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早就从邹容和姚宏业那里知道满铁这位总裁,中村雄次郎,他现在还是关东都督。
话说日本人如此堂而皇之在东北设置“关东都督”一职,张作霖和北洋政府不可能不明白他们的企图。
此时的日本关东都督已经一分为二:关东都督只管民政事务,军事部门则独立为臭名昭着的关东军。
第一任关东军司令就是参加过日俄战争、赴朴茨茅次参加和谈的立花小一郎———也是个混蛋。
中村则只管民政,包括日本在满洲的核心企业———满洲铁路株式会社,即满铁公司。
满铁公司实力强悍,岩崎小弥太给李谕介绍了介绍中村雄次郎。
李谕假惺惺道:“真是威风。”
中村以为是夸奖自己,谦虚道:“不过例行公事。”
然后继续说:“现在的日本才是中国最重要的盟友。美国人在和会上虚假的主张,只是为了谋求中国人的好感。但他们把自己塑造成救世主后,反而瞬间崩塌。反观我们日本国,并没有什么过分请求,却被美国人说成蚕食山东的罪魁祸首,我希望各位看到,在我们日本国的统治下,绝对会比德国人好一百倍。若是不信,诸位可到东北一看。”
李谕听着就感觉反胃,简直恶人先告状,往自己脸上贴金,难怪能当上关东都督。
三井大掌柜益田孝说:“所以我们要加深与贵国优秀名流合作。李谕先生是让我们青睐有加之人,今天我特地让厨房使用了您出口的味精。”
味精早就畅销小日本,毕竟他们喜欢喝汤。
李谕随口说:“我只是做普通大众喜欢的东西而已。”
张学良也对李谕的产品很感兴趣:“味精、方便面、肥皂以及阿司匹林,在奉天都是抢手货,就是价格稍微贵了点。”
李谕说:“没有办法,层层厘金加码,少帅,你应该晓得。”
张学良说:“还不如听徐大总统或者章太炎、梁启超他们的,干脆搞联邦制,省得如今这么麻烦。”
徐世昌对晚清很有感情,从当上大总统开始,他就想重新恢复地方自治。在他看来,地方自治符合国情,因为中国的疆土太大,各个省份发展又极不平衡,很难用统一的政策来推行,应该给予地方自主权。
章太炎和梁启超他们则认为既然现在南北对峙,北洋政府消灭不了广州的军政府,不如别打仗了,各省先自治,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了,再施行“联邦制”,这样就可以不通过武力就实现全国的统一。
这些想法当然都是异想天开,有点过于天真和理想化。
不过直到49年,老蒋和各大派系还是有点联邦制的感觉,无法完全制衡全国。
奉系显然喜欢这种分化策略,但在张作霖心中,想的可能还是韬光养晦,然后有朝一日入关一扫直系皖系。
至于皖系、直系,心中何尝又不是这种想法。
反正他们都各怀鬼胎。
中村说:“先生在哈尔滨建厂,不就省了厘金的麻烦?”
李谕才不想给他们缴税,直接拒绝:“产能已经足够,没有必要。”
中村说:“无线电哪?”
李谕说:“无线电再贵,也有销路。”
张学良笑道:“李谕先生说得太对了!不过好在李谕先生定的价格够低,加了厘金仍然可以接受。”
中村说:“李谕先生,你能容忍那些官吏通过厘金,在你的商品上赚得比你还要多?”
李谕耸耸肩:“我只做我能做到的事,做不到的压根不会去管,免得心烦。”
中村没想到李谕油盐不进,但也不能得罪他。
益田孝说:“不管李谕先生设不设厂,我们已经决定与三菱会社以及住友会社,共同向满铁公司进行下一轮注资。”
中村听到这个好消息,暂时忘了李谕的回绝,回道:“满铁不会亏待帝国。”
李谕阻止不了满铁的发展,不过反正他的资本已经通过美资的壳,渗透进了三井。
将来满铁在东北的掠夺,都可以暗地里重新给国内输回血。
另一边,特斯拉则已经和苏颖忘情地吃着河豚肉,根本不管他们说什么。
估计特斯拉更不想离开中国了。
近卫昭雪低声轻叹道:“爱情的模样,真是羡煞旁人。原来美国人竟如此放得开。”
岩崎小弥太继续对中村说:“东北有很多俄国人,都督务必小心俄国革命思潮的进入。”
“俄国人我不是很担心,但如今的中国人,最喜欢革命思想,才是值得担忧的,”中村说,然后恍然道,“莫非李谕先生就是担心这个,才拒绝在东北开设分厂?我知道您在天津、上海的工厂和学校,都发生过大规模游行和罢工。”
李谕轻描淡写道:“您猜错了。我并不反对他们的游行和罢工,甚至没有停发薪水。”
岩崎小弥太笑道:“这一点我可以作证,李谕先生竟然容忍工会的存在,您敢信。”
中村警惕道:“李谕先生,您不会也有偏左的思想?”
李谕摊摊手:“我只是做实业协会会长该做的事情,现在有工会的地方不少。”
李谕的解释很完美。
岩崎小弥太举起酒杯:“不要只聊天了,这么好的酒,大家喝起来!”
张学良拿起酒杯:“听说岩崎先生酒量冠绝东京,我今天就要试一试。”
岩崎小弥太说:“张公子,别看您年轻,喝酒不见得能喝过我。”
张学良受不了激将:“我看不一定!”
两人把喝酒的氛围搞了起来,这帮人都是经常在酒场上呆的人,李谕的酒量在他们面前只能说一般。
近卫昭雪帮着李谕斟满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先生,难得轻松,多喝几杯。”
特斯拉也在兴头上,满面春风:“就是,就是!都喝起来!”
两个多小时后,屋里已经东倒西歪。
李谕站起身,想要出去叫个人力车回豫园,到了门口,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近卫昭雪伸手扶住他:“先生,今天不要走了。”
李谕眼神突然有些变得清澈:“走,肯定要走。”
近卫昭雪也喝了点酒,借着酒劲说:“先生,您为什么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
李谕乐道:“你这种大美人,要是天天伴在左右,谁受得了?”
近卫昭雪说:“那您就是在抗拒自己的心。”
李谕伸手比画了比划:“我在北大可是加入了蔡元培校长的八戒会的,不对,是五戒。”
“你……”
李谕推开她的手,决绝道:“止步吧,我走了。”
夜晚的风让她的酒瞬间醒了,一种失望夹杂痛苦的想法令其无法自持。
她彻底明白了,自己在李谕心中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李谕叫上一辆黄包车,对车夫说:“豫园,走。”
车夫尴尬道:“这么远?先生不在这儿玩姑娘?”
“玩你妹,”李谕笑骂道,“给你三倍车钱。”
车夫立刻来了精神头:“三倍我也跑不到,但中途可以找弟兄换班。”
——
次日,近卫昭雪向头山满和青木宣纯汇报情况。
头山满深表失望,但无可奈何:“或许是因为在上海的原因,等他去日本的时候,我们再想办法。”
青木宣纯则听出了别的意思:“我总感觉李谕这个人,虽然每件事都没有影响到帝国,但有时又可以掐住一条帝国的动脉。”
头山满说:“而且他对俄国的新主义表现得太平淡,甚至有一种欣赏的成分。”
近卫昭雪说:“昨天中村都督问过,李谕只是具有常规意义上的偏左思想罢了,毕竟他更大的身份是个科学家。整个科学界,大多数人都偏左。”
“你又在替他说话。”头山满说。
近卫昭雪说:“我只是阐述昨天的真实情况。”
头山满说:“不管怎样,我要先回趟东京,你几天后去趟京城,给坂田先生汇报;然后再去大连,与川岛先生接洽一下工作。”
“还要再联系川岛?”近卫昭雪不解。
头山满说:“在培养间谍和认清间谍方面,川岛先生一向是个人才。看来这些年我们做得还是不够,川岛先生是对的,只有中国人才最了解中国人。”
第六百五十六章 未停的吵架
花费了近一年时间,终于完成照片冲印和分析的爱丁顿,在皇家学会的柏林顿会馆举行了一场科学会议。
这只是英国本土举行的一场范围不太大的会议,但它的影响力可不小。
会议的议程只有一项:听取关于日食观测的报告。
担任会议主席的是新任皇家学会主席汤姆逊,与会者不仅仅有皇家学会、皇家天文学会的会员,还有许多专门过来听报告的哲学家以及爱好科学的英国贵族。
会场的气氛很热烈,因为人们都想知道牛顿的物理体系是不是真的存在缺陷。
爱丁顿和戴森展示了他们的发现,详细讲解了观测日食用到的设备、拍下的照片和复杂的计算过程,最后的结论很简单,爱丁顿总结说:“经过对底片的认真研究,我郑重宣布,它们无可置疑地证实了爱因斯坦的预言!奔赴索布拉和普林西比的远征队所得到的结果令人信服地证明,光在太阳附近的确发生了偏折,而且偏折的量与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所预言的一致!”
简短的几句话,让英国科学界随之欢呼雀跃。
身处柏林的爱因斯坦没能分享这种激动,只在得到消息后买了一把新小提琴以示庆祝。
在国内的李谕,则要负责进行一波讲演,让更多国人了解最前沿的科学进展。这件事只能他做,国内懂相对论的应该仅他一人。
公众其实同样非常渴望了解相对论。
虽然深入理解相对论比较复杂,不过很多有意思的现象倒是能再继续讲一讲。
李谕首先在大同大学的礼堂进行了第一次演讲。
有意思的是,来听讲座的不仅有理学院的学生,还有文学院的学生以及很多社会名流。甭管懂不懂物理与数学,“科学”二字对当下的国人来说简直就是金科玉律,必须来捧个场。
就像以往很多普通人不可能真的懂佛经,但不妨碍很多人去烧香拜佛。
礼堂中挂着牛顿的画像,李谕指着画像说:“200多年来,牛顿创下的伟大科学体系终于得到了第一次修正。而我们在修正和改进他的理论时,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有他老人家的莫大功劳。”
李谕有意让民众不要以为相对论掀翻了一切,所以说话非常委婉,不过媒体就不太懂了。
在寻求到了一些常识性解答后,五四时期大火的《晨报》发了一篇文章,开篇就是硕大的三个大标题:“科学中的革命新的宇宙理论牛顿思想被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