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学生更起哄了:“哎哟,谁家黄花闺女?”
李谕则说:“恋爱确实能够让人产生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物质,让人愉悦,所以一见钟情也是有科学依据的。”
“多巴胺?”学生问。
“多年前,英国的实验室就合成了这种物质。如果给老鼠注射,它就会异常兴奋。要是安装一个按钮,每按一次就注射多巴胺,这只老鼠会按着它直到死掉。”
学生大惊:“这么厉害?是不是可以代替掉大烟?”
李谕笑道:“小伙子,你的思想很危险啊,我建议你去旁边的法学院再听一学期课。”
……
李谕讲课一直无拘无束的,反正他没什么压力,没人敢管他,爱说啥就说啥,而且李谕说的大都是一些新奇的东西,所以不管哪所大学的学生,都很喜欢李谕的讲座。
下课后,李谕看到了鲁迅,他递给李谕一张帖子:“我准备乔迁新居,院士先生有时间的话来喝杯乔迁喜酒。”
“恭喜恭喜,”李谕说,“周教师在哪买的房子?”
鲁迅说:“八道湾,花了3700大洋。”
“周老师大手笔,这么多钱,看来是个大院子。”李谕说。
“比院士先生的小多了,为了这座院子花掉了我多年积蓄。”鲁迅说。
迅哥还是挺有钱的,目前普通的工人每个月也就二十大洋,一年不吃不喝才240。
他在北洋政府教育部当了多年公务员,平时生活除了买书和抽烟支出比较大,日常比较简朴,加上他多年来都是自己在北京生活,没什么开销的地方,钱就存下来了。
李谕说:“装修估计也要七八百大洋吧?”
鲁迅说:“算吧算吧差不多800大洋,铺设自来水管就花去80元钱。最让我难以理喻的是,水管要从旁边的陈家过,他们竟然要了我30元借道费。”
3700+800就是4500大洋了。
“等他们知道自来水的好,也用自来水时,周老师再找他们要回来。”李谕说。
鲁迅无奈说:“不知道安装电话线,他们是不是还要找我要借道费。”
李谕笑道:“若是买辆汽车,天天在他们门前经过又怎么讲。”
鲁迅说:“好在我不会开汽车。”
——
作为正儿八经的“海龟”,吕碧城现在时不时也被请去学校开个讲座,主要是面向女学生。
几天后,两人同在北大下了课,准备随鲁迅一起去他的新家坐坐。
鲁迅对他们说:“稍等,我弟弟还没上完课。”
“还没结束,是大课?”李谕问。
鲁迅点头说:“他讲课很慢。”
他们散步到周作人讲课的课堂外,只见周作人正坐在讲坛上,低头伏案照着稿子宣读,声音细小。别说窗外的李谕,估计坐在第一排的人也听不清楚。好在周作人的讲义整得不错,不然学生真的要抗议。
下课后,周作人走出门口,鲁迅说:“今天李谕夫妇要去咱们新家。”
“欢迎!”周作人说,“正好我要在这处大宅子成立一个新村支部,大家伙愁着没有在工商界有话语权的人参与,您能来最好。”
“新村?”李谕愣住了,“什么东西?”
周作人说:“就是日本的新村主义,一群互相平等的人共同劳动,平时的衣食住及生病时医药费用,均由公共负担。”
李谕听出来了,这不就是以前欧洲的那套空想社字头主义吗。
于是问道:“先生留日时参与过?”
周作人说:“当然!我对武者小路实笃先生的新村运动非常喜爱,在他的新村待了五天。”
如果周作人多待几天,就会发现日本的这个新村运动压根运营不下去,只能靠各地捐助和武者小路实笃自己的稿费来维持生计。甚至日本这个新村周围的农户们,见来了一群陌生人,偷偷抬高了物价,让他们连买个鸡蛋都不便宜,根本不可能自给自足。
周作人回国后对新村运动却表现出了极大热情,他不是写了一篇很着名的《人的文学》嘛,堪称其代表作;关于新村,周作人又写了不少文章,认为这是“人的生活”。
不过他显然不知道早前的各种类似的社会试验都失败了。
周作人继续说:“我们的新村运动还成立了北京共读互助团,帮助北京的青年半工半读,实现教育和职业合一。”
“北京的工厂似乎不多呀。如果是作坊,不仅很难降下来成本,还会面临产能问题。”李谕对这个比较了解。
“先生果然懂商业,”周作人说,“所以我们自己生产的袜子、手套,销路有点不好。守常(李大钊字)建议在乡下购点廉价地皮,先从农作入手。”
李谕说:“农作的话,见到收益就更慢了。”
周作人说:“总归是有未来。”
鲁迅说:“我给你说过,粪土上决计不能盖造一所花园,你们的想法太理想主义,不会成功。”
周作人肃然道:“李谕院士曾经说过,只有理想主义者才能办成前所未有之大事。”
“得得得,”鲁迅不再打击他,“那你继续做。”
周作人说:“新村虽然不易普及,但这是我最终理想。”
李谕当然知道理想主义与空想主义的区别,不过没法直接挑明,只好对他说:“实在抱歉,我似乎帮不了什么忙,过于理想化的新村,不是那么适合工商业。人人平等没毛病,权利平等也应该,但除了这种最基本的诉求,资本、收入、地位不可能也全都人人一样。”
周作人听了略显遗憾,但还是表示:“不试试就不知结果怎样。”
这个运动周作人还要继续弄一阵子。
期间确实有人受此影响,在河南弄了一个“青年村”,目标是建立一个人人有劳动,家家有地种,贫富有饭吃,男女有权柄的农村乐园。但过了没几年,就因为土匪洗劫失败了。
胡适同样不太赞成周作人的新村运动,觉得就是孟子宣扬的“穷则独善其身”的个人主义,同山林隐逸的生活没啥两样,完全是在消极避世。这些人不满于当下的社会,却又无可奈何,只想跳出这个社会去寻找一种超出当下社会的理想生活。
但直到失败,周作人自己才开始否定空想主义。
李谕开上汽车,载着几人来到八道湾的鲁迅家。百年后,这里成了鲁迅纪念馆。
按照温居的传统,鲁迅带着李谕各个房间转了转,他买下的这个大院子有三十多间房,面积不小。
见到鲁迅的卧房时,李谕好奇道:“现在天气已经冷了,怎么没有取暖的火炉?这样晚上多难熬。”
吕碧城说:“被褥也好薄,周老师,会感冒的。”
鲁迅笑了笑:“谢谢两位的关心。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在北京多年都是过这样的僧侣生活,冬天连棉裤都不穿的。”
钱玄同经常光顾鲁迅家,看得明白,称鲁迅为禁欲主义。因为迅哥已经结婚十多年了,压根没和名义上的妻子朱安睡在过一张床上,来北京也是自己来的,根本没把朱安带过来。
回到客厅,李谕把礼物拿出来———一大箱中华牌香烟。
鲁迅看到后高兴道:“知我者,疏才也!”
李谕说:“这一路我看你抽了已经有十多支香烟,但一直没看到烟盒。”
鲁迅抽烟比较奇怪,总是把手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在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塞到嘴里,烟盒并不从口袋里拿出来。
“我抽烟从不看好坏,也就不在意烟盒,”鲁迅说,然后迅速拆了一包中华牌香烟,“但实话说,对这种贵点的香烟当然更喜欢。”
李谕说:“这一箱应该够周老师抽一段时间。”
鲁迅数了数:“一盒十支装,每天五盒,够我抽一个多月。”
“一天50支烟?”李谕惊讶道,提醒他,“周老师,对肺很不好。”
鲁迅无所谓道:“虽然吸得多,却并不吞到肚子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作为一名铁杆烟枪,李谕不可能让迅哥戒烟,少抽都不行。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鲁迅就是躺在床上抽支烟,多年下来,床上的白色围帐都被熏成黄色。
老烟民的牙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他说一天抽50支,其实至少有一半是工作时夹在手里自己烧掉的。
迅哥已经点燃一支,赞赏道:“熟悉的味道。”
越是会见客人,迅哥越是烟不离手。
负责做菜的是周作人的日本太太羽田信子,她已经学会做绍兴菜,什么笋干炖老鸭、霉干菜焖肉、青干鱼的。日本女人在做家庭主妇方面,真的有一套。
看着一桌家乡菜,鲁迅说:“我准备过完年,就把老母亲和夫人从绍兴接过来。”
吕碧城说:“这样才好嘛!”
“毕竟有了房子,没有借口不再接她们来京,”鲁迅的话中没有太多欢愉,然后说,“以后可能也见不到闰水了。”
闰水就是闰土的原型。
鲁迅喃喃道:“上次回去,我看到闰水竟然添了第六个孩子,他家的捐税负担那么重,以后不知会怎样。”
羽田信子说:“穷苦人家就有穷苦人家的生活,就算在我们强大的日本国,农民照旧只是农民。”
“这方面日本国也一样,”鲁迅说,接着提醒一句,“既然已经嫁到中国,不用总提“我们日本国”。”
羽田信子不满道:“为什么不能提?日本国如今是整个东亚的灯塔。”
周作人随口一笑:“提两句就提两句呗。”
鲁迅不愿意和她继续争这个问题,“既然作人没意见,我也就没意见。”
吕碧城说:“等周夫人从绍兴来了,我们再来喝口绍兴花雕。我觉得嘛,就算不是自由婚姻,一个女人既然嫁给了周老师,就应该得到应该的尊重。”
鲁迅说:“夫人不愧女权运动的先锋,你说的我无法反驳。不过我现在又明白了一件事,包办婚姻中受伤的不是只有女人,有时还包括男人。”
吕碧城一愣,立马说:“对不起,我忽视了周老师的感受。”
鲁迅又吸了口烟,摆手道:“没关系。”
吕碧城说:“我突然想起了谕哥讲给我的一个故事,非常精彩。”
鲁迅说:“夫人请讲。”
吕碧城随即把大话西游的故事讲了出来。
“有点意思,原来套上西游的壳,还有这种演义方式。”鲁迅并没有很反感。其实早就有不少名着改编,《金瓶梅》不就是嘛。名着改编会不会被喷关键看改编的水平如何,大话西游属于成功的。
鲁迅接着说:“这个故事讲的是爱而不得,因此悲伤;有的人则是得而不爱,同样悲伤。”
李谕说:“故事里的至尊宝,有两段不同的姻缘。”
鲁迅说:“真是个既悲又喜的故事,很有悲剧内核,因为喜剧是把一切无价值的撕裂给人看,悲剧是把那有价值的东西撕裂给人看。”
迅哥这句话此后经常被引用。
只是没想到李谕第一次听到,竟然是因为他听吕碧城讲了个虚构的故事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