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金银铜矿数量,让它对大明的价值从单纯的军事价值上升到了经济、政治的层面。
面对这样的价值,朱元璋就不能按照原来的办法治理云南了。
一时间,他脑中闪过了无数种治理云南的办法,并在之后很短的时间里进行筛选。
一字时后,他缓缓放下爱了手中的茶,平静询问:“柳树湾那边,还有多少百姓生活?”
“杨柳井等地百姓已经迁移,眼下只有高石坎那边还有大约两千余军户。”武官低头回答,朱元璋闻言也颔首回应,并在下一秒吩咐道:
“你差人告诉太孙,迁移柳树湾高石坎的百姓前往云南,另外从江西、江北选七千户编入军籍,来年开春前往云南戍边。”
“此外,江南一京三省犯事者,俱充军,流配云南。”
朱元璋一席话,便有近万户百姓遭受无妄之灾,要跋山涉水的前往云南戍边。
在他做出这样决策的时候,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
武官见状也作揖应下,而后见皇帝没了吩咐,这才退出了乾清宫,从太监手中接过灯笼走出乾清宫门,在这里见到了两名等候许久的绯袍武官。
“陛下有口谕,迁移……”
武官将朱元璋的原话如实告诉两位绯袍武官,并选了其中一人前往东宫。
半个时辰后,这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东宫春和殿内,将朱元璋原话如实下发。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春和殿内,坐在屏风背后的朱允炆对绯袍武官示意退下,绯袍武官也不曾停留,只是作揖回礼后便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的模糊背影,隔着屏风处理奏疏的朱允炆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一旁的李带班也小心翼翼走上前来,手里还端着一杯药茶。
朱允炆接过抿了一口,稍微润了润嗓子后才道:
“看样子,云南的金银铜矿比我想的还要多,不然爷爷不会在已经迁移六千户百姓戍边云南的情况下,加戍近万户两江百姓。”
听朱允炆这么说,旁边的李带班也说出自己了解的情况:“殿下,按照陛下的口谕,如果加上江南犯事之人,这次迁移的数量恐有上万户,近五六万口。”
“这么多人想要迁移去云南,户部那边所出钱粮恐不下百万,今岁支出恐怕……”
李带班没说完,朱允炆却拿起了户部的奏疏,皱眉看了一眼。
此前朱元璋外派的国子监贡生已经陆续抵达地方,并与当地水工一同勘察水文,绘制图纸。
这图纸与文书一同送回吏部,整理之后交给工部清点计算,最后汇总交到户部手上。
近三百份水文整理文书中,合计开塘堰八十七处,河道十二处,陂渠堤岸四十八处。
这还只是贡生外出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情况,可见地方水利如何糜烂。
朱允炆深知水利对农事的重要性,但户部这本奏疏他却是怎么也批不下去,只因上述这些东西需要花费钱粮近三百万贯。
洪武年间国库在郁新的治理下很好,但到了后期却也开始依赖宝钞发行才能完成地方基建。
如今宝钞不能发行了,今年瞬间就少了数百万贯财源。
金银铜矿虽好,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内心犯愁的朱允炆只能朱批回应,建议将水利修建推到秋税上交以后。
朱批之后,他拿起一本空白奏疏将朱元璋的原话写下,并定下了开春便要迁移这些百姓前往云南戍边的时间。
为了防止国库空虚,朱允炆还特意提醒让户部留下移民戍边的钱粮,注意开源节流。
不得不说,在有朱元璋压制的情况下,朱允炆处理奏疏还算合规合矩,没有放飞自我。
书写了这份奏疏后,他将奏疏递给了李带班:“令人宵禁结束后立马送去户部,连同这份一起。”
朱允炆拿起了那本关于水利的奏疏,李带班也顺势接下,作揖回礼后离开殿内。
瞧着他离开,朱允炆不自觉起身看向了身后的那份《削藩论》,轻声呢喃:“朱高煦……”
“铛…铛…铛……”
几个时辰后,伴随着晨钟作响,六部五寺的官员开始赶赴庙堂上朝。
比较他们,朱高煦则是与林五六、武章一等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其乐融融的吃早饭,玩些牌九等游戏。
在那牌桌上,不会玩牌的朱高煦总是输钱,每日多了百来文,少了也有五六十文。
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确实没有打牌的运气,但在林五六等人来看,自家殿下那就是故意输钱给他们补贴家用的,心里对于朱高煦被禁足的遭遇也愈发不平了。
只是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想法,始终影响不了庙堂上的人。
待“万岁”的唱礼声在奉天殿前广场响起,朱元璋与朱允炆也身着常服登上了奉天殿。
朱元璋坐在金台上,朱允炆则是站在金台前。
六部尚书与都察院、五寺、五军都督府及国公府各高官分别站在广场第一排。
伴随着“平身”的唱礼与殿前豹韬卫手中的净鞭打响,九月的第一场早朝开始如期举行。
当着广场之上数百官员的面,朱允炆看了一眼朱元璋,眼神示意自己要将昨日的奏疏内容布告百官。
朱元璋微微颔首,见状朱允炆上前唱声:“二十七年九月初一,经……”朱允炆将昨夜的朱元璋下发的口谕以布告百官的方式说出,其中内容顿时引起了许多官员的注意。
面对云南戍边军户的不断增多,若是按照常例,眼下定有不少官员站出来上疏,认为这样太过劳民伤财,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可是自云南金银矿山的消息传开后,这些庙堂之上衣冠楚楚的大臣却再无一人站出来反驳皇帝的旨意。
看着眼前滑稽的场景,朱允炆略有吃惊,但坐在金台之上的朱元璋却眼神平淡。
他还未登临大位时,便知道这群文官不是什么好鸟。
以往阻止百姓充军戍边,不过是担心百姓离去太多,自己家乡富户乡绅没了佃户罢了。
如今云南价值倍增,金银铜矿牵连‘以钞抵税’,每抵一年税,都能让地方上的乡绅富户少交六成的赋税,他们自然不愿意驳回旨意来让自己生气。
这看上去,像是他身为皇帝的权力达到巅峰,百官不敢忤逆。
只可惜细细看去,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恐怕早就结党一片,欺君罔上了。
不过对于朱元璋来说,不管这群衣冠禽兽再怎么转变立场和态度,他们终究阻碍不了自己……
“礼毕,散……”
伴随散朝声响起,百官纷纷唱礼,朱元璋也起身离场。
朱允炆见状跟了上去,百官也纷纷散场,前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爷爷”
待朱允炆跟上朱元璋,此刻朱元璋已经坐上了车舆,朱允炆也跟着走了上去坐下。
爷孙二人在车舆内,朱允炆作揖道:“近日六部与都督府都有意增设云南三司官位数量,想来是因为永昌、丽江等府金银矿的事情。”
“只是这些地方只有部分直属朝廷,其余大部分地方都被土知府、土知州等土官占据,若是要改土归流,恐怕会引起地方动荡,因此孙儿特意来询问爷爷应该如何操办。”
朱允炆说出了云南金银铜矿的难题,那就是地方上的土官数量。
土官,其实就是接受了朝廷册封的地方土司。
云南的土司制度始于元朝,完备于明代。
当初元朝攻下云南之时,为了有效控制云南各地,就在各少数民族地区设万户府、千户府和百户所,任命当地民族上层人物为万户,千户和百户以管理当地。
云南行省建立后,元朝又在少数民族地区设立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等机构,授各族首领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招讨使、长官等官职,对当地民族进行管理。
这样的做法致使云南土司被碎片化,但同时由于元朝管控不严,云南土司也在通过贸易而不断变强,最后发展成为了元朝难以节制的程度。
明朝征服云南后,继承了元代在云南的这种制度,承认元朝授予各族首领的官职,并加以发展,增设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土守备、土巡检等土官。
相比较元朝的粗放式管理,朱元璋敏锐察觉到土司正在不断强盛,因此他在元朝土官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考核、贡赋、征调等一系列规定,从而形成了一套完备的土司制度。
等到沐英坐镇云南时,大明已经开始以强羁縻的方式让西南土司向朝廷缴纳赋税,接受监管。
不过即便如此,此时西南土司依旧处于强盛期,哪怕傅友德和沐英已经在云南深垦多年,但眼下云南的土司数量依旧高达五百八十七家。
正因如此,朱元璋确定了对云南采取“三江之外宜土不宜流,三江之内宜流不宜土”的方针。
此举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等三江部分地区置府、州、县时土流兼治,府卫参设。
把云南的曲靖、大理等六府设流官,在楚雄、姚安、广南三府以流官任知府,土官为辅,在寻甸、元江、永宁、乌蒙等十三府以土官为主,流官为辅。
在这样的政策下,这些土司起码还能在名义上臣服大明,每年缴纳数百到数千贯等价金银来充当赋税。
但实际上他们依旧掌控着地方的矿藏、军队和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经济命脉。
如今云南金银铜矿数量如此之多,等地方土官知道了它们的价值,恐怕是大明不动手,他们也要提前对大明动手。
在这样的威胁下,六部和五军都督府想要增设官位,进一步改土归流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选择的路线很对,也很准时。
不过眼下的问题在于,曾经威震西南的沐英已经病逝,而何福、瞿能二人还在四川西南平叛,整个云南只有沐春兄弟几人能够委以重任。
说是兄弟几人,但实际上只有沐春一人能镇得住场子。
这样的局面下,六部和五军都督府想要改土归流并不是那么容易。
大明在云南兵力强盛不假,但那五百八十七家土司也正值巅峰,倘若聚兵,也能聚起二三十万夷兵与沐春对抗。
朱高煦在献上云南金银矿图时没有想那么多,是因为他不了解眼下云南的情况。
仅他从王瑄口中了解的云南局面,不过是真实局面的一角罢了。
如今他倒是在院里打牌看书,但怎么顺利开采云南金银矿却成了朝廷的难题。
朱元璋瞥了一眼朱允炆,他知道朱允炆心里有办法,但他不能说出来。
以当下云南的局面,其实派傅友德节制云南,与沐春一起改土归流是最好的,毕竟傅家五子有三子都在云南任军职,其余卫所将领也都是傅友德旧部。
可以说,只要傅友德前往云南,那整个云南除了沐春麾下兵马是个变数,其余兵马都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傅家军”,云南将铁板一块的威慑云南土司。
正因如此,傅友德才是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
可是晋王朱棡私信傅友德的事情成了朱允炆的一根刺,他很难相信傅友德,并将云南交给他。
不仅是他,便是连朱元璋也很难再次信任傅友德和冯胜两人。
只是不用这两人,留给朱元璋的便只有郭英、耿炳文、李景隆、徐辉祖等四人了。
郭英和耿炳文倒是好说,他们二人早年随傅友德平定云南,对云南不算陌生。
只是他们的年纪太大,朱元璋有些不舍得让他们前往云南平叛。
至于李景隆和徐辉祖,前者倒是有节制云南和沐春的能力,早年也随冯胜、蓝玉等人平定辽东,北伐决战捕鱼儿海,也出镇过甘肃这等西北重镇。
正因如此,朱元璋不太想让李景隆出镇云南,毕竟这次云南的改土归流需要很长时间,一不小心就会让李景隆陷入云南的这个泥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