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车来到八大胡同,听完凤铃的描述后,李谕自言自语:“这个袁二公子真是能拈花惹草,难怪死后上千妓女给他送行。”
薛丽清抹着眼泪说:“李大学士,我在袁家没攀上富贵,这是我命贱;不过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这样,他终究是袁家的骨肉。”
其实这个薛丽清不是普通的清倌人,她出身于一个官宦世家,可惜五岁时被人贩子掳到了青楼。
她长大后出落成大美人,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快就吸引住了袁克文。
薛丽清自然也知道袁克文的身份,拼命想要嫁入豪门。
只不过没想到进入袁家后,她才发现这个袁二公子就是曹植,虽然很有才,却一点都不热衷政治,根本没有出头的可能。
再加上他真心太风流了,薛丽清竟然忍受不,选择了离开。
李谕说:“孩子我会帮着你交给袁二公子。”
薛丽清想要跪下,吕碧城忙扶住她:“你还没有出月子,不要行礼。”
薛丽清哭诉道:“从此一别,只怕再也见不到我的儿了。”
她很清楚,让孩子回归袁家,比跟着她强一万倍。
吕碧城刚带过孩子,熟练地抱起小婴儿:“好水灵的娃。”
离开八大胡同时,薛丽清的哭声一直没有停,直到他们的车越开越远。
此时的袁克文有自己的宅子。
李谕进入后,让吕碧城把孩子递给他:“克文,这是你的儿子。”
袁克文看过襁褓里的一纸信札,惊讶道:“真的阿清生下来的!”
李谕说:“薛姑娘希望这个孩子像你,也远离政治。”
袁克文叹了口气,这些姑娘终究没有一个懂他的心事,可自己又不能说出来。
袁克文看着婴儿说:“既如此,你以后就叫家骝吧。”
李谕心头一惊,原来这个孩子就是袁家骝,自己帮对了。
袁家骝是知名的高能物理学家,而他老婆更出名——吴健雄。
第五百二十六章 沉船
民国初年颇有百花争放的感觉,《临时约法》彻底放开了报禁以及清朝对言论自由的过分压制,短短一年时间,报纸数量就从清末的100种激增到500余种;通讯社也瞬间出现了六家。
广大民众真的被帝制压抑太久,一下全部释放了出来。
李谕的无线电设备也因此在全国也卖得非常好。
对国内李谕一直低价出售,基本没有利润,反正钱都是在国际市场上挣的,养养国内理所应当。
报界在民国初年的生长极为迅速,民众们同样支持报界,在很多人看来,“共和时代,舆论为法律之母。无论为官为商,总须与报界联络”。
至于各家报纸的言论,更是没什么限制,比如上海的《民权报》,还有天津的《大中华报》,几乎“无日不骂袁世凯项城”。
袁世凯一时鞭长莫及,只好听之任之。
蔡元培曾经评价:“当时思想言论的自由,几达极点。”
梁启超后来也回忆说:“回想民国元年、二年,不啻若唐虞三代之盛。两派各有极端之主张,争论不已,固相若也。然彼时为宪法问题、借款问题、财政问题,无论其意见何若,当各有一番之研究……”
现在帝制刚消亡,国内有太多太多问题需要研究,各抒己见的自然多。
除了言论上的开放,国内同样迎来了一波结党的疯狂浪潮。
封建时代严禁结社组党、与闻国政,总是把“结党”与“营私”联系在一起。
晚清时代已经诞生了很多团体,到了民国时期,新环境刺激下,各种党派仿佛雨后春笋般出现,“集会结社,犹如疯狂,而政党之名,如春草怒生,为数几至近百。”
北京城毫无疑问是最多的,但凡有点文化的,几乎都被拉进了各种党派。
反正在政治启蒙期,不是什么坏事,慢慢就会大浪淘沙,沉淀下来。
李谕作为全国知名的大人物,却一直秉承着“君子不党”,也算是个小小的异类。
但其他人就忍不住要拉拢一下他,甚至国学大师章太炎。
这天,他带着弟子钱玄同一同来到了李谕府上。
李谕问道:“太炎先生,您不是被派去了东北?”
章太炎说:“搭乘火车先看了看,暂时不留在那边,毕竟关内还有这么多事要办。”
李谕问道:“那先生来找在下是?”
章太炎说:“我与张謇、唐绍仪、唐文治等人共同成立了统一党,希望引你加入。”
李谕笑道:“先生应当知道,我是不入会党的。”
章太炎纳闷道:“现在无人不党,你不加入,岂不怪哉?”
钱玄同也说:“院士阁下生活在京城,不会不知道如今京城里风云际会,各地英才聚集,若在路上遇到不相识者,除问尊姓大名而外,往往问及贵党。”
果然如传闻一样,但凡遇到还没有加入党派的人,马上就有人主动热情地为之介绍。
甚至于不少热心政党活动的人或政界、学界人士身跨数党。
但实际上这些政党与社团的宗旨多是“拥护共和”、“巩固统一”和“谋国利民福”之类,各党纲领差异不大,彼此主要互争权力,也会因为党争而出现混乱。
总之民国初年的党派活动具有幼稚、随意、混乱的特征,还有不少投机分子混迹其中,一些小政党总是由几位爱出风头的人把持,或者借团体名义营私利,引来各种责难。
不过总体而言,民国初年的结党结社运动应该肯定,标志着从专制暴政向民主化的变迁。
而且政党名目虽多,人数较多、规模较大、影响较广的政党却极少,主要是同盟会以及章太炎、梁启超等人一同搞的党派。——话说章太炎以前也是同盟会的。
李谕只能婉拒道:“我这人闲云野鹤惯了,让别人管着不舒服。”
章太炎大笑道:“全天下还有比我更不爱受管教的?而且疏才你不是已经加入了什么英吉利国的皇家学会?”
李谕说:“那是学术团体,并不一样的。对了,将来我倒是可以帮着成立咱们自己的学术组织。”
章太炎想想说:“等你成立了科学党,我也凑凑热闹。”
李谕也笑了:“可以可以!法国的法兰西学院,就同时包含科学院与文学院。”
章太炎道:“这么一说,疏才兄确实有脱不开身的理由,我便不强求于你。”
李谕说:“提到科学院,倒是太炎先生以及弟子如果有时间可以来大学里讲讲课,我们会很欢迎。”
章太炎无奈道:“想教的人教不了,我现在对育人之事不是很上心,但我会让我的门生去献献丑。”
民国初年的国学泰斗,基本全是章门之下。
李谕说:“提前谢过!”
……
几日之后,《申报》突然登了一则大新闻,名为“英国大商船遇灾详记”,开头第一句是这样写的:“英国白星公司之汽船铁台里克号在大西洋触浮冰山沉没,洵为海上罕见之巨灾。”
铁台里克号即此后翻译的泰坦尼克号。
看日期,距离泰坦尼克号的沉没仅仅过去了两天时间。
文中具体报道了这艘船涉及的金额,泰坦尼克号保险金额为100万英镑之巨。
(是个天大的数字,对比一下,善后大借款借到手的才1000万英镑不到。)
而泰坦尼克号的造价则为110多万英镑,高出保险金额十多万,顺便大体解释了为什么保险金额少于实际造价:其实很简单,没有一家保险公司能承担这种巨额损失。
此后没多久,《申报》又发了一篇“再纪英国大商船遇难详情”的报道。
如此看来,民国初年这些大型报纸在及时性上是不错的。
截至1912年,泰坦尼克算得上全世界最大的海难,而且有很多坐头等舱的欧美上层人士遇难,引起了相当大的重视。
史量才此时已经成长为报界大佬,年纪却只有三十二岁。他最近正在京城跟进报道重要国事,顺便就来找到李谕,请他出篇访谈稿,交流一下为何使用了当下最新科技、号称“永不沉没的巨轮”首航就沉入海底。
这是个热点,李谕正好借此向全国民众普及一下无线电知识。
见面后,李谕同他握手道:“辛苦量才亲自过来。”
史量才道:“在下巴不得向李谕院士多多请教。”
李谕摆好了对向放着的两把椅子。
史量才疑惑道:“院士先生这是?”
李谕说:“访谈节目不就应该如此?”
史量才感觉很新颖:“确实有不一样的感觉,不过要是面对政界高层,如此恐显不够尊重。”
李谕说:“现在是民国,讲究人人平等,总统也是公民。而且实行共和体制后,从上到下都在学习法国和美国制度,报纸上连篇累牍介绍它们的三权分立,这你总该知道。”
史量才说:“以往我不懂,但现在至少看了几十篇文章,略知一二。”
李谕说:“传媒,哦,就是新闻报纸,在许多人看来是三权之外的第四权,能量非常大,所以即便政界,也不会轻视。”
史量才目前对民国初年的报界环境还很满意:“这么说,我等身上的责任不小。”
李谕说:“不可谓不大。”
史量才坐在李谕对面,聊起了今天的主题:“我咨询过一些英国《泰晤士报》的朋友,他们也在分析泰坦尼克一事。大家非常疑惑,既然轮船如此先进,同时配有无线电,为何还会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死亡?”
李谕想了想说:“我想首先是因为现在处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同时无线电根本没有得到应有的管控,不仅限制了无线电的发展,还会造成悲剧。”
史量才说:“请李谕院士详加解释。”
李谕说:“美国孤悬海外,在无线电出现后,非常热衷这项技术,希望与世界联系紧密一些。美国的东海岸已经出现几百个民间无线电台,这些无线电时代的极客以在各频段互相发送、拦截信息为乐,还经常干扰正常的信息通讯。”
史量才打断道:“冒昧问一下,极客是?”
李谕说:“就是喜欢捣鼓无线电的发烧……技术人员。”
史量才点点头:“又学到了一个新词汇,请您继续。”
李谕接着说:“几年前,美国发生过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冒充军舰与海军基地联络后胡聊的事件;还有一些业余无线电台妨碍了一艘出故障轮船的援助,它们播发了几组错误坐标,导致救援者怎么也找不到出事轮船。”
史量才说:“如此先进的无线电技术,竟存在这么多漏洞。”
李谕说:“如今已经进入了无线电的黄金时代,不知你看没看过美国报纸对未来的畅想,他们认为未来的生活就是人手一台无线电报机,头上插一根天线,收听电台直播。”
史量才说:“人手一台?难以想象!无线电报机的价格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