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肯定都有所了解,但人头落地还会眨眼实在出乎意料。
隆裕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南方的革命党不是都标榜民主嘛,他们怎么会这么血腥?”
袁世凯听了很无语,这是民不民主的事?
载洵此前被哥哥摄政王载沣任命为海军大臣,大声怒道:“再和他们打就是!这帮南蛮子,怕了他们不成!我们身上还留着爱新觉罗先祖的血,当年是怎么打的,我们就再打一次!”
袁世凯耐心解释:“郡王,您知道什么是膛线吗,知道什么是弹着点吗,知道什么是步炮协同吗?”
载洵一问三不知:“我……”
袁世凯说:“这都不知道,您怎么打仗?靠着口舌之利是打不赢革命党的。”
载洵说:“你们北洋军是干什么吃的?”
合着还得靠我们北洋军呗?袁世凯根本不跟他生气,说道:“郡王,一个月前咱就商量过这事儿。我说了,只要朝廷给足军饷,我可以荡平乱党。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军饷哪?您总不能让前线的战士饿着肚子上战场吧?”
朝堂上的一众满族亲贵都有点挂不住脸。
袁世凯接着说:“而且,我收到了密电,自从孙文回来后,南方的气焰更盛,如果不赶紧退位,他们就会选择北伐,那时候……”
隆裕太后说:“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吗?虚君共和……”
袁世凯打断她:“太后,早就不可能了。”
隆裕颓然叹了口气:“我要再想想。”
袁世凯说:“您可得快一点。”
出了宫,袁世凯骑着马回家时,刚路过东兴楼饭庄,旁边一颗炸弹突然爆炸。
受惊的马疯狂窜了出去,快到锡拉胡同时,倒地而亡。
袁世凯也吓得够呛,几个亲兵追得气喘吁吁。袁世凯扑了扑衣服,竟然只有一点皮外伤。
段祺瑞第一个赶到:“大帅,是皇族少壮派搞的鬼。”
“话可不要乱说。”袁世凯道。
“绝不会出错!”段祺瑞斩钉截铁道,“这些人在咱们面前搞枪枪炮炮,就像小儿一般,我的人发现了良弼在附近动手脚。”
良弼作为爱新觉罗皇族的年轻一派,算是少数有点上进心的,曾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读过书,还是皇族宗社党的领导人物。
袁世凯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段祺瑞说:“属下明白。”
在朝廷这么多年,袁世凯对爱新觉罗少壮派的拿捏实在太准了,他说:“他们这些人其实心里怕得很,只对付良弼就够了。”
北洋方面很快派出了一个叫做彭家珍的年轻人执行爆炸任务,他精准炸到良弼,可惜自己也在爆炸中身亡。
良弼两日后伤重而亡,临死前他说:“炸我者,英雄也。我死,大清遂亡!”
一语成谶。但实际上不管他死不死,大清都得死。
真要说,良弼的死最大的效果就是让那些叫嚣着反对议和的皇族再也没有一个敢开口。
第五百一十二章 诏书
谁都想不到,一个在历史上名气并不大的爱新觉罗·良弼的死,就吓破了宗社党的胆,更吓坏了所有满清权贵。
一场树倒猢狲散的气氛弥漫着京城,弥漫着紫禁城,稍微有点办法的王公贵族纷纷携带家小逃往天津、大连或青岛。
偌大的皇宫很快只剩下孤儿寡母的隆裕太后和六岁的小皇帝溥仪。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口口声声满嘴忠义的皇家成员跑得最快。
现任恭亲王溥伟(鬼子六奕讠斤的孙子)跑到了京郊戒台寺。
而肃亲王善耆则在川岛浪速的帮助下,带着全家直接跑到了旅顺,从此彻底投入日本人的怀抱。
几个月后,明治天皇过世,肃亲王善耆竟然以清室贵胄之尊,身着丧服,斋戒素食,为其服丧三天!
离了个大谱。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三年后大正天皇即位,肃亲王善耆在寒风中登上旅顺白玉山,拜谒日本侵华将士的亡灵!
已经不是离谱了!这是人干的事?
总之,善耆到旅顺后完全成了川岛浪速手下的一个傀儡。
就是为了拉近与川岛浪速的关系,善耆才把自己六岁的女儿显玗送给川岛浪速做养女。
显玗从此更名川岛芳子,被送往日本接受军国主义教育,成年后返回中国,长期为日本做间谍。
从她的经历便很容易理解为何一个铁帽子王后人、爱新觉罗皇室公主会死心塌地为日本人效劳,她从小就被灌输了日本军国思想,内心可以说已经是个日本人。
总之现在朝廷完全被袁世凯所控制。
不得已,隆裕太后让袁世凯全权与南京临时政府磋商清帝退位条件,希望袁世凯看在君臣关系的份上能多争得一分是一分。
南京方面对袁世凯的退让明显很大。从历史上看,临时政府的成立是以承诺自己即将消亡为前提的,也能当作一个严重弱点。
李谕并没有去南京,但没几天就在上海的惜音堂见到了从南京来到上海的张謇和蔡元培。
李谕对政治不关心,但这两位还是可以多接触的,他们一个是临时政府的实业部长,一个是教育部长,都是与李谕比较有关联的部门。
张謇在风云变化的时节眼光蛮犀利。早在袁世凯接任内阁总理大臣时,为了提高内阁声望和笼络东南人心,袁就想请张謇出任江苏宣慰使和农工商大臣。
那个时候各地刚开始起义,江苏一带情况复杂,不仅有军政府的陈德全都督,还有吴淞的李燮和都督,镇江的林述庆都督,无锡的秦毓銮总司令,以及在清江浦独树一帜的蒋雁行都督。
他们都各行其是、不相统率。
闹了半天,后世江苏十三个市号称十三太保,互相不服,网上还有挺多梗,原来早在大清刚没的时候,就开始了……
张謇人缘很好,袁世凯希望通过他整合一下江苏。
只不过张謇那时已公开宣布赞成共和,不肯再接受清朝任何官职。
而且清朝人心已失,大势已去,在这种情况下“尚有何情可慰?尚有何词可宣?”
至于让大清发展农工商业,更无从谈起。
张謇对形势的判断十分明智,顺应历史潮流实现了一生最大的转变,从立宪转向了共和,同时明显地提高了他的声望。
南北议和时,张謇作为“中介”,发挥了不少价值,清廷愿意继续听他的进言;革命党人也欢迎他的转变,并且对他蛮尊重,不仅因为他明确表示赞成共和,而且他不同于康梁,从未与革命党人有过直接冲突。
况且此时的工商界已经凝聚成一股强大的社会力量,是各方都要拉拢的对象,张謇作为工商界头面人物,南北双方必须卖点面子。
李谕来到惜音堂时,张謇刚刚剪去辫子。
李谕说:“季直兄也改头换面了。”
张謇把辫子装在一个盒子中,说:“这一剪刀彻底断绝了我与大清的臣属,老朽活了快60岁,终究是一生之纪念。”
蔡元培说:“季直兄千万别后悔。”
“老朽剪辫绝非虚伪表态,我这个年纪,不会再做违心的事了,怎么会后悔?”张謇又对李谕说,“看报纸上讲,袁项城是在疏才帮忙张罗的一家理发馆剪去的辫子。”
李谕说:“在下不过帮着推进一下剪发潮罢了。”
蔡元培说:“我还听说,疏才的理发店有状元陆润庠题的匾额。”
李谕笑道:“陆状元为了这事,登报抗议过。但后来袁项城理完发后,他就没再说什么。”
张謇摸着自己的脑袋说:“将来我也开个理发店,我这状元题的字,说不定也能值个几两碎银。”
惜音堂主人赵凤昌说:“我为季直准备了一顶荷兰帽,要不要感受一下?”
张謇摆了摆手:“洋人的帽子得配洋人的衣服,我还是戴咱们自己的便帽更舒服。”
蔡元培接着给李谕介绍了一下赵凤昌。
在南北议和过程中,赵凤昌其实是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
白天北方代表唐绍仪和南方代表伍廷芳在租界汇中饭店议和。但到了晚上,伍廷芳就会来到赵凤昌的惜音堂与其他革命党人商量重要议题。
有人回忆,“伍廷芳名义上是南方总代表,实际上做不出什么决定,真正代表南方意见,能当事决断的倒是这个赵老头子”。
这个说法可能有点过了,但反正赵凤昌的确是议和中的一个神秘人物,他不仅在南北双方穿针引线,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南方的意见。
赵凤昌拿出一台电报机:“疏才做的东西确实好,上次意大利领事馆的人看到了我这台电报机,羡慕得不得了。他说他们意大利的马可尼无线电报机根本达不到这样的传输稳定性。”
“疏才兄弟在科学以及实业上都是第一等,”张謇说,“我被任命为实业部长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疏才兄弟。可鹤卿(蔡元培字)却说你淡泊明志,不爱做官,所以只能断了这个念头。”
赵凤昌说:“如今通信方便,袁项城因政见不和又把北方和谈代表唐绍仪辞退,一切事情都要直接用电报发给他。”
蔡元培说:“他是要远在京城遥相指挥。”
张謇说:“按照约定,孙先生辞职后,他必须来南京赴任。这边没有他的北洋根基,总归可以起到权力制约之作用。”
革命党人对这个方案还是很放心的,不过袁世凯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张謇又说:“疏才不爱官场,钟爱教育界,鹤卿兄来到上海,立刻把你叫来了,可不是求你当官。”
李谕笑道:“承蒙抬爱。”
蔡元培说:“教育为当下之本,十多年前的戊戌年间,严复先生便认为首先必须兴办教育,开通民智,然后才能救复中华。”
张謇说:“自从武昌首义后,各地报纸均在大声呼吁教育救国,《申报》说,‘亡国亡种,人人不必居其罪,惟教育者之罪;强国强种,人人不得居其功,惟教育者之功。无他,教育者进化之的也’。”
蔡元培说:“没错,我们现在最缺的甚至可以说不是钱,而是人才。”
李谕当然同意他们的看法:“南京政府似乎已经颁发了义务教育法令。”
蔡元培说:“义务教育是好办法,我在德国留学时多有接触。光绪末年便颁发过‘强迫教育’章程,但执行起来有诸多困难。”
所谓“强迫教育”,自然就是义务教育。
李谕说:“免费上学,怎么会有困难?”
蔡元培解释道:
“义务教育这种新鲜事儿地方官员根本没见过,官府也没好好跟老百姓解释,只是翻来覆去强调幼童不入学,将罪及父母。后来警察直接出动挨家挨户上门调查统计适龄儿童数目。
这么一来,硬是把一个好好的政策变成闹剧。家有孩子的父母全打起了退堂鼓,担心警察挨家挨户上门会不会把孩子锁起来,押去学堂?
左邻右舍一商量,大家还是把孩子送进了私塾避一避。
所以强迫教育的结果竟然是各处私塾人头攒动,私塾先生趁机提价,倒发了笔小财。”
李谕听了很无语:“真是荒唐,好事也能办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