趟北平了。
“等这次收拾了兀良哈,三年后就可以收拾鞑靼了。”
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同时想到了西边的事情,不由询问道:
“俺派去河中的锦衣卫调查了些事情,那帖木儿似乎在撒马尔罕召开忽里勒台,准备开始东征,你那西厂有消息没有?”
时间进入永乐三年后,中亚的帖木儿总算结束了与奥斯曼的战事,并在返回撒马尔罕后准备以征讨大明的借口,试图去征服东察合台汗国,拿下蒙古人起家的漠北。
对于朱棣能在三年时间里就派锦衣卫把手伸到中亚,朱高煦倒是有些佩服,但对于中亚的事情,朱高煦却从不担心。
“父亲放心吧,那帖木儿的身体已经染上了病症,他如果真的要东征,恐怕还没和别失八里交手就要陨落了。”
朱高煦说罢,朱棣诧异道:“这种消息你都能打听到?”
“西厂可不止能打听到这些。”朱高煦强装自信,朱棣闻言也狐疑的捋了捋胡须,而后才遗憾道:
“可惜了,俺看了那帖木儿的情报,他也算个枭雄,不能和他交手倒是有些遗憾。”
朱棣还在惋惜着,殿外却传来了唱礼声:“左军都督同知徐增寿求见陛下。”
“宣他进来!”听到小舅子来了,朱棣也回应了一声,同时走向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待徐增寿身穿赐服的蟒袍走进来,他便先与朱棣五拜三叩,而后对朱高煦作揖表示行礼。
做完这一切,徐增寿才作揖道:“陛下,羽林左右二卫已经准备妥当,一万兵马随时可以出征。”
“俺知道了,你们准备准备,先一步前往扬州等待吧。”
朱棣颔首吩咐了徐增寿,随后不忘说道:“这次皇后也要北上,不过她就在北京待着就行,到时候你自己找她说你要北征,俺可不想被她埋怨。”
“是!”徐增寿笑着回礼,自然清楚自家姐姐不想自己上战场的事情。
不过不上战场,他又从哪里去捞军功呢?
“父亲、舅舅,儿臣先告退了。”
瞧着两人要具体聊北征的事情,朱高煦也不想耽搁时间在这里待着,而是准备返回东宫,享受自己最后的几日闲暇。
毕竟等朱棣一走,届时政务的压力就都落到自己肩头了。
“等会老二。”朱棣开口拦住了朱高煦,并说道:
“俺这次北征,还要带殿前的大学士,以及六部的左侍郎和一些员外郎、主事北上。”
“这监国虽然是你,但俺也要阅览政务的,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漏了发给俺。”
“父亲请放心。”朱高煦一听就笑了,朱棣自己找事情做,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额……”瞧着朱高煦笑的那模样,朱棣感觉到了不妙,因此补充一句道:“大事才发,小事就不用了。”
“儿臣明白。”朱高煦咧着口大白牙,压根没被朱棣的这话听进去。
他毕恭毕敬的回了礼,随后就走出了武英殿,哼着小曲上了金辂,往春和殿返回。
在他上车的同时,朱棣也捋了捋胡子,不太放心的询问徐增寿:“你说……老二会不会趁俺不在南京,把俺给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