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杜中宵介绍了营田务现在的情况,张昷之道:“现在有一桩难处。营田厢兵以前多是拉纤,不事稼穑,很多人只怕连五谷也分不清楚。让他们开田种稻,只怕到时不知农事,种得不如人意。”
杜中宵道:“前年在唐州开田的时候,已经碰到过了。从那时起,营田务便就设了农师,自己编了册子。除此之外,各州县的营田务都允许本地百姓投充,到时可以教导。”
说到这里,杜中宵吩咐一个吏人,去取了几本册子来,交给张昷之。道:“这是营田务编的关于农事的册子,如果学得好了,可以做农师。官府分给职田,两税之外免役,每乡一人,隶劝农官。”
张昷之点了点头,随手翻看册子。
农师太宗太平兴国年间曾经在天下广泛设置,每县均有。后来随着里正、耆长、乡书手等乡里职役的完善,从路级到县级官员均带劝农,便就废罢了。因为那时候的农师,主要职责是指导生产、开垦荒田和劝田耕种,多是乡间老农,并没有研究发展农业技术的职责。官员带了劝农,他们就没了存在的必要。
营田务设的农师,以教材,要考试,以研究与推广农业技术为主,劝农为其次,职责已经不同。待遇与以前的农师相比,多了职田一项,实际就是报酬。职田是附属于职务上的,不属于私人所有,也是免税的。谁做农师,这就是谁的收入。除此之外,农师只交两税,其他差役全免。
这种待遇说不上多高,但对于乡下的小地主,足够有吸引力。乡下的读书人,便如以前杜循那样耕读传家的,多不愿意担任里正、乡书手等并役。但农师不同,且耕且读,正适合他们的定位。
张昷之看手中的册子,《识字》和《方田》虽是初见,却明白其中的意思。学会这两样,是帮助官府管理地方,协助处理各种公文,丈量土地,编立田册等。还有一本《五谷图谱》,并不限于粮食,还包括蔬、果、竹、木、药材、花草,还有飞禽、走兽、虫介、鱼虾,甚至各种土特产。其实就是一本动植物大全,有品种介绍、良种选育、生长习性、养殖收获方法,几乎无所不包。不过这册子编得匆忙,大多地方是列出了条目,内容非常简略。另一本则是《农具图谱》,里面有各种农具,大致结构,使用方法,适合的作物和地形等等,侧重于推广而不是制造。再一本就是《农桑辑要》,主要介绍农业技术,包括适时耕种、田间管理、收获方法、套种间种等等,基本的农事活动都包括在里面了。
粗粗看完,张昷之道:“提举真是有心人。这几本册子,特别是《五谷图谱》、《农具图谱》和《农桑辑要》三本,如果编得完全,不只是营田务有用,还惠及天下。只是想来时间匆忙,现在还过于简略了,大多只列条目,而无内容。而且芜杂,想来是多本农书汇到一起,来不及精校。还有一点,里面不管作物还是农事,多是襄邓之地的事情,不涉其他州郡。”
杜中宵道:“主事说的不错。这几本书编起来,不知要多少人用心。营田务草创,人力不足,而且对地方了解不深,只能如此。以后慢慢增补,只要持之以恒,终有成书的一天。”
张昷之连连道好,对此极是赞赏。从这一件事,他就能了解杜宵做事的风格,合自己胃口。这几年他特别倒霉,从天章阁待制、盐铁副使,一下子撸到去监鄂州税,有些怀疑人生。本来再进一步就是四入头,很快摸着宰执的边了,一两年就成了监当官,官已经贬无可贬。而且御史按核过,自己的罪行都是查无实据,只是也没有证据确证没有,就受到了如此重惩,实有些想不通。张昷之为官喜吏事,擅长处理纷乱的实际事务,政治敏感性不高。此次到营田务,有些解脱之感,做实事是他喜欢也擅长的。
看过了册子,张昷之交给一边的苏舜钦,对他道:“干办,这些册子你也看一下。我们既然来管营田务,这些就要了然如胸,不然如何管理手下。提举以后的心思只怕会多放在常平事务上,营田务这里多要靠我们了。这两年营田务好生兴旺,我们若是管得不好,如何向朝廷交待?”
第150章 为什么
张昷之和苏舜钦在那边仔细研究那几本册子,杜中宵与几位武将闲谈。
从今以后,杜中宵的主要精力将放在常平仓和编练厢军上,营田务只抓大略,张昷之说的不错。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事事都管。不由几位官员分担职事,就要交给吏人。
管营田务的两位都是被贬的官员,不过有些不同。张昷之主要就是倒霉,其办事能力没有问题,个人操守也没有问题,甚至在朝中也没有得罪什么人。自他到河北路任职,按说功劳也有,到了最后却全都变成坏事,躲也躲不掉。从一件事脱身,第二件接着就来,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就以被王则牵连之事来说,有人说他曾放走的李教是王则起事的谋主,结果叛乱平定,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找谁说理去?偶然有这样一件事,朝廷可以置之不理,几年之内接二连三,不贬你贬谁?点被不能怨社会,只能受着。
与张昷之善于处理吏事和实事不同,苏舜钦少年成名,又是大族出身,被别人吹捧惯了。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没错,但读了两本书,就觉得可以指点江山,挥斥天下了,早晚会出大事。特别是天天慷慨激昂地批评这项政策,指责那个人,自己却不注意小节,不做实事,简直明摆着让人来弄你。以苏舜钦在庆历年间的状态,出事几乎是必然。只是打击这么重,出乎意料,他自己也难以接受。
现在的苏舜钦,一方面犹自愤愤不平,觉得当初冤枉了自己,是因为党争自己才落得这个下场。另一方面,数年削职为民的生活,而且还是以最被士大夫所不耻的监守自盗的经济犯罪名,整个人都变了很多。最少现在,他不再动辄评点朝政,臧否大臣,肯用心去做实事了。
饮了一会茶,杜中宵对杨畋和刘几道:“富相公在京东路整编厢军,裁汰老弱,四时教阅,甚有成效。前几年月,朝廷赐了营田务厢军军名,寄以厚望。我们应当以京东路教阅厢军为榜样,把营田厢也编练起来。我不曾带兵打仗,虽有此心,却无处着手,一直烦恼。两位钤辖,刘钤辖在陕西路曾经与党项作战,杨钤辖在荆湖路曾平蛮乱,一南一北,各种兵马战法都见过了,不知对练兵有何见解?”
刘几道:“依我在陕西路所见,本朝兵马与党项比,将不勇,卒不悍,着实难以匹敌。而且军纪涣散,军令不行。党项兵马,数万人集于一处,鸦雀无声。用军食,贼酋用筋箸,众贼才敢举手。如此才能万众如一人,两军相遇,无敌不克。”
杜中宵道:“钤辖,不是我挑你话里的毛病。西北三场大败,我都仔细看过战报,我军败北都是敌情不明,被敌所乘,四面包围,以多打少。两军列阵而战,哪怕本朝兵马少于党项,也不落下风。以三川口之战为例,刘太尉数千人被党项数万人围住,尤能奋勇杀敌,力竭而死。最后禁军有数千人逃回,殃于阵前者不过十之二三。若以杀敌数,禁军死一人,党项最少要死两三人,这与钤辖所说不符。”
刘几听了一时语塞,愣了一下道:“前线将士,俱是如我刚才所说那样认为。提举觉得前线将士说的不对,敢问认为败北的原因是什么?”
杜中宵摇头:“我未身临前线,又如何说得出来?只是从战报来说,不是那个样子。我们练兵,一定要基于事实,实事求是。才可真正找到自己短处,发现敌人弱点,扬己之长,避敌所短,战而胜之。”
见刘几面色不悦,杜中宵又道:“钤辖,我们议论战事,不过各抒己见,找出真正的问题来。不做意气之争,没有高低之分。一切靠事实说话,谦虚谨慎,才能有所得。”
不管是历史记载,还是后人传说,宋朝的国力都大强于契丹和党项。但真正打起来,却每每败多胜少。杜中宵学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军事实力是国力的体现,怎么会出现宋朝这种事情的。如果认为宋朝的国力不如契丹和党项,各项统计数据都不支持,经济、文化和制度,宋朝都应该领先才是。偏偏就在军事上,除了初立国时讨平各个分裂势力,对上北边的游牧政权,打一次败一次。
这其中肯定有原因,杜中宵就是想找出这个原因来。找到了病因,才能对症下药,治疗顽疾。而不是靠着一时奋起,一时侥幸,打个胜仗,暂时掩盖危机,后面惹出更大的祸事。
宋朝军力不振,武功不彰,前世他那个年代,流传最广最被认可的,是因为重文轻武。或者有的人退一步,不是重文轻武,而是崇文抑武。武将军人地位不高,当然吸引不到人才,打仗不卖力,造成各种各样的弊端,只能够打败仗。特别是与敌人比较,他们是全民皆兵,都是武将当权,烧杀掳掠几乎全无顾忌,就是一群武装起来的强盗。甚至认为,因为崇文抑武,汉人失去了血性,只能任人鱼肉。还兴起过什么狼精神,狼吃肉,良民只能被强盗抢掠。
杜中宵也曾经这样认为的,自己练兵了,就知道这说法靠不住。就跟刚才刘几说的一样,不去找真正的原因,而只是或者因为随声附和,或者因为现实需要,捡了一个说法起来。武将和军队地位高了就能打仗了?就是军阀当政吗。前面有五代十国,依有些人的说法,里面虽然有儿皇帝,总是挡住契丹了。但那实际跟契丹内部有关,实际契丹也曾经进过汴梁,只是坐不了天下,又退回去了而已。如果说五代十国不明显,千年之后再次军阀当政,军力也没见起色。民国的时候,还有比军队的地位更高的?地方的最高长官是督军,后来是各路军阀。中央的最高长官,同样是最大的军阀,一切军管。如此有权有势,而且也确实吸引到了人才,革命军也曾受到广泛尊敬,应该能打了吧?实际还是个笑话。
这一千年一头一尾,恰好是军阀当政的时期,表现也可堪一比。宋朝是打不过北边强敌,南下对付各族叛乱却手到擒来,也曾打到交趾都城之下。民国同样面对强敌被砍瓜切菜,到了南边就横行一时。而这一千年,却是中原军力最弱,武功最不堪的时期。
什么因为崇文抑武,民族精神没有血性,甚至推到几千年的祖宗身上,文化不行,都不过是一个发泄的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掩藏在这些喧嚣之后,因为种种原因,不敢或者不想去翻出来。
如果说社会文化,杜中宵感觉得出来,这个时代的人们,确实不想打仗,甚至是怕打仗。这种思想从上到下,上至帝王大臣,下到平民百姓,占主流。这跟残酷的五代有关,到了现在,中原一带依然人口不足,到处闲田,战争的惨痛记忆依然存在。晚唐五代一百多年,天下打累了,打怕了,也损失不起那么多人口了。便如一战二战的残酷,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反战运动一样。当然中国是例外,被外敌折磨了一千年,一战二战内战与此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见得太多了。
但仅仅是天下厌战,就能导致军力如此衰弱,是说不过去的,必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种原因不只是要从宋朝的军队身上找,还要从后来的明朝军队身上找,延续到后来的军阀和国民党军队身上找。
仅仅说纪律和士气,那是远远不够的,没有触及到实质。不找到根本原因,最终是削足适履。没有火枪火炮,就去学欧洲的军队,毕竟后人知道了欧洲的历史了吗。但这个年代,欧洲的军队也并不比宋朝的禁军强啊。两军抡圆了列开阵势,能跟禁军正面一战的还真不多。有了火枪火炮,就去学历史上的欧洲军队,什么西班牙方阵、古斯塔夫、大英龙虾兵,拿破仑战法,能学得来了吗。那些国家横行世界的时间还没两汉长呢。
杜中宵没当过兵,对军事不熟,但做事情喜欢追根问底。自己练兵,不是争论说服别人,首先要做的是说服自己。现在他听过的、学过的理由,恰恰说服不了自己。
两位钤辖,一位在南边打过仗,一位在北边打过仗,可谓全面了。其实杨畋在荆湖的经验没多大用处,那些蛮族军队,根本就不需要动用禁军,厢军加上壮丁就足以以一当十。主要的,是宋朝为什么面对北方的游牧民族会失败,而且是一败再败。
不问出这个为什么,哪怕杜中宵练出兵来,用先进的兵器和强大得多的国力,最终把契丹和党项打败了,这份胜利能守多少年也还是个未知数。没有了游牧,还有海洋呢,外敌总是存在,而且四面八方。
第151章 装车如打仗
为什么宋朝军力越来越弱,对外屡战屡败?明明军队人数越来越多,装备越来越精良,钱粮越来越充足,一对外敌,就原形毕露。对这个问题,有各种各样的看法,但却很难形成共识。对此着急积极想推动军改的多是文官,他们大多不掌兵,对于军队,特别是禁军雾里看花,很难进行系统地梳理。哪怕是刘几、杨畋这些由文转武的官员,也多是统兵官,并不具体管理军队,不了解军队的中下层。
这样的结果就是,掌管朝政的文官,包括边路帅臣,直观的感觉上认为禁军越来越不能打。在陕西路和河东路,禁军费用高昂,但并不比地方军队战力强,且不便指挥。在地方上,发生了同样的问题,禁军的性价比不如教阅厢军。这个趋势发展到最后,就是以保甲代替军队,寓兵于民的改革。
历史上宋朝军队的改革,是由文官主导的,充满了理想化色彩。在这个过程中,武将被动接受,基本没有主动性,也没有参与。只有在两宋之交,面对严峻的形势,统兵官的权力空前扩大,才发生了武将主导的军事变革。随着岳飞被杀,南北议和,军事改革再次中断。
杜中宵能够梳理出这个大致脉络,但却说不清宋朝军事弊端的深层原因。他是真不知道,只能慢慢参与进去,一点一点总结,一点一点找出解决的办法。
由于历史的和现实的原因,中国的历史研究很粗糙,大多数的历史具体问题基本是空白。连一些大的方向问题上都争论不休,专门研究非常缺乏。以宋朝而论,大多数的历史学者,更愿意去发表宋朝是不是一个统一朝代,这个时代应该称宋朝,还是辽朝、金朝这样的问题。而不愿意去研究为什么这个时代是这样的政治、经济、军事制度,产生了哪些后果,有哪些优点和缺点,有什么经验和教训。这个时代的人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道路,而没有选择那样的道路。
杜中宵曾经以为,自己受的教育,已经常握了中国历史的脉络,各种各样的弊端了熟于胸。历史课不知道做了多少题,什么事件说明了什么问题,甚至很多还给出了答案。只要照方抓药,进行改革,治理这样的国家简直是小菜一碟。真接触具体问题,仔细去想,才发现历史课只有一个脉络,说的不多。
现在的经典,最重要的之一是《春秋》。前世曾经听人说过,《春秋》是孔子依据当时的史书删削而成,造成了大量历史资料的缺失。现在自己读着这些书考进士,才知道这些说法似是而非,缺乏基本常识。《春秋》是经不是史,拿着经书当史书,就跟拿着政治课本学历史一样牛头不对马嘴。
前世学的历史,不管是课本里的还是其他的研究,一个基本的背景都是晚清民国时中国面临到了亡国的危险,知识分子寻找救国救民的出路。历史研究两个大方向,一是从历史中找答案,同时结合当时的现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另一个方向是认为整个中国文中国历史全是垃圾,清理得越彻底越好。历史本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并不怎么在乎,错了将错就错。这些结论中,有大量的自相矛盾的说法,团成一个大杂烩。根据不同的立场,抽出五花八门的结论。
发展生产力容易,现实中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不像书本上那么尖锐。生产力一发展,就会动摇生产关系,就会发生大动荡,就会受到保守势力的全力扼杀,这种事情不多。生产力的发展,带来的好处在那里,人人都可以看得到,强势政府往往会慢慢改变与新的生产力相适应。工业革命一定血汗工厂,一定会出现手工业者砸机器,一定会爆发激烈矛盾,天下大乱。事实往往不是那样,特别是在东亚。
杜中宵建营男务,建铁监,一切顺利。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得罪其他势力,没有大乱,经济发展了工业品多了,大家都得到好处,人人说好。
要想真地建立一支经得起考验的军队,难度突然增加,一切都不同了。
跟刘几、杨畋等人谈了近两个时辰,杜中宵的脑袋嗡嗡响,还是没有什么明确结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看法。当年太祖时的军队是怎么样的,二十万禁军,横扫天下。现在禁是怎么样的,分析出各种现象跟那时怎么不一样了。北方的游牧军队是怎么样的,骑兵多,能吃苦,战斗力强,禁军怎么比不上。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人说得出来,杜中宵也总结不出来,只能放弃。
看华灯初上,杜中宵道:“天时不早,诸位先去歇息。这些日子,你们在这里住上些时日,先了解营田务。有什么做得对的,做得不好的,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
几个人都累了,点头称是,各自告辞。
送别了众人,杜中宵回到书房坐了一会,只觉得头大如斗。理不出一个条理,昏昏睡去。
襄阳火车站,康员外、李员外、蒋员外等人站在高处,满头大汗,指挥着手下的人装车。
看着堆积如山的茶叶箱,康员外嘶哑着嗓子道:“火车到了时辰就开,丝毫不等人,你们速速把货物装上去!哪个偷懒,我重重处罚!听清楚了,里面有一个箱子的空,我就白丢一箱的运费!”
李员外拉了拉康员外,喘着气道:“康兄,算了,我站不住了。还是歇一歇,由他们去吧。”
康员外瞪着眼睛道:“怎么可以!修这条路,我们是出了钱的!拨给我们的这些车厢,是朝廷在还钱哪!李员外,错过了就没了,朝廷可不会补给我们!”
李员外脸色发白,摇了摇手,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通了火车,最开始的几辆全部是货车,分给当时出钱的茶盐商人运货物。从襄州向北运茶叶,从开封府运盐回来,刚好来回不空。这种大宗茶叶的生意,质量要求不高,谁能运到开封府,谁就能够多赚到钱。襄州的商人急着把自己的钱赚回来,恨不得把每节车厢都装得满满的,都是亲自在这里监工。
可惜大家没有经验,这已经是第三车了,还是乱糟糟的。既没有早早把货物运到站台,也没有仔细地规划,车一来,便乱糟糟地挤着上,效率低得吓人,几个员外快急出病来了。车站的人冷眼旁观,不闻不问,更不会过来帮忙。反正出了多少钱,划给多少货车车厢,装不上货与车站无关。里面空出位置,后面的车站还可以装些私货。
随着一声汽笛,火车缓缓启动,康员外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不知不觉,身子全湿透了。装一次车,就跟打仗一样。看着身边堆积如山的茶箱,康员外骂道:“直娘贼,养的这些废物,平时吃饭一个比一个能吃,做起事跟个娘们一样!我可是看见,车上还剩好大一块地方没有装货。唉,秋茶收了,现在正是运新茶到京城的时候,早到一天便就多赚一天的钱!”
李员外安慰:“罢了,有了火车,我们已经比往年多运了许多了。以后车天天有,无非花钱就是。”
第152章 装车的办法
酒楼二楼的阁子里,康员外依然面色泛红,今日着实累坏了。饮了一会茶,对身边的徐克道:“秀才,在襄州可住得惯?以后有何打算?”
徐克道:“我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哪里都住得好,员外费心。前次去开封府,本想投奔贱内的伯父,不想她家里出了些事情,不好在京城待下去。襄州离着枣阳的营田务不远,许州的杜官人现在那里主管营田。我在家的时候,与许州的李秀才相善,李家跟杜家是世交,想去那里投奔。”
康员外道:“既是有了去处,那便放开胸怀,在襄州玩上些日子。这里可是千年古城,游玩的地方数不胜数。我家大郎也曾读书,识得文章,让他陪着你。”
徐克拱手谢过。听到自己跟杜中宵有关系,康员外立即不同,让小员外陪自己。徐家书香门第,本是开封府鄢陵人,离着许州不远,跟那里的读书人家多多少少有些关系。这就是读书人的好处,出了家门随时能找到有交情的人,不定就在哪里开花结果。
王小娘子是徐克的表妹,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是王小娘子小时曾定过一门亲事,是本地的一户员外,是地方上的富户。年龄长大,王小娘子对那门亲事不满意,一心要嫁给表兄。王家到那家说了几次,那家只是不同意,只能一年一年拖了下来。到了今年,那家到县衙递了状子,实在拖不下去了,徐克一不做二不休,带了表妹离家私奔。
王家本就对亲事不满意,多次想退婚,对徐克两人私奔睁一眼闭一眼。无非是过上几年,生米做成了熟饭,木已成舟,向那一家富户赔些钱就是了。在京城住不下去,是那一家富户得了消息,派人追了过去,徐克夫妻两人才不得不随着康员外等人到了襄州。徐克本就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性子,并不觉得这种到处飘零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就当游历了。徐家在乡下有田宅,并不怎么缺钱。
酒菜上来,几个员外吃了一气,话题慢慢转到用火车运货上。
康员外对自家车厢还有空闲耿耿于怀,愤愤地道:“那些装货的夯货,说了多少次,做起活了就是不用心!我看得明白,车里还能装二三十箱呢!二三十箱,几千斤茶啊!要是往年一样雇人运到京城,要花多少路费!唉呀,想起此事就气破我肚皮!”
蒋员外道:“罢了,谁家的车厢是装得满的?火车就停那些时间,丝毫不等人,有什么办法?”
李员外连连叹气:“我看哪,是车站那些人故意难为我们,在襄州这里停的时间短。我听人说,他们到了新野,还要停上半个时辰呢!那里又不装货,停了做什么。——要不,明天我们备些礼物,去找一找管着车站的木管事?只要多半个时辰,一定能把货物全装上去。”
蒋员外道:“火车初通的时候,我们已经给木管事送过礼物了,难道要时时孝敬他!火车停在车站不一定是要装货,听说要避车,不然会与迎面来的车撞了。罢了,此事没有什么办法。”
一边的徐克道:“诸位员外,今日我也到车站去看了,按说停车的时间,能够把货装满。”
李员外道:“我们已经装了三次,想了无数办法,还不是这样?停那些时间,是装不满的!”
康员外听说了徐克与杜中宵有交情,看他跟以前不同,道:“秀才是读书人,自然办法比我们这些人多。秀才,你说一说,那样短的时间,怎么才把货物装满?”
徐克道:“此事简单。火车的车厢都是一样的,大小完全相同,装的货物一样多。我们早早试着如何装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把茶箱全部装进去。然后在车火这前,茶箱各自编号,号码写在箱外。等到车来了之后,让装车的人,按照编号装。什么编号的装在哪里,早早定好,按序装车,不是难事。”
李员外听了,连连点头:“果然是读书人,办法就是多!按照此法不会慌乱,不定就能装满了。车厢装满,我们能多赚好多钱来!——不过,车已经走了,如何知道车厢尺寸?”
徐克道:“我看车站里面,有些停在那里的车厢。我们只要去量了就是。回到家里,用木板做个跟车厢一样大的厢子,试着装得熟练了就好。”
“好,好,好!”康员外连连拍手。“有了些法,再也不怕车厢空着了!这几日为了装不满,我茶不思饭不想,受了无数烦恼!秀才,且饮一杯!”
与徐克饮了一杯酒,康员外只觉得身心舒畅,几天的烦恼一扫而光。这些商人们,平日里花天酒地花钱如流水,但做生意的时候,一文钱少赚了,都觉得浑身难受。这几天每次少装几十箱,人人都觉得胸口压了块石头,吃不香,睡不好,不知道有多难受。徐克解决了这个难题,一下子都开心起来。
用了些酒肉,康员外道:“天时不早,秀才,我们一起到车站把车厢的尺寸量一下如何?回家之后打造一个,让装货的人先练得精熟了,免得明日误事。此事做得好了,我必有重谢!”
徐克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已经酒足饭饱,我们便去吧。”
几个员外都等不得,当下与徐克一起,重又回了车站。
他们都有装不上茶箱放在站里,车站的人并不阻拦。进了车站,看见停在铁路上的空车厢,急急地围了上去。来回看了几遍,各自在心里估算车厢的大小。
李员外道:“作怪,车站停些空车厢在这里做什么?何不在车多挂几节,也多运些货物。”
徐克道:“我听人说,一个车头就只能运那么多货物,再多就跑不动了。停些空车厢在这里,一是防着路上有车厢损坏,好及时补上。再一个,货物有轻有重,重的少几节,轻的就可多挂几节。当然或有其他用处,在下就不知道了。”
蒋员外道:“看了几遍,这车厢的尺寸我已记在心里了!你们如何?”
李员外道:“不急,我还要再看几遍,心里有些不把稳。”
徐克看了看两人,奇道:“这样大的车厢,估的如何准确?记了又有什么用处?一个不好,若是记得错了,明日又出差漏。那边有捆茶箱的绳子,我们拿了来量一量不就好了。”
说完,到堆茶箱的地方,取了几条绳子来,与康员外一起,量了车厢的车寸。三条绳子,刚好是车厢的长宽高,让康员外收了。回去按照绳子的长度,用木板做个车厢的模型出来。
李员外一拍脑袋:“我们这些人,脑袋就是不如读书人灵光,乱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