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的奏疏被送往了北方,而与此同时的南洋都指挥使崔均也上疏表示请求教训满者伯夷。
消息在不久之后传开,诸如南洋许多被满者伯夷欺负过的小国,如苏门答腊、勃泥、满剌加等国纷纷上疏严惩满者伯夷,并且愿意与天朝一同出兵平叛。
哪怕是暹罗、甘孛智、占城等国家都纷纷上疏表示随时听候天朝皇帝差遣。
此时,大明正在对西南的缅甸宣慰司、八百大甸宣慰司进行改土归流,海上也派出了三支舰队前往昆仑洲平叛。
因此是否对满者伯夷用兵,成为了朱高煦需要考虑的一件事情。
不过相比较他,渴望军功和政绩的新政派、勋臣派们并不想放过这场机会。
“陛下,蕞尔小国居然敢驱逐天朝大使,这消息如今尚未传到小西洋,若是传过去,小西洋诸国恐怕会以为天朝虚弱不堪,故而作乱。”
“陛下,臣请旨出兵平叛!”
“陛下,臣等附议……”
腊月中旬,在江南京察还在如火如荼进行中的时候,武英殿的常朝之上却一边倒的开始讨论起应该如何攻打满者伯夷。
面对此情此景,三杨站在原地默不作声,而江东、浙西等派官员因为京察的事情而不敢出声,深怕惹火烧身。
这一次,北方新政派和西南新政派的意见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西南新政派是为了维护宗藩体系,只有宗藩体系稳固,西南才能在日后从西洋之地擢取大量利益。
北方新政派为了扩大产能,毕竟大明的所有军工产业都在北方,而军工体系常年只需要维持军队的基础消耗就足够。
西南改土归流的战事虽然一直在进行着,可每年的消耗并不能满足北方新政派所需政绩。
辽东的木炭、西域的硝石、渤海的硫磺,甘肃、河套的钢铁……
战争一旦开打,这些产业立马就能加班加点的再生产,而钱自然会从国库投入这些产业,中间经过的钱粮也将转化为赋税上交。
钱粮左右倒右手,便是地方官员在吏部文册上的一笔笔政绩。
至于勋贵派就更别提了,满者伯夷是海盗国家,虽然有二百万人口,但它战略纵深也不过二三百里。
以明军的实力,只要准备得当,完全可以在几个月内将其灭亡。
如今北方无战事,战事基本都在南边。
故此许多勋臣早早就把子弟派往了西南磨炼,饶是如此,也不一定轮得到他们上战场捞军功。
所以面对满者伯夷,勋臣们都想着为自家子孙捞军功,根本不在乎什么外交影响。
当然,论起外交影响,由于满者伯夷得罪的南洋国家太多,所以大明灭亡他们并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反而能得到南洋国家的积极响应与欢迎。
故此,朱高煦实在想不到不打满者伯夷的理由。
“敕令平江侯陈瑄为平南大将军,渤海伯郑峻为前将军,东海侯崔均为后将军,节制西海卫、南洋卫、南海卫、大明卫四卫兵马,户部筹措钱粮弹药,适时出征满者伯夷。”
“臣遵旨!!”
当金台之上的朱高煦开口,殿上唯有遵旨的声音,毫无一道反对的声音。
“陛下,臣有事起奏……”
礼部尚书杨士奇上前作揖行礼,朱高煦颔首道:“准!”
“陛下,西洋之地所需绫罗绸缎、瓷器甚多。”
“此前昆仑洲宣慰使戚昇也与西洲夷人沟通贸易,虽说被叛乱打断,但平叛结束后,贸易还是要继续做的。”
“以当下江南的产量,恐供给不足,故此臣斗胆启奏,湖广地域广袤,可种植桑树之地并不缺乏,朝廷可在湖广推行改稻为桑,不仅能惠利朝廷,还能惠利当地百姓。”
杨士奇话音落下,身为吏部尚书的蹇义便顶着花白长须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若是要针对西洋商品而改稻为桑,与其选择湖广,倒不如选择云南。”
“云南遍布山林高岭,道路不便,而湖广铁路竣工也不过六年时间,交通更为方便。”
杨荣在蹇义开口后出声反驳,徐硕见状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隐晦看了一眼站在自己侧边的王回。
他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因为这些事情而被吸引走目光。
但徐硕知道,这一切正是王回促成的,西南新政派与江南的争斗算是被推到台面上了。
自己的恩师不熟悉云南和云南行都司的情况,必然争论不过三杨,所以……
“陛下!”
徐硕站了出来,同时作揖道:“云南虽然山林高岭遍布,可却拥有三条黄金水道,一条大金沙江直通小西洋,一条红河直通南海,一条澜沧江直通南洋。”
“虽说云南除陇川外不通火车,可官道修建却并未受到太大阻碍,只是比其它地方的官道狭窄些罢了。”
“饶是如此,云南官道也能并行两辆马车。”
“从昆明往蛮莫而去不过一千二百里,从成都运送蜀锦前往蛮莫,亦不过两千里。”
“何况云南在陇川、永昌、镇康、麓川、车里、孟垦等府都早早开始种植桑树,距离桑树出桑养蚕出丝也不过就是两三年时间。”
“若是从江南、湖广等六年后出蚕丝,西南的布匹绸缎恐怕早就远销海外了。”
“更何况,从云南走水路前往南洋不过两千余里,前往小西洋不过一千五百余里。”
“相比较之下,从产出蚕丝的湖广运送到广州,再从广州走水路前往满剌加海峡需要六千里,前往大古剌需要一万里。”
“即便抛出从湖广前往广州,单从广州算起,也需要八千余里路才能抵达大古剌。”
“以当下海船每日走三百里来谈论,算上补给停靠的时间,起码需要一个半月才能将货物运到大古剌。”
“相比较之下,孟养、陇川等地的布匹绸缎只需要十日就能运抵大古剌,孟垦、镇康等地也不过二十日。”
“贸易之道,快近一倍的速度能节省多少,又能产出多少利益,这无须在下阐述了吧?”
徐硕对云南和三宣十慰十分熟悉,杨士奇只知道西南山高林密,却不知道西南距离小西洋到底有多近。
“然也!”蹇义满意的看着徐硕,对于这个自己选择的学生,他十分欣慰。
“陛下,湖广百姓久不得朝廷政策,此项政策若是在湖广施行,可惠泽湖广六百余万之民!”
杨荣作揖行礼,徐硕却道:
“湖广已然有了铁路,即便没有纺织业,也能依托农业而生存,可云南及行都司又该如何?”
“如二位大人所言一般,云南及行都司之地虽然改土归流,然依旧是山高林密之恶地。”
“然而,云南及行都司之百姓多近六百余万,与湖广不相上下。”
“山高林密,便是种植作物都十分不易,若是不对此地投入,那百姓生活何以所依?”
“二位大人都是熟读孔孟之人,《孟子》之中有句话,不知二位大人可还记得?”
徐硕扫视庙堂,对朱高煦作揖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
“诸位同僚,湖广之百姓若是改稻为桑,亦能丰富其生活,使其安康。”
“然而我云南及行都司的军民百姓,却连粮食都还需要四川及交趾供给。”
“在下并非不赞同对湖广投入,只是于湖广百姓而言,改稻为桑是在吃饱饭的基础上穿暖衣服。”
“但是对于云南及行都司六百万百姓而言,纺织落地则是代表六百万百姓能吃饱饭。”
“知饱暖,方能思君,方能思社稷。”
“饱在暖前,可见一斑……”
能与王回自幼结识,徐硕本事自然不一般。
在殿阁时他不开口,是因为皇帝不需要他开口,只需要他站队,而不代表他不善言论。
如今既然要为西南争夺利益,那他自然也不可能还像在殿阁一样和稀泥。
一番言论,一番分析,三杨之中杨荣与杨溥无言以对。
穿不暖但能吃饱不一定会死人,但吃不饱一定会死人。
徐硕都把高度抬到这里了,想要辩倒他也太困难了些。
“户部的《黄册》可统计好了?”
金台上,朱高煦缓缓开口,等待许久的王回也上前作揖道:“回陛下,已经统计并编撰好了。”
“具体可记得?”
朱高煦再问,王回再答:“臣,了然于胸。”
“既然如此,那便说個大概吧。”
朱高煦话音落下,王回当即开口道:
“当今两京一十八布政司,若论人口先后,则是以南直隶、浙江、江西为三甲,而后是山东、湖广、山西、北直隶、陕西、河南、广东、四川、云南、贵州、交趾、广西、辽东、福建、甘肃、渤海、南洋。”
“除此之外,各地都司也各有排名,具体已经编撰为文册送往武英殿了。”王回没有每个地方都汇报数量,而是说出排名,既不耽误时间,也方便皇帝询问。
“湖广口数几何?”
“六百四十二万余口。”
朱高煦询问,王回回答,而朱高煦继续问:“云南及三宣十慰人口几何?”
这个问题问出来,群臣便知道皇帝是偏向西南了。
三宣十慰的人口本就是一个未知数,如今虽然三宣十慰已经被改土五个,但就算这五个,也只是算出了孟养、孟垦、麓川等地人口罢了。
“户部可查到的有六百二十七万口,但估算来看的话,应该不低于九百万口。”
王回给予回答过后,朱高煦这才开口道:
“云南百姓虽然已经饱腹,但三宣十慰尚需要改土归流,许许多多土司治下的农奴莫说吃饱饭,就是活命都是奢望。”
“朝廷对西南改土归流,为的就是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吃得饱饭。”
“纺织落地云南与四川,对朝廷来说也是件好事。”
“户部和工部这边好生商量,差不多就着手吧。”
朱高煦将新的纺织产业交给了云南和四川,这让三杨十分无奈,可却毫无办法。
“可还有事启奏?”
他询问庙堂群臣,而西南新政派争得利益后,自然没了事情。
江西之地落败,三杨也没有了什么想要开口的事情。
故此,此次常朝便以西南获胜,北方获得军工订单,勋臣得到建立功勋的机会而宣布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