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看看。”李谕说。
他拿过这张一百年前的早期传单,眼角接着一抽,怎么又是屈臣氏!
不过这次不是酒吧、不是汽水,而是屈臣氏大药房的广告。
传单内容也的确是在介绍一种叫做“戒烟精粉”的东西。
不得不说屈臣氏真的是清末民初的营销鬼才!
其实屈臣氏创立的时间并不算很早,他们最开始创业也是想卖鸦片的,不过那时晚清的鸦片市场已经是一片血红血红的红海,怡和、太古等巨头已经几乎垄断了整个大清鸦片市场。
于是屈臣氏不走寻常路:鸦片卖不动,就卖戒烟药!反正有需求就有市场!
但实话说,鸦片成瘾是现代医学都难以解决的问题,100年前的戒烟药,也只能是智商税。
屈臣氏大药房所卖戒烟精粉的主要成分是一些廉价补品,甚至加了鸦片烧制后留下的烟灰和烟土。当时的人们迷信,认为吃了鸦片的“骨灰”似乎就可以治疗烟瘾。
不过传单上的广告也是真的很有煽动性,竟然借用了军机大臣荣禄荣中堂的名字。
现在清廷高层早已明白鸦片不是好东西,登广告宣传戒烟可以挣个好名声。
传单上信誓旦旦说:“我们甄选了专克鸦片之良药,与祛痰、扶元补弱之药剂相辅而成。吃了之后烟瘾便可引日渐减,由减而轻,由轻而断,最终戒烟。并可脾胃壮旺,精神强固,永无后患!”
后面还有荣禄说的话,言道已经采买了许多戒烟精粉,效果很好什么吧啦吧啦的。
裕勋龄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趁着现在刚有烟瘾,不管什么法子都上吧!
“我们走!”裕勋龄叫上李谕,“去看看有没有这么好的疗效。”
李谕现在呆在裕家也没什么用,于是跟着他来到了屈臣氏大药房。
裕勋龄进来就喊道:“给我来一大包戒烟精粉!”
店家迎过来,仔细询问起来:“请问患者烟瘾多久,症状如何?”
裕勋龄说:“时间倒是不久,但已经有点开始离不开大烟。”
店家打量了一下裕勋龄,看他衣着华贵,便说:“我们药房有两种戒烟精粉,一种是普通的,一种是高级的,您要哪种?”
“当然要高级的!”裕勋龄不假思索道。
店家道:“好眼光!我们家这款高级戒烟精粉,含有最新的洋药,被称为梦神墨菲,绝对可以药到病除,令患者消除烟瘾。”
“那你还等什么,给我拿来!”裕勋龄不耐烦道。
“慢着!”李谕却从店家的话中听出了问题,他问道,“你再说一遍,洋药所说的梦神是叫什么名字?”
店家道:“墨菲。”
墨菲?墨菲?
吗啡吧!
李谕心中一惊,这尼玛黑心药房啊!把人从狼穴里拉出来又往狮群里送嘛!?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万一以后吗啡上瘾了怎么办?再推出戒吗啡精粉?
李谕拉着裕勋龄来到一边,“没用的,不要信!他们说的戒烟精粉是另一种大烟。”
裕勋龄一愣:“另一种大烟?”
李谕点点头:“虽然有可能戒掉鸦片,但是他们提到的墨菲同样是一种大烟,危害比鸦片甚至更大。”
裕勋龄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我在西洋的大学里见过。”李谕说。
裕勋龄当然相信李谕,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希望再次幻灭,痛苦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德龄真的成个烟鬼吧!我小时候见过抽大烟的人最后怎么样,简直是个烂人!”
裕勋龄想想就不寒而栗,虽然他们家不缺钱,但是鸦片对身体的危害实在是无法接受。
李谕却突然灵光一闪,吗啡?
这东西虽然是个禁药,但实际上二十一世纪很多麻醉剂成分都有它,只不过使用量非常非常讲究,有专门的麻醉医生负责,且吗啡确实同样具有镇痛作用。
李谕一直也跟着裕家的思路,听到鸦片就慌了神,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戒鸦片,但实际上真正的源头是来自于德龄的头痛病!
如果可以有效又科学得给德龄消除头痛,一切不就迎刃而解!
镇痛药李谕就熟悉了,因为太常见了:不就是与青霉素齐名,同为大名鼎鼎的世界医药史三大经典药物之一的阿司匹林嘛!
正好阿司匹林刚刚在三年前开始由拜耳推向全世界。
李谕豁然开朗,对裕勋龄说:“省下银子,我有办法了!”
裕勋龄从找到李谕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等待李谕的这句话,终于让他等来了!
“什么办法?”
“我们先去同仁医院。”李谕说。
“同仁医院?我们已经问过,他们对戒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裕勋龄说。
“不是让他们戒烟,总之先去问问。”
同仁医院是北京目前仅有的两家西医医院之一,规模也要比另一家道济医院要大一些。
李谕想要询问的就是有没有阿司匹林。
但他们问遍了所有医生,竟然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甚至一位医生直接说:“我不相信世界上这种神奇的药物,疼痛是人类的顽疾。”
也难怪,现在拜耳还不是医药类巨头,并没有进入中国市场,但要等到30年后拜耳进军中国,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李谕说:“你回去立刻找你父亲,给上海拍电报,还有香港和天津的租界,对了,武汉也拍,反正哪里能收电报就往哪里发!询问当地的医院有没有阿司匹林这款西药,如果有,不论什么价格,一定买过来!”
“阿斯纰临?”
李谕也是忙中出错,从医院前台找来纸笔,写下了“Aspirin”的名字,然后对裕勋龄说:“事不宜迟!立刻!马上!这是救命药!”
裕勋龄接过纸,“我知道了!”但是又缓过神说,“电报今天……可能发不了。”
李谕道:“为什么?拖一天烟瘾就会重一天!”
裕勋龄无奈道:“我知道,但是京城的电报局是总理衙门所管,平日里都是发公函。就算发私函,也得使银子通融,最快也要排到明天。”
我去!
李谕脑子中又迅速一闪,想到了在英国时,开尔文勋爵曾经用自己天大的面子许诺李谕可以使用泰晤士报报社的电报机,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随我来!”
报社离得不远,也在东交民巷,而且泰晤士报社北京分社属于老熟人濮兰德管。
李谕急匆匆找到他。
濮兰德看到李谕后说:“李谕先生,这么快写好稿子了?”
李谕开门见山直接说:“记者大人,稿子我写好了,不过要明天给你。今天来是有事需要使用你们的电报机。”
“电报机?”濮兰德想起之前总社给他传达开尔文说的话,笑道,“可以,看你们似乎很急。”
李谕来不及和他多说,“确实很着急,事后我一定多给你写几篇高质量的稿件,肯定是前沿级别的科学。”
濮兰德高兴道:“如此最好!”
他也来了动力,亲自带着两人来到电报房,“说吧,要发什么?”
此时的电报线已经遍布各大城市,濮兰德亲自敲起电报机,发到了上海、天津、香港、武汉、大连等地。
《泰晤士报》在各地都有记者,他们的动作很迅速,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回消息。
电报发完后,濮兰德起身说:“我已经让他们迅速回信,估计要几个小时后。”
两人怕错过消息,哪里也不去了,就等在报社。
濮兰德道:“实话说,我也没有听过阿司匹林这款药物,真的如此神奇?”
李谕点点头:“是的,我也希望它能够尽快进入中国市场,需要它的何止一人。”
第九十三章 康复
阿司匹林能被称为世界医药史三大经典药物,如此高的地位,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即便五十多年后见效更快的布洛芬及药效更持久的泰诺等药横空出世,依然无法撼动其地位。
但李谕确实对药理并不太通晓,只是在学有机化学的时候大体知道水杨酸,本身它的化学式也不复杂。当然,阿司匹林是人工合成的乙酰水杨酸。
但李谕说的已经让濮兰德和裕勋龄倍感吃惊,因为这些化学名称现在普通人根本无从知晓。
濮兰德竖起大拇指:“我已经数不清你懂多少门西学了!”
两个小时后,天津最先传回了消息,租界里确实有该药,是一名医药代表介绍给租界医院的,但是医院还在测试阶段,并没有敢轻易给病人用药。
也不难理解,二十一世纪医药如此发达的时代,一款新药想上市,从研发到临床少则也要十几年,拜耳现在的推广步子确实迈得够大。
——他们在1897年合成阿司匹林后,1899年就开始推向世界各地销售。
濮兰德拿着电报道:“天津的同事说,租界的医院有3瓶,但是开价每瓶10个银元。”
十个银元相当于后来的2000多元,绝对的天价,真是物以稀为贵!想想后世这款药物只有十几块钱一盒,便宜得很。
裕勋龄道:“别说10个银元,100个也行!”
濮兰德道:“这就好办了,我让他都买下来。”
“最好可以让他亲自坐火车来一趟,费用我们出。”李谕说。
裕勋龄立刻拼命点头:“对对对!要多少钱都行。”
濮兰德知晓他们意思后,再次发出了电报。
再后来,上海、香港等地也传回电报,虽然有,但都很少,基本都是拜耳公司的医药代表为了销售推广寄过来的试用药。
李谕自然也是让他们尽可能多地买下,有备无患。
但是上海和香港的药品过来要走水路,许多天后才能抵达京师。价格虽然没有天津要得高,但算上运费,也差不多了。
至于今天嘛,只能是让德龄先忍忍,徐徐地断掉鸦片,万一再有戒断症状。
心中有了着落,裕勋龄才放心回府。
李谕准备明天药到了再来,他也是不忍看到吸鸦片的德龄。而且还要回去继续赶稿,稿子真是越欠越多,好在都不是什么困难的科研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