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臣的山呼万岁声中,朱高煦带着朱瞻壑走回了偏殿。
落座之后,朱高煦才看向朱瞻壑:“看见了吧?”
“看见了。”朱瞻壑沉稳了许多,不等朱高煦开口,他便主动说道:
“没有什么贤臣与奸臣,牵扯到自己的利益时,贤臣亦可变为奸臣。”
“沉默者亦可变为激进者……”
在东宫失去了能够信任的人,朱瞻壑成长起来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许多。
这点朱高煦并不怪他,毕竟如果朱高煦手下有一些支持自己政策,还能为自己提建议的人,那他也不会想那么多事情,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在这点来说,朱瞻壑的思维是江淮他们能跟上,并且能提出合理建议而实施的。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脑中所想的大部分事情,哪怕是这个时代的顶尖臣子,也不一定能够想到。
他们不知道大明的进步会有多快,所以他们的政策哪怕再怎么激进,在朱高煦看来无疑都是“偏保守”的。
反倒是朱高煦的政策在群臣看来,那根本不足以称为激进,而是那种随时迈着大步子,一不小心就会狠狠摔一跤的情况。
“天津的造船厂去看了没有?”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朱瞻壑颔首道:
“看过了,看过之后便理解了父亲为何那么着急改造船厂。”
“若是新式的商船下水,所有的商品贸易周期都将缩短,朝廷能在更短的时间里赚到更多的钱。”
“不过儿臣有一个疑虑,那就是更短周期赚更多钱固然是一件好事,可若是这些国家的钱都被朝廷赚走了,那之后应该怎么办?”
“那时候就该启动纸币了。”朱高煦不急不慢道:
“如果天下的贵金属都被朝廷通过贸易而收刮,那朝廷就得想想办法,用纸币来与这些国家做贸易。”
“粮食、牲畜、部分手工制品,这些东西都可以交给下面的属国去生产,而朝廷用纸币来贸易收获。”
面对朱高煦的这番话,朱瞻壑却皱眉道:“可若是朝廷都能生产这些东西,那下面的属国还有什么作用?”
“人口也是一种资源。”朱高煦放下茶杯开口道:
“天下那么多矿产资源,朝廷发展到一定程度,交通运输费用便宜到一定程度后,朝廷可以让属国开采资源与朝廷贸易,而朝廷的资源则是以保留为主。”
“至于属国资源开采殆尽后又该如何做,这些事情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了,我日后自会编撰书册传给后世儿孙。”
“你若是想看也可以,但切忌不要把步子迈太大,你与我不一样。”
朱高煦有些担心朱瞻壑的性格,担心他被自己压制太久,日后即位后释放天性。
虽然他并不准备在这个位置上坐太久,而自己做了太上皇后也会监督朱瞻壑,但他还是担心自己走了之后朱瞻壑无人监督会闹出一些事情。
皇权的不稳定性就在这里,许许多多太子伪装十几年,即位之后就立马推翻了自己父亲的一切政策。
尽管朱高煦的政策都事关朝廷利益,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这里,朱高煦泯了一口水,朱瞻壑颔首道:“请父亲放心。”
“陛下,亦掌印求见!”
殿门处,生病休养许久的亦失哈突然求见,朱高煦闻言连忙开口:“宣!”
瞧着自家父亲略微紧张的模样,朱瞻壑眼底流露出一丝羡慕。
他并未看到自家父亲对自己有这般紧张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从自己十岁往后,自家父亲对自己的只有严厉和阴阳怪气。
深吸一口气,朱瞻壑平复了心情后,目光投向了殿门处。
在那里,身子比之前消瘦不少的亦失哈正走入殿内。
不等亦失哈开口,朱瞻壑便先自己父亲一步道:“赐座。”
“谢陛下、殿下……”
亦失哈作揖行礼,而后有些劳累的坐在了椅子上。
亦失哈大朱高煦十岁,如今也快六十二了。
这次生病虽然是风寒,但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风寒足够要人半条命。
“受了风寒就好好休养,不必走动。”
朱高煦关心着亦失哈,亦失哈摇摇头道:
“奴婢是听说了辽国公的事情,故此前来谏言。”
“……”听到是孟章的事情,朱高煦沉默片刻,而后才开口道:
“胡季与刘勉那边已经给了朕答复,此事与孟章无关,全是孟冉所为。”
“朕已经下旨将他收监,孟章也说任朕处置此子,你前来谏言,是想谏言什么?”
对于孟冉,朱高煦实在无法爱屋及乌的对他关照。
仅是胡季与刘勉不到三个月的追查,便查出孟冉贪腐六十余万贯,平均每年贪腐五万贯。
如果他是从开荒上贪腐,那朱高煦也不说什么了,关键他是扶持十六商帮,私下走私了不少东西给十六商帮才贪到了如此多的钱粮。
没立刻杀他,已经是朱高煦仁慈了。
“有些话,孟章嘴硬不肯说,但奴婢是知道的。”
“陛下若真的杀了孟冉,孟章恐怕……”
亦失哈摇了摇头,朱高煦闻言手指不停在案下搓揉,好似在思考。
“收监待审……”
良久后,朱高煦给出了四个字的答案,而这四个字的答案上次用在了杨稷身上。
也就是说,孟冉虽然不会现在被杀,但日后是一定会被杀的。
现在之所以不杀,不过是为了安抚孟章,让他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罢了。
“奴婢替孟章,多谢陛下……”
亦失哈起身作揖行礼,朱高煦见状也不忍道:“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奴婢告退……”
亦失哈在旁边班值太监的搀扶下离去,背影有些佝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不免叹了一口气。
亦失哈的身体之所以那么差,主要还是早年跟着自己前往吉林,又是爬冰卧雪,又是夜以继夜的理政给操劳留下了病根。
不然以他在历史上的身体素质,至少在景泰元年以前是没出过什么大问题的。
以他现在的情况,再活二十年恐怕不太现实,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朱高煦总是很愧疚。
“给他府上派一个御医队伍,好好照顾他起居。”
朱高煦吩咐朱瞻壑,朱瞻壑也毕恭毕敬应了下来。
不等朱高煦回过神来,一名班值太监匆匆忙走入殿内,脸上表情不太好看,似乎有些害怕。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朱瞻壑皱眉呵斥,朱高煦却抬手示意他不用骂人,直接询问道:“发生何事了?”
“陛下,奴婢……”
这班值太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朱高煦也没有着急,反而安慰道:“慢慢说。”
见皇帝没有生气,班值太监这才跪在地上五拜三叩:“陛下,御马赤驩走了……”
第550章
“云南之百姓,此前多以山林狩猎,梯田耕种为主,不善纺织。”
“故此,臣以为,可以百姓种桑树养蚕,设西南织造局,以织造局购买农户所产生丝,制丝制绸。”
武英殿偏殿内,徐硕正在汇报自己对西南纺织置业的看法,并将看法撰写下来,上疏供朱高煦阅览。
朱高煦一边翻阅,一边倾听,不多时才开口道:
“云南之地道路崎岖,你这般话虽然好,但若是运费高昂,导致绸缎布匹价格上涨,又该如何?”
“必不会如此。”徐硕谦卑躬身道:
“云南许多少民多居山中,而山中虽有大山可寻肉食野菜,虽有梯田可耕种粮食,但梯田宽阔不过几分地罢了。”
“这些坡地若是用来种植桑树,产出所得只要能卖出比这些坡地所种出的粮食更多,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臣调阅了南京户部尚书江淮昔年在陇川任职时的奏疏,每亩坡地可种桑树六百株,可养活五百只蚕,可出二十斤生丝。”
“以江南来说,江南生丝每斤一百六十文,虽然近些年因为广泛种植而下降,却也有一百二十文每斤的价格。”
“西南之地的丝不如江南的好,但每斤百文却不成问题,如此一来每亩可出二贯钱的生丝。”
“朝廷可以以每斤八十文购入生丝,刨除运费再制作,每亩可出三匹丝绸,贩卖西洋最低四贯钱。”
“刨除其余人工、材料成本,每亩桑地产出蚕丝可织丝绸三匹,桑户每亩赚取一贯六钱,而朝廷可以擢取一贯五钱,余下九钱则由织工赚取。”
“朝廷赚钱的一贯五钱中,又大致需要根据情况出一些运输费用。”
“不过陇川之地的坡地足有数百万亩之多,若是都种上桑树,每年可产出近千万匹绸缎。”
“不仅能销往中南、印度厮当、西洋,若日后铁路技术成熟,还能销往北边。”
徐硕这算是在给朱高煦画饼了,千万匹丝绸放眼大明朝的人口数量确实不够看,但寻常百姓又哪里舍得花一贯几钱去买一匹丝绸制作成衣。
能穿得起丝绸的人,放眼大明也不过就几十万人罢了。
“近千万就算了,但以你们的盘算来说,西南之民仅凭坡地便能养活自己,这倒也算利国利民。”
“不过数百万亩坡地凑在一起,只能让陇川的百姓发家,而不能让整个西南的百姓发家。”
朱高煦将奏疏放在桌上,同时看向身旁的朱瞻壑:“太子,你去过陇川任职,觉得如何?”
见自家父亲询问自己,朱瞻壑作揖道:“儿臣以为,可以实地考察,看看云南及行都司诸府适合种植桑树并养蚕的有哪些地方。”
“仅儿臣此前进来来说,诸如永昌、陇川、临沧、镇康、普洱、楚雄、蒙化等地都适合养蚕生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