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你个老蛮子!”朱棣被抱着腿,根本不敢走动,生怕拖拽了夏原吉,把这个老臣送走。
夏原吉死死抱着朱棣的腿,双方僵持半天,朱棣最终还是回到了位置上坐下。
他开始一个人生闷气,一句话都不与众人沟通。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汽笛声再次作响,朱棣便知道自己是没可能下车了。
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倒退,这也代表着他们距离北京越来越近。
肃州、甘州、凉州……
一座座城池州府被他们越过,时间也不断流逝。
夏原吉一路上都在盯着朱棣,然而现实十分诙谐。
当火车抵达河套定襄府九原县的时候,夏原吉却生病倒下了。
他被转移到了县内的县衙休养,而朱棣也趁机走下了火车。
九原县,在后世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称呼……包头。
对于这里,后世的人只能想到家乡地名被改的包头吕布。
但实际上这块地方不管是后世还是如今,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
随着王回的新政在北方推行,九原成为了北方几个重要的钢铁生产中心。
从林粟到如今,九原的开发已经持续了三十年的时间。
正因如此,朱棣趁着这个机会,刚好提出想去九原的冶金工厂看看。
尽管着急回北京,但夏原吉这两天是走不了了,所以出于散心和考察的心思,朱高煦便同意了朱棣的想法。
他们父子前往当地的冶铁工厂参观,朱祁钺则是带着郭登在工厂外等待。
九原的冶铁工厂有大小二十座,每座每年稳定产出五百吨生铁,合计产出一万吨生铁。
放在三十年前,这个生铁产量足够解决近百万人每年的用铁消耗,但到了如今却不行了。
如今的大明朝每年生铁产量高达四十八万吨,尽管折算为后世的单位不过二十八万吨,但这放在这个时代,也是碾压全球级别的产量。
不仅如此,生铁产量还在以每年12%的速度不断增长,这才是最恐怖的。
九原县人口十二万,县城内有近六成的男丁都是从事冶铁和挖矿的行业,工价都是按照官营工价来发放,日子十分滋润。
简单参观过后,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的朱棣示意朱高煦可以离开了。
俩父子走出钢铁厂区,朱祁钺上前将马车车门拉开,而朱棣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牵一匹马过来。”
“太爷爷,您现在不能骑马。”朱祁钺担心他的身体,朱高煦也皱眉要开口。
这时朱棣主动开口打断道:“我只是骑着,不奔驰。”
“你们要是不放心,就牵着马缰,这样总放心了吧。”
朱棣说罢,便凝视着朱高煦,而朱高煦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朱祁钺吩咐道:“牵马过来吧。”
“是……”朱祁钺无奈,只能牵马走到了他们面前。
朱棣翻身要上马,而朱高煦见状上前搀扶他。
换做以前,朱棣一定会拒绝这样的举动,但这次他却没有。
他心安理得的在朱高煦的搀扶下,翻身上了马背。
朱祁钺要接过马缰,不过朱高煦摇摇头:“你们跟着,我牵。”
“您牵?!”朱祁钺和郭登以及四周卫卒纷纷瞪大眼睛,朱高煦却不予回应,转身牵着马缰,带着朱棣向九原县走去。
沿途都是官道,官道两侧是草场和土丘。
河套的沙漠化很严重,哪怕已经经过大明发展多年,却还是如此荒凉。
“去上面那个山丘看看。”
朱棣开口示意,朱高煦闻言顿了顿,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官道,往旁边一座土丘走去。
土丘高数十丈,登山没有道路,尽管不陡峭,可碎石很多,土块坚硬,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好在朱高煦走得很稳健,马匹也没有受惊。
他牵着马,马驮着朱棣,不多时便来到了山丘顶部。
向北眺望,寸草不生的荒凉土丘一座连着一座,向北看去,除了蔚蓝的天空和荒凉的黄色土丘,便再也瞧不见什么。
唯一的景色,兴许就是那天际边形成一线的云彩……
“老二……”
朱棣开了口,朱高煦没往后看只是应了一声:“嗯?”
“辛苦你了。”
朱棣好似叹息的声音让朱高煦只觉得仿佛有一口气堵在咽喉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爹,我们还没回到家呢。”
他声音略微有几分不顺畅,朱棣听了出来,却轻轻笑了两声。
“活到这个数,差不多了。”
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等朱高煦开口,他就示意道:“旁边那座土丘高些,你带俺上去瞧瞧。”
“好,我带您上去。”朱高煦点头便要走,朱棣却道:“俺小时候喜欢背你,不过现在背不动了。”
“那我背您上去。”朱高煦知道朱棣的意思,朱棣也不客气,熟练翻身下马。
待朱棣趴在背上,朱高煦这才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头子的体重也变得这么轻了。
他背着朱棣向隔壁的山丘走去,朱棣这时却开口道:
“以前军中的那些人说,儿子能背老子,就代表儿子长大了,老子该服老了。”
“不过是笑谈罢了,您别当真。”
“呵呵……”朱棣笑了笑,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不多时,朱高煦背着他来到了隔壁的山丘顶部,朱棣看了一眼远方,却还是与刚才一样的景色。
只是渐渐地,他似乎瞧见了什么东西,不由得痴迷起来。
至正二十七年他出生,七岁跟着兄弟们在老朱的要求下像士兵一样穿着麻鞋,裹上缠腿到城外远行锻炼。
十几里路,走不动就骑马,休息够了就下来继续走,自小如此,直到他十岁的时候大明朝立国才结束,
他开始与兄弟们进入大本堂学习,在宫里认识了自家的徐妹子。
十二岁,他被册封为燕王。
十七岁,他与自己心心念念的徐妹子成亲,自此不仅多了个媳妇,还多了一个号称大明长城的老丈人。
成婚后,他被派往凤阳演武练兵,体察民情,为就藩做准备。
二十岁,他率领燕山卫就藩北平,与老丈人开始共事,还结识了被他呼唤老和尚的道衍和尚姚广孝。
这一时期,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
白天他跟着老丈人学习,晚上他和姚广孝论道,疲惫了还能和徐妹子聊天打闹。
三十岁,他率兵出塞,生擒俘虏了乃儿不花这个屡次从自家表兄、老丈人手里逃走的家伙,被自家父亲夸赞。
那个时候他志得意满,而往后的几年,尽管总有些小人说自己的不是,但自己也是一个有父亲、大哥、媳妇爱护的人。
只可惜,他们渐渐都离开了,只剩下了自己……
“老二”朱棣缓缓开口,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道身影,就在站他们刚刚走上来的那座山丘,站在那马旁边。
“怎么了?”朱高煦看向朱棣,却见朱棣示意他看向马匹处。
朱高煦会错了意,以为朱棣示意回去,所以他背着朱棣往马匹走去。
来到马匹旁边,朱棣仿佛有了力气,他离开了朱高煦的后背,看向了那道示意他上马的身影。
他翻身上马,不等朱高煦反应便抖动马缰,向着另一座山丘奔驰去。
奔驰路上,他见到了许多人,有敌人有故人,甚至有朱高煦他们三兄弟和朱祁钺、夏原吉等人。
他本想驻马放声呐喊,却想到了许多事情,最后咧嘴一笑仿佛释怀。
最后他登上山丘,双腿架住马腹,军马前蹄抬起,如人立。
他坐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夹住马腹,留恋着这片属于大明朝的疆土。
“高煦爱我!!”
“夏原吉爱我!!”
第578章 帝悲恸
“皇考少长习兵,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六师屡出,胡患尘清。”
“在位一十七年,励精勤政,威德远被。穷荒绝域,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七十八国,幅陨之广,亦盛矣哉……”
洪熙十七年七月十八,朱棣崩于九原县外的土丘马背上,享年七十五岁。
巧合的是,原本这地方是一块沙地,随着铁路兴建才开始种植树木,而所种植树木正巧是榆树,故被当地人称呼为榆木川。
朱棣驾崩后,朱高煦虽然悲痛,却冷静将他的遗体送往了北京,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朱瞻壑,让他通告宗室入京吊唁。
得知消息,朱瞻壑震骇,久久不能回神,好在郭琰及时站出来为朱棣操办丧葬,而朱高煦则是在几筵殿安静看着朱棣的遗体被放入早早准备好的棺椁中。
由于七月正炎热,所以朱高煦令人将去年冬季储存的河冰取来放置几筵殿,同时催促诸藩入京。
当然,远在海外的便不用入京了,毕竟时间上也来不及。
跪在灵位前,朱高煦的耳边响着鸿胪寺卿的唱礼声,身后则是身穿素服前来吊唁的百官啜泣声。
朱高煦瞥了一眼他们,只看到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作秀般的哭泣。
不过在这其中,黄福与已经致仕的郭资、夏原吉几人哭得悲恸,声音几乎沙哑。
从昨日到如今,他们基本哭得没有停下来过,期间夏原吉海拖着病体哭晕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