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属国尚且贡献如此,而国朝内部的民营商帮呢?”
“臣仔细想了想,似乎好像不超过五千两黄金,根据税率推算也不过五万两不到。”
“这个数目,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江淮询问朱瞻壑,朱瞻壑闻言也点头道:“确实有些少,十六家商帮依靠昆仑洲宣慰司,不应该只有这么点黄金。”
“正是!”江淮颔首,而后又道:
“臣觉得,陛下当初之所以答应如此之果决,恐怕是明指东洲,暗指昆仑。”
江淮提醒朱瞻壑,朱瞻壑闻言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回渡步后才询问道:
“依照你的说法,这次的事情是十六家商帮为主导,为的就是让朝廷停止海外宣慰司设府县?”
“不是!”江淮摇头否决了这一可能,并解释道:
“商人毕竟是商人,即便形成了商帮,拥有了一定武力,可相比较朝廷,他们也不比海盗难对付。”
“若是为了阻碍朝廷,他们完全可以在昆仑宣慰司挑动事非,没有必要在苏州以乡试为题来搅动风云。”
“臣以为,他们的目的是提高每年录入的进士位置,而这也表明他们对三杨的主政十分不满。”
江淮将事情解析告诉了朱瞻壑,朱瞻壑闻言颔首。
若是说江南商帮因为别的什么问题不满,朱瞻壑还会需要调查,可若是因为三杨主政而不满,那朱瞻壑反倒相信了。
三杨之中以杨士奇为首,而杨士奇早年一直与江西的官员们在一起,没少和浙西、江东争抢资源。
后来限制南卷后,江西占据的南卷进士席位也越来越多,江东与浙江却因为几次大案迁徙了不少有底蕴的家族而日渐甚微。
虽说对比其它地方,江东与浙西在科举上依旧是一骑绝尘,但相较于以前来说,二者确实在走下坡路。
加上三杨此前在颜李案中没有制止王回对江东和浙江的“破坏”,二者能对三杨有好感反倒奇怪了。
“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朱瞻壑询问江淮,江淮却摇头道:“这件事情,具体得看陛下知不知晓,但依照先前陛下的举动来看,陛下心里应该是知晓的。”
“正因知晓,所以为了让他们胆子放大些,故此陛下才会命令殿下您监国,故意做出老迈姿态。”
“懂了!”朱瞻壑点了点头,随后才缜密安排道:
“这件事情,我亲自去问陛下,肯定会让他们投鼠忌器,既然如此,那便派你走一趟吧。”
“是……”江淮语塞,他本意是想让朱瞻壑派一个得力的太监去询问皇帝,却不想朱瞻壑直接派他去了。
相较于杨士奇等人,他又何尝不畏惧当今那位的。
只是朱瞻壑都开口了,他也不可能拒绝,故此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差事了。
“速去速回。”
朱瞻壑拍了拍江淮的肩膀,还故意说道:“如今局面,唯有你能让我信任。”
“是……”江淮心中叹气,最后只能转身离开了偏殿,向着殿外走去。
正殿的杨士奇等人见他离去,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不多时,江淮便走出宫城,乘坐马车前往了大明宫。
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想怎么与那位沟通这事,直到马车抵达大明宫,他也没有着急下车,而是整理好了思绪后才下车前往了大明门。
不过一刻钟,通传的结果便已经传回,皇帝宣他入宫奏事。
他在太监的带领下走向长春宫,脑中思绪稍微整理清楚,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嚎啕声。
“陛下,您年事已高,北边苦寒,您不能去啊!”
“陛下……”
熟悉的嚎啕声让江淮愕然,待他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长廊,果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夏少师,您这是……”
江淮看着跪在长春宫前的夏原吉,不懂这位已经致仕一个多月的老尚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文清你来的正好,太上皇要前往漠北和吉林,你且与我劝劝太上皇和陛下。”
夏原吉如今六十五岁,且已经致仕,仅保留太子少师等虚衔,自然可以出入宫中。
只是他这个年纪,太上皇和皇帝去哪与他有什么关系,至于哭的那么哀伤吗?
“夏少师,晚辈有事启奏,恐怕不能与您劝谏太上皇了。”
江淮汗颜,只觉得今日黄历不对,自己应该休假,不该班值。
“宣殿阁大学士江淮!”
长春宫的太监唱礼,江淮闻言只能躬身表示歉意,而后加快脚步走入了长春宫内。
走入宫内,江淮便见到了坐在主位上,并且拿着一本奏疏的朱高煦。
朱棣不在正殿,估计是在偏殿与皇太孙玩闹。
“臣殿阁大学士江淮,参见陛下,陛下千秋万岁……”
江淮跪下五拜三叩,毕竟是在正殿,该有的礼制还是要有的,而朱高煦也并未阻拦。
他坐在高位上,目光一直看着手中的奏疏。
“苏州的事情,朕已经知晓了,西厂和锦衣卫也已经前往办案,将十三名罪首拿下了。”
他自始至终没看江淮一眼,便已经将事情给交代清楚,这让江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十分难受。
他本以为要和皇帝说许多,然后才能试探出皇帝要怎么办。
却不想皇帝已经知道了事情,并已经派出了西厂和锦衣卫将案子办好了。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办好了,那皇帝为什么会同意自己入大明宫奏事?
一时间,江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朱高煦的声音也在片刻后响起,如平地惊雷般。
“朕看太子差不多快成为你三人手中提线木偶了,是否?”
第538章 伶牙俐齿儿
“臣等绝无此僭越谋逆之心!!”
江淮在朱高煦将话说出口的瞬间便叩首殿上,心中惶恐非常。
面对他的惶恐,朱高煦依旧侧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奏疏,依旧没有看向他。
殿内的死寂持续了许久,安静得只听到窗外的鸟叫声与近处自己的呼吸声。
在这般死寂下,江淮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需要跪到皇帝满意为止。
“何谓三纲?”
忽的,朱高煦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是以三纲为题。
尽管当下官学以科学为主,但对于参加过科举的人来说,儒学依旧保留了许多。
所谓三纲,即是指君臣、父子、夫妇三种关系。
古往今来,对于三纲的理解从西汉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到蒙元儒者吴澄的《吴文正公集》,早已有了许多种理解与解释。
各种解释,各有不同,即便是一些喜好儒学的君王来说,理解难度都不小,更何况现今不喜儒学的皇帝呢。
正因如此,江淮脑中思绪飞转,他不断猜测皇帝的心思,试图做出最优解。
也就是在这时,朱高煦总算将目光投向了江淮。
“你在猜朕的心思,是否?”
“臣……”
江淮喉咙发苦,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被朱高煦打断了思绪。
“身为殿阁大学士,每日不研究如何让天下安康,全将心思用在研究朕的心思上。”
“如此之人,也配称为直臣吗?”
朱高煦对江淮很失望,他与王瑄关系那般,自然不会忘记被王瑄极力举荐的江淮,更何况江淮当年在武英殿论政陇川,上奏修建陇川铁路等等都是实政。
“原本朕以为你是实干派,故此将你留在太子身边,眼下看来,你与那些揣摩上意的小人有何区别?”
朱高煦眼底的失望,深深刺痛了江淮的心底。
是啊,原本的他,本该是一个以实政说话的人,而现在的自己却成为了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类人。
难道走入东宫,就代表他需要变成一个整日将心思放在揣摩上意的缜密之徒吗?
“臣……惭愧……”
江淮这次是真的没有话可说了,因为他最丑陋的一面被皇帝所揭穿,这让他只觉得浑身如针扎般难受。
“怎么……”朱高煦将奏疏收起来,俯视道:
“是无话可说,还是有口难辩?”
“臣无话可说。”江淮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朱高煦瞧着他摇头道:
“看来你不适合在殿阁待着……”
这句话说出,江淮将头埋得更深了。
“南京户部尚书蹇义拔擢入京担任吏部尚书了,你去南京接他的位置吧,希望你在南京能干些实事,而不是整日揣摩朕的心思。”
朱高煦这番话让江淮猛然抬头,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惊讶。
“退下吧!”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朱高煦走下了高台,越过他向偏殿走去。
良久之后,江淮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对朱高煦背影作揖:“臣谢陛下隆恩……”
朱高煦没有回应他,而他也五味杂陈的走出了长春宫。
出宫时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侧目一看,这才发现夏原吉还没走。
“可曾见到太上皇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