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完全把自己撇开,省了不知道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李谕也心中暗笑,虽然这个时代的科学教育不可能与一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相提并论,但这时候的人至少是真的尊重科学,也没有互联网,不会出现那么多无脑喷。不过此时信宗教的人很多,没有必要把自己陷入无休止又无意义的争论中。
大主教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宗教势力根本无需在乎相对论。”
“没错!”爱因斯坦说,“我认为宗教更应关注精神领域,不要继续试图解释客观世界。”
“我明白了。”大主教说。他对爱因斯坦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
因为爱因斯坦的潜台词很明显,试图用宗教解释世界,只会越来越糟,暴露自己的弱点。
次日,爱因斯坦在剑桥大学进行了一场演讲。
和李谕的讲座一样,人满为患。
这两个同龄人在科学领域的号召力都极强。
演讲结束,三一学院院长汤姆逊高兴地对爱因斯坦说:“短时间内学校请到两位分别演讲,效果太令人满意了!”
卢瑟福问道:“爱因斯坦先生,你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欧洲,有没有兴趣去美洲进行演讲?美国的大学往往能给出非常高的出场费,因为他们并不缺钱,只缺优秀的思想。”
“美国……”爱因斯坦想了想,“这个想法很诱人,因为我需要一些价值坚挺的货币支撑日常生活。”
李谕笑道:“堂堂爱因斯坦先生,也会为钱发愁。”
爱因斯坦苦涩道:“太愁了!现在德国马克跌得不成样子,大战刚结束时,1马克的价值还相当于12美分,能买一条面包;现在只值2美分,要用六倍的钱才能换取一条面包!”
李谕说:“我与德国的工业界多有接触,对经济间接有点了解,按照目前的趋势,马克下跌的速度恐怕会越来越快。”
最多两年,一条面包就需要700马克,然后再过一年,就要10亿马克!是的,没看错,就是10亿!
属实是早了半个多世纪的津巴布韦币。
爱因斯坦无语道:“这些政客,只知道疯狂印刷货币!”
李谕说:“确实有点失败!如果印刷货币就可以消除贫穷,那多发大学文凭岂不是可以消除愚蠢?”
爱因斯坦也笑了:“他们的愚蠢可能需要数不清的大学文凭。”
笑肯定是苦笑,他又说:“我现在只能多在国外赚点钱,而且不能直接寄回德国,因为他们会用旧的汇率兑换成马克,那样我的钱就全被他们吞掉了,只剩一堆无用的马克废纸。”
卢瑟福问:“这样不就违反了德国的货币政策,你要怎么做?”
爱因斯坦神秘道:“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先寄到荷兰,德国的税务部门就没有办法了。”
卢瑟福说:“爱因斯坦教授竟然被逼到隐藏收入的地步。”
“哎,当个科学家本来就不够赚钱!”爱因斯坦说,“所以我对自己儿子的选择可以理解了。一开始我非常反对他成为一个工程师,但现在我会告诉他,科学是一门困难的职业,选择工程这样的实践领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在那里不必寻找一株长有四个叶瓣的三叶草。”
“没有那么绝对,”卢瑟福说,“你看李谕院士,简直像个超级有钱的大财阀!”
爱因斯坦说:“因为他在工程领域同样出色,而我早年尝试过,制作了一些小东西,但市场反馈并不好。”
李谕笑道:“如果可以利用好你无与伦比的名声,巡回演讲一圈,同样能够赚很多钱。”
“好吧!”爱因斯坦本来就有这种打算,“只要美国人能给出15000美元的报酬,我就可以去一趟美国。”
他对钱这么斤斤计较属实没办法,一半收入要寄给前妻;按照协定,诺贝尔奖奖金那笔巨款的大部分也要分给前妻。
再加上德国疯狂的通货膨胀,能把人逼疯。
李谕说:“我想美国人出得起,而先生要是继续前往日本和中国,能收到更多的收入,我可以给你保证。”
爱因斯坦说:“真能这样,我肯定去!希望这是我最讨厌的名声给我带来的唯一好处。”
卢瑟福说:“名声还是有好处的。”
“自从日食观测以来,虽然我获得了很多名声,可总感觉盛名之下我变得越来越愚蠢了,这种现象当然很普遍,”爱因斯坦顿了顿,“不对,李谕先生是个例外,他早早获得盛名,还能不断有新突破。”
卢瑟福笑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成了相对论方面的权威。”
爱因斯坦说:“以前最讨厌权威,现在我却成了权威,真够讽刺。”
“只能说是甜蜜的烦恼。”李谕道。
汤姆逊说:“有了名声,最少会引起公众对物理学的关注,有积极作用。”
李谕说:“而且发行知识总比发行货币好得多,最少能让人变得不愚蠢。”
卢瑟福说:“我认可李谕先生的说法,最近书店经常看到一本叫做《相对论的统治》的书籍———只要带上“相对论”几个字,就很容易成为畅销书———作者就在用相对论的理论来支持他自己的政治观点,即需要避免教条主义才能使社会生气勃勃。”
“还好他说的尚且在正道上,”爱因斯坦说,“不过名声还会带来一个问题,就是会招致怨恨,不久之后,我就要面对莱纳德他们的一场科学“审判”。”
汤姆逊安慰说:“已经不是烧死布鲁诺的时候了。”
李谕则说:“正好我也会去德国,到时我做个二辩。”
爱因斯坦欣慰道:“那真是好极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叹息之墙
爱丁顿晚点进入屋内,拿着一份从美国发过来的电报,说:“我听说了一个令人非常疑惑的结果,似乎有人改进了迈克尔逊-莫雷实验的技巧,声称能够证明以太存在,光速可变。”
李谕知道不可能,于是说:“这种消息源听着就不可靠,需要再探。”
爱因斯坦也觉得有点怪异,说:“看来我刚刚成为权威,就有人想推翻了。”
李谕笑道:“他们得先推翻迈克尔逊。”
爱丁顿说:“现在想出名的人太多,总有人要抛出点惊世骇俗的结论。”
爱因斯坦则平静地说:“上帝难以捉摸,但并不心怀恶意。”
这是爱因斯坦的一句名言,后来还刻到了一座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大楼休息室壁炉上。
对此爱因斯坦的解释是:“大自然因其本性高贵而隐藏了自己的秘密,但并非通过诡计。”
不过再过上十几年,当量子力学越发完善,尤其是核心理论之一的不确定性原理以及波函数的概率解释出现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晚年的爱因斯坦曾站在那个壁炉前,悲叹道:“谁知道呢?也许他的确有点儿恶意。”
爱丁顿说:“我已经发了一封电报给迈克尔逊教授询问。”
“他还在一如既往地测量光速?”爱因斯坦问。
“是的,”李谕说,他经常去美国,比较了解美国的物理界,“迈克尔逊教授在加利福尼亚州建了一个长达22英里的光路,想要进行更精准的测量。”
“真是难以置信!”爱因斯坦说,“迈克尔逊教授称得上一位科学中的艺术家。”
“不管怎么说,光速不可能再测出变化,说这些话的人,更应该检查检查自己的实验仪器和实验原理,或者去迈克尔逊教授那里看一看,而不是立刻丢出不负责的结论,这个行为本身就一点都不科学。”李谕说。
爱丁顿一向是相对论的拥趸,说:“两位先生的肯定就是对新修物理学大厦最好的奠基石。”
李谕开玩笑道:“我还不想这么早被踩在脚下。”
“李谕先生果然懂幽默。”爱因斯坦也笑道。
爱丁顿又说:“另外,爱因斯坦先生,我要向您表示道歉,英国皇家天文学会本来要授予你一枚金质奖章,但因为一些沙文主义英国卫道士的反对,这一奖项被迫撤销了。”
爱因斯坦不以为意:“与你们在相对论及其证实方面卓有成效的努力相比,授奖事件悲喜参半的结果丝毫不重要。”
爱丁顿说:“感谢您的超然态度。”
爱因斯坦这人确实挺超然的,很符合牛叉科学家那种独立人世间的感觉。
——
在英国停顿几天后,他们一起返回欧洲,第一站前往巴黎。
航行在大海上时,两人在廊桥一起喝咖啡,爱因斯坦在杯中放了几大勺咖啡粉,不断搅拌。
“你喜欢喝这么浓的咖啡?”李谕问。
“淡了就没有滋味了,”爱因斯坦品了一口,然后说,“中国人不是也有喝浓茶的习惯?”
“至少我不太习惯。”李谕说。
喝完咖啡,爱因斯坦又点燃一支雪茄,味道有点刺鼻,似乎不是高档的古巴货。
“在船上边抽雪茄边看海水太惬意了,这样我能思考很多问题。”爱因斯坦说。
他的第二任夫人爱尔莎说:“真希望你可以思考思考生活上的问题,不要总是那么不修边幅。”
爱因斯坦吐了口烟雾:“如果我思考这些问题,你思考什么?会让你的大脑陷入停滞。”
“谢谢你的关心!”爱尔莎说。
李谕随口问道:“夫人,你懂相对论吗?”
“我?”爱尔莎摇了摇头,“我不需要懂,因为不管懂不懂,都没有什么影响。”
她显然和爱因斯坦的第一任夫人一点都不一样,更关注生活一些。
他们继续优哉游哉闲聊时,一个年轻人突然认出了爱因斯坦和李谕:“哦,天哪,两位都在,太好了!”
爱因斯坦有些无奈地说:“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年轻人迫不及待拿着一份手稿走了过来:“爱因斯坦先生,我有一个非常伟大的发现,来自您的质能方程。既然质量与能量可以转换,而且代入公式得到的能量如此巨大,那么就可以利用原子中包含的能量制造威力巨大的炸药!”
爱因斯坦说:“你的想法我不太认可,我的公式只是纯物理层面的理论,怎么可以牵扯上炸药!”
见爱因斯坦拒绝讨论下去,年轻人又对李谕说:“来自神秘东方的李谕先生,您也懂相对论的,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李谕笑道:“你的想法很危险,而且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来释放这股能量?要只是简单想想,那任何物质,包括一块方糖,不就都是隐藏的炸弹了?”
年轻人愣住,答不出来。
看得出他的物理基础不太牢靠,对原子物理更知之甚少。
年轻人悻悻然离去。
爱因斯坦说:“总不能任何科学的进展最终都要与杀人的武器联系上吧!”
李谕说:“从人类发展的角度看,貌似还真是这样。”
爱因斯坦无语道:“那我宁可做个普普通通的讲师。闲暇时只研究研究人畜无害的天文学和数学。”
“这些领域恐怕无法发挥您思维实验的优势。”李谕说。
“不至于,比如……”爱因斯坦想了想,“比如用你的混沌理论,讨论讨论太阳系。对了,以前不是有人说木星可能是失败的恒星吗,就假想它变成一颗红矮星,看太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多么有趣。”
“您挺会想的,”李谕笑道,“不过木星太小了,要想成为一颗最小的红矮星,质量起码要增加80倍,也就是达到0.1倍太阳质量才行。”
爱因斯坦有点兴趣:“80倍?体积要变大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