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锋道:“是他来抢我的鸟儿,又先动手打我,破了头,是他自己不济!”
大哥寒着脸道:“你是不肯认错了?长幼有序,二弟要你一鸟儿算什么!”
“我捡的,我就不给他!他来打我,我自打回去!”
大哥冷笑一声,道:“好,有骨气!你随我到柴房来。”
罗锋正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候,世间就没有怕的事情,随在大哥身后,到了柴房门外。
大哥在柴房门前站定,对旁边的两个庄客道:“这厮目无兄长,还动手打人,若不重加惩处,家里以后必不得安宁!你们把他绑起来,推到柴房里,我自教训他!”
两个庄客不敢不听,上前按住罗锋,用索子捆了,推进了柴房。
把罗锋掼在地上,大哥取了一条鞭子来,冷着脸问:“我再问你,知不知错?”
罗锋昂然道:“你们骨肉兄弟,合起伙来欺负我!此事本就不是我的错,却拿鞭子吓我!”
大哥让庄客出去,冷笑一声:“吓你?我掌管家业,多少事情,哪有闲心管你个小畜牲!你这厮进了我的家门,吃着我家的,用着我家的,说不定二十年后,还要分我们兄弟的家业!占了许多便宜,还天天生事!今日我不打死你,就是开恩!”
说完,抖起手腕,一鞭子抽在罗锋的身上。
自入了罗家,虽然天天闹别扭,却从没被如此打过。特别是这位大哥,整日里冷着脸,态度虽然不好,却从来不曾真正翻脸。没想他心肠狠毒,一动起手来就向死里打。
见罗锋咬着牙硬挺住,大哥心中更加脑怒,手中鞭子抡起来,不住打在罗锋的身上。一边打,一边口中骂道:“小畜牲,你本不是我家的人。进了我家,若是老实做人,还容得你,如此惫懒,将来必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如今日打死了,免得日后分我们的家产!”
罗锋年纪尚小,从来没向家产那个方向想,没想到大哥心里却一直把这当大事。今日员外不在,突然发作起来,看着样子着实让人害怕。他是个硬脾气,越是打得狠了,越是咬着牙不肯求饶。
原来的齐家也是个小康之家,罗锋自小读书识字,原打算以后书读得好了,要去考进士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没几年生父便就去世,随着母亲改嫁到罗家来。罗锋自小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到了罗家后突然被哥哥欺压,心中愤恨。到了今日被打,才知道自己在两个哥哥眼里,还是夺他们家产的仇人。
见罗锋双目喷火,看着吓人,就是不肯求饶。大哥的心中火气更盛,手中鞭子如雨点般落下,没头不脸地打到罗锋身上。口中喝道:“今日打死了你,野外挖个坑埋了,一了百了!”
直打了小半个时辰,见罗锋咬着牙着,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大哥的脑子才清醒过来。虽然心里恨这个捡来的弟弟恨得要死,终是不敢真把他打死了,免得吃官司。
把手中的鞭子扔到一边,坐着喘了一口气,才道:“今日且饶了你!从时日起,你随着庄客一样去做活,活得不好,便就没有饭吃!敢再生事,我用鞭子打烂了你!”
说完,才开门让庄客进来,把罗锋抬回他的住处。
两个庄客抬了罗锋,到了他的房间,随手扔在地上,便就回去复命了。
罗锋趴在地上,身上没一处好皮,痛得撕心裂肺。刚才挨打的时候还没觉得这样痛,现在所有的伤处发作起来,好似许多蚂蚁趴在身上,无一处不痒,无一处不痛。
过了好久,妈妈得了消息,摸到罗锋的住处。见儿子躺在地上,不由悲从中来,抱住他的身子,嘤嘤哭了起来。
罗锋睁开眼睛,对母亲道:“阿爹不在,这家里便是妈妈做主!那两个小畜牲如此欺负我,不定哪日就真地打死了,你可要替我出气。不然,这家我如何待得下去?”
妈妈轻声道:“我的儿,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们现在是在别人家里,你以前的脾气只好收起来,陪着小心过日子。我一个外来的人,哪何管得了他们?等过两日员外回来,我跟他说一说,在外面找个事做,眼不见心不烦。你小心过日子,这里许大家业,将来也有你一份。”
罗锋没想到母亲也是如此想,高声道:“我堂堂七尺男儿,何必要别人施舍家业!妈妈若是也不能做主,明日我便离开这家便是。我有手有脚,难道能饿死么!”
母样一个妇人家,没什么办法,见儿子如此说,心中更加悲伤,只是抱着儿子哭。原来的齐家已经败落,他没带什么嫁妆,改嫁到罗家,在这家里哪能做主。
第44章 贵人?
权二郎弯着腰,喘着气,对前面的杨大郎道:“哥哥,我们到前面的镇子里歇一宿,明日再行。我打听过了,这镇子名罗渠镇,过了此处向南再行五六十里,便就到营田务衙门在的青台镇了。”
杨大郎看看天色,点了点头:“好,我们便到镇子里歇着。兄弟,我们身上的钱不多了,勉强够在客栈住一夜。若是肚子饥了,只能自己淘米煮饭。”
此时的小客栈,大多并不管饭。客人住里面可以用店家的灶台,带了米自己煮着吃。杨大郎和权二郎在山里待了不少日子,身上的钱花得差不多了,还剩了一点米,可以再坚持几天。
两一前一后进了镇子,走不多远,看前面挑着一块望子,上面四个字“罗家老店”。
杨大郎道:“这处客栈不大,店钱应该不贵,我们便在这里歇了吧。”
权二郎早就走不动了,听见这话,欣然同意,两人到了店前。小厮上前迎着,安排了客房。
为了省钱,两人住的是大通铺,一间房里住了五六位客人。到了房门前,就见门口蹲着一个胖大和尚,手中拿了一块肉,正吃得香。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相貌不凡,背着双手,抬头看着远方。
权二郎饥肠辘辘,看见肉就走不动道,对门口蹲着的和尚道:“大师好自在,在这里吃肉。”
那和尚抬着看了权二郎一眼,便就继续吃自己的肉,并不理权二郎。
小厮推开门,向杨大郎和权二郎指了铺位,道:“两位若是有其他什么事,尽问小的。”
说完,吩咐两句,径自去了。
两人进房收拾了东西,一起到了门外。杨大郎对旁边的和尚双手合十,问道:“敢问大师,这里打火烧饭的厨房在哪里?天气不早,我们煮些米来吃。”
那和尚满口的肉,含混地道:“我哪里知道?我又不煮饭!你们去问小厮!”
杨大郎见此人不是什么好路数,便吩咐权二郎留在房里看着行礼,自己去问小厮。没多时,小厮随着杨大郎过来,指给他哪里取水,哪里淘米,哪里煮饭。
一切吩咐妥当,小厮正要转身离去。就见前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色惨白,摇摇晃晃。小厮急忙迎上去,双手扶住,口中道:“小员外,因何到店里来?看你脸色,莫不是病了?”
来人正是罗锋,咬着牙关对小厮道:“小乙哥,我有事要离开家一趟,你随便找间房给我,我在这里歇一夜。若是有吃的,随便拿些给我填填肚子。”
这店是罗家的,罗锋怎么也是小员外,小厮急忙答应,扶着罗锋向旁边一处空房去。
在门口负手望天的年轻人,看着罗锋突然道:“这位小兄弟受伤不轻,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会有生命之忧。过了今夜,伤口化脓,就难治了。”
小厮吓了一跳,急忙问罗锋:“小员外,你身上有伤?”
罗锋点了点头:“受了些小伤,不碍事的。扶我到屋里,歇一歇一就好。”
小厮却不敢信,让罗锋在一边坐下,到年轻人面前拱手行礼:“这位客官目光犀利,想来是个国医妙手。既然看出了我家小员外有伤,还请医治一番,感激不尽。”
那年轻人看了罗锋一眼,道:“他都是皮外伤,只要及时,没什么大碍。你去打一盆热水,把身上擦拭干净,再买些金疮药抹在伤口上就是了。”
小厮谢过,转身要走,又转回身来道:“客官既是行医的,不知身上有没有药?若有,便买一些。”
那少年抬起头,昂然道:“我是什么身份?岂是卖药的人!速速离去!”
小厮不知这人什么来历,若说身份高贵,不该住这种地方。可看他神情气度,又非普通百姓,心中纳闷不已。莫非是什么贵人落难?小厮扔着头,不好打听,转身告辞。
旁边的胖大和尚正吃完肉,从地上一下跳起来,擦着手道:“那小兄弟过来,我这里有好药,便宜些卖给你。我那兄弟身份非比寻常,你不要去打扰。”
小厮到和尚面前,先谢过了,接了和尚的药,道:“出家人行善积德,施药还要钱么?”
那和尚道:“洒家一样要喝酒吃肉,你店里若是肯施舍我酒肉,药我便不要钱。”
小厮道:“这种事情小的哪里做得了主?还是收钱,我到时主人那里报账就是。”
跟和尚算过了钱,小厮拿着药,扶罗锋进了房内,为他擦洗上药。罗渠镇是小地方,小厮家里本就是罗家的佃户,一切熟识。看了罗锋的伤势,不敢多问,只是帮他收拾停当。
权二郎见那和尚站起来,似铁塔一般,不是一般人物。那边站着的年轻人,虽然一身旧布衣,看起来寒酸了些,气度却是不凡。汴河拉纤见过的人多了,罗锋从直觉就认为这两个不简单。
挽起袖子,露出一身的花绣,走到和尚面前,权二郎叉手道:“这位大师,不知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在下权二郎,是附近垦田的厢军。”
那和尚看了权二郎的花绣,便知道不是良善百姓,合十道:“在下高继安,本是禁军小校,后来不合犯了事,发配鼎州。后来朝廷恩典,得以放免。只是家人全无,不得已托身禅林。”
这个年代,正规和尚的度牒难得,靠考试简直跟考进士似的,要买价钱太高买不起,天下各地野和尚不少。剃了头上的烦恼丝,穿上一身破烂僧袍,最少有一样好处,饿了化缘,还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庙里骗吃骗喝,正是江湖人士的最爱,权二郎见怪不怪。
这个高继安原来曾是军人,后来犯了罪被发配,正与权二郎是同行。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良百姓,三两句话便就觉得投契,称兄道弟起来。
聊了一会,权二郎看了看旁边的年轻人,低声道:“哥哥,那边的人看起来气度不凡,不知道是什么人物?你们两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高继安道:“你我兄弟投缘,便说给你听也无妨。只是此事惊事骇俗,你切不可外传。”
权二郎连连点头:“兄弟何等样人!岂是个嘴上没有把门的?”
高继安道:“那边的小兄弟,说起他的身份,不要吓死了你!他的母亲本是宫中侍女,因为生得美貌,有一日被当今天子看中,行了夫妻之事。后来不合宫中失火,被放出宫来,不想有了身孕,出宫没多少日子便生了他。莫看他现在落魄,却是当今天子流落民间的骨血,皇子!”
第45章 各有前程
“皇子——”权二郎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今皇帝登基二十余年了,也曾有过几个子嗣,只是都养不活。看看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此事成了朝中大臣的心病。如果那边的年轻人是皇子,只要父子相认,岂不就是未来的天子?
想到这里,权二郎只觉得心呯呯跳,气都喘不匀。自己现在攀上这棵大树,将来他继承了皇位,岂不是从龙大臣!到那个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此就翻身了。
看了看四周没人,权二郎低声对高继安道:“哥哥,皇子是何等样的贵人,怎么如此落魄?”
高继安道:“有什么办法?这位贵人命里孤寒,他母亲从宫里出来之后,嫁了一位医局药工,一家迁到江南。前几年母亲去世,才告诉他身世。父母又没留下钱财,只好采药为生。天幸遇到我,知道他身份非比寻常,拼了自己一路吃苦,也要带他入京认亲。”
权二郎点点头:“若是皇家骨血,认亲之后自然发迹,吃这点苦也不算什么。只是,你们既然是要入京,怎么流落在这里?只要亮明身份,沿途衙门还不尽心巴结!”
高继安摇了摇头:“兄弟,你不知世途险恶。皇家身份非比寻常,一旦泄露出去,就不知会引起什么事端。不要说是沿途官府,就是到了开封府,也不能够让人知晓。此事只能径直入宫去,得了官家的旨意,父子相认了,才能宣扬出去。——唉,可惜我没有银钱,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连累贵人受苦。”
权二郎眼睛转了转,道:“哥哥说笑。随便找一个员外,只要让他知道那是皇子身份,还不双手奉钱,乖乖送到京城去!此是皇子,只要花些盘缠,未来前途无量,多少人抢着做!”
高继安道:“兄弟说着了。在鼎州的时候,我们就曾找一个员外,却被他认为骗子,很是吃了一番苦头。那一位何等身份?吃了那一番吓,再也不信别人了,只要自己寻进京去。”
说到这里,高继安看着权二郎道:“我与兄弟投缘,不比别人。你若身上有钱,可以借些给我,以后富贵了,再加倍还你。现在结下个善缘,以后必有厚报!等到那一位与官家相认,这天下都是他们父子的,官与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权二郎听了,不由心中火热。不过他世面见得多了,不会就这么信高继安,谁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骗子?不过机会摆在面前,若是不能抓住,以后必然后悔。
想了又想,权二郎对高继安道:“哥哥,若是你信得过我,且等几日。我与那一位杨大郎前些日子在山中找矿,有了些眉目,正要到南边青台镇的营田务衙门领赏。那矿着实不小,怎么也有几贯赏钱。等我领了赏钱,便做盘缠,与你们一起进京如何?”
高继安如何不知权二郎的心思?当下答应,自己在此处住两日等候。
等到夜里,权二郎与杨大郎吃过了饭,进房歇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看那个皇子的气度,确实非寻常人,不似是装出来的。自己二十多年无大出息,难道今日要发迹?如今东宫虚悬,如果这皇子与皇帝相认,必被立为太子,将来就是皇帝,自己想要什么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看看身边的杨大郎,鼾声如雷正睡得香。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好似命中注定一般。这厮到村里找口水喝,就敢让人拿钱带他找矿,自己竟然就信了。没费多少日子,就找到一处前朝的矿坑。杨大郎这厮还真有些本事,在那矿坑周围又发现数处矿苗,确认是个大矿。原以为凭着这矿,能领些赏钱,过段有酒有肉的日子。没想到又遇到高继安,遇到流落民间的皇子,莫不是自己时运来了?
第二日一早,权二郎先看高继安和那皇子,还在一边睡得香,不由放下心来。
杨大郎起身,到外面随便洗了一把脸,对权二郎道:“今日我们不可耽搁,一气到青台镇。报了衙门,领了赏钱,再好好歇息。”
权二郎答应,让杨大郎先出门,自己到高继安面前,拱手道:“哥哥,且在这里等两日,我们到青台镇去领赏钱。等我回来,请你们好酒好肉,饱餐一顿。”
这些日子身上没钱,高继安两人正过得苦,忙不迭地答应。
杨大郎等在门外,见权二郎迟迟不出来,心中不快。自己费了许多功夫,终于找到矿脉,眼看着赏钱就到手了,这厮却磨蹭起来。
正在这时,见到旁边房里罗锋出来。想是牵动了伤势,在那里皱眉头。
转头见杨大郎正看着自己,罗锋过来拱手:“不知哥哥高姓大名,欲往何处去?”
杨大郎昨日听小厮说过这人是此处的小员外,客客气气地道:“在下姓杨,要到青台镇去。”
罗锋听了喜道:“哥哥也要到青台镇么?正好同行。”
杨大郎道:“小员外,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还是休养几天。急着上路,小心引动伤势。”
罗锋道:“不碍事的,只是皮肉伤,过些日子自然好了。”
听了这话,杨大郎道:“不知小员外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急着去青台镇?”
罗锋道:“我自幼读书,认得些字。听说青台镇的营田务衙门正招募会写会算的人,欲要到哪里寻个饭碗。我是随着母亲改嫁而来,这里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