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上前,美美地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抓起盘里的一块肉吃了。
两人饮了一会酒,程越道:“都监,现在契丹兵马已经围在外面,仗打起来了。崔都营那些人是不是该料理了?留着他们终是个祸害,契丹兵一退走,让他们逃出城去,就怕漏了我们的消息。”
俞景阳想了想,道:“此事且不急。虽然河东路兵马不多,按往常朝廷手段,应该不会救援。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几年三司钱粮充足,又建了铁路,到处好生兴旺。那些相公太尉中手中有粮有兵,不定哪个动起了骚情,真派人来救也说不准。真到没办法的时候,我们投到契丹那里,也是一生富贵。”
程越吃了一惊:“都监真有意投奔契丹?原先只好让崔都营几个给契丹人假消息,让他们带兵前来围城,我们只要守住了,不但保住这些年攒的钱财,还立一场军功。不管是留在这里,还是调往他处,往事必定不会有人再提。若是投了契丹,可以完全不一样了。”
俞景阳抓块肉塞在嘴里,一边爵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道:“若是能守住这城,不出意外,哪个愿意去契丹?可大军在外,城内的军兵虽然在我们管下,却也有契丹的人混在里面。一个不好,真是要被攻破城的时候,也只好走那条路了。不管怎样,不管到哪里去,我们这几年在唐龙镇捞的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这可是我们以后过好日子的倚仗。”
程越饮了两杯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俞景阳道:“都监,想来想去,不管怎么说,都是守住唐龙镇为上策。有此军功在手,哪怕我们调往别处,这里事发,有军功傍身就无碍。我看了城外契丹兵攻城的样子,其他攻城器具都没有,只有火炮。他们的火炮远不能跟我们相比,一炮都打不到城墙,如何能够破城?一直围城不去,还是想靠城里的契丹人为内应。既是如此,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把崔都营那些人抓起来审训一番,契丹内应一网打尽,绝了这个后患!”
俞景阳听了,猛地从火炕上坐起来,想了一会,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饮尽,一拍桌子道:“好,你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干了!此事要找可靠的人,不但是要把细作杀光,还有那些知道我们的事的——”
说到这里,俞景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程越心领神会。
自从杜中宵离开,第一任知军还好,从第二任开始,因为火山军发展太快,加上唐龙镇每年商税数字巨大,经略司夺其事权,知军便就不太管这里了。现在真正负责唐龙镇事务的经略司的一个主管,还有常驻这里的兵马都监俞景阳。
俞景阳生性贪财,驻守这样一个地方,哪里能够忍得住?城内的生意大多属经略司直辖,杜中宵建这里的时候,制度上就不许驻军插手。俞景阳除了骗吃骗喝,从商人店铺那里得些小好处外,捞钱无从下手。他如何心甘?把主意打到了城外面去。
手上有刀有兵,俞景阳用手段把所有赚黑钱的全收拾了一遍,自己坐地抽成。如此还不满足,与耶律不花勾搭上,走私禁物,贩卖人口,包娼聚赌,就没有他不敢做的。这些年颇赚了些钱财,但也提罪了许多人。俞景阳下手狠,又谨慎,几年都没有闹出大乱子。直到不久前,枢密院又把他调往别处。
人走难免茶凉,只要调走了,俞景阳这些年得罪过的人,必然把他的罪行捅出去。一个小都监,可没有压下这里这么多豪商巨户的能力。俞景阳想来想去,通过以前跟耶律不花勾搭成奸的路子,派人向耶律重元密报,如果契丹来攻,他可以献城而降。
耶律重元真地带大兵来了,俞景阳闭门不出,派副手程越带人死守。与此同时,把跟契丹联系的人软禁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是不许他们再跟契丹联系。耶契丹人没有实证,只要他们退兵,俞景阳就把知情的人杀光,此事再无人知晓。有了这大军功,以前再多罪过,也就没人追究了。
从屋里出来,寒风吹在身上,如同刀割的一样。脚下的雪未化,走起来滑滑的,一不小心就要摔倒。
寒风吹了一会,程越的酒慢慢醒了,心中不由嘀咕。俞重阳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把知情的人都杀了,还剩一个自己怎么办?若要保得万全,程越犹豫起来。
这些年随着俞景阳做事,程越也捞了不少钱,唐龙镇这里方便,都换成了金锭、银锭。不过大部分钱都是俞景阳拿去了,自己只是小头,事情却多是自己做的。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俞景阳舒舒服服地在屋里喝酒,却要自己收拾手尾。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飞一般地来报:“提辖,外面山坡上来了一伙骑士,打着我们大宋的旗!”
程越急忙问道:“看清楚了没有,来的是什么人?是不是援军?”
士卒叉手:“回提辖,小的看不真切。旗是我们大宋的旗,其余俱不熟悉。”
“带我去看!”程越转身,快步向城头奔去。
登上城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影影绰绰地有些人影。一杆大旗在山顶,斗大的“宋”字迎风飘扬,甚是显眼。由于离得太远,只能看清这一杆旗,其余再看不真切。
观察了好一会,程越道:“看起来是援军到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兵马,来得如此快捷。附近几州是不成的,外面契丹兵马数万,他们不会前来送死。”
援军已到,想起刚才俞景阳吩咐的事情,程越心急如焚。对守城的将领道:“你看着对面山上我们的旗,到底是不是来的援军。若有异动,速速禀报于我。我这就回去,与都监商议。”
将领叉手应诺,程越急急忙忙下了城墙,快步向都监衙门面去。
援军来得这么快,可是有些棘手。军城里的事情还没有收拾干净,如果援军赶跑了耶律重元,事情就难办了。城破之前还可以投降,被援军所救,自己和俞景阳这些年做的事如何遮掩?
第250章 兵临城下
程越匆匆回到房里,俞景阳依然半躺在火炕上喝酒。见程越回来,道:“怎么,这么快就办完事情了?一定要干净,莫要留下把柄。”
程越道:“没有,那事我还没来得及去做。都监,外面来了援军,不知是何人。”
俞景阳吃了一惊,猛地起身,问道:“你可看得清楚?真是来了援军?”
程越点头:“应该没错。好大一杆宋旗,立在远处的山头上。只是看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兵马。”
俞景阳从火炕上下来,来回踱步。想了一会,道:“事不宜迟,你去办刚才我们商量的事。既然援军已经来了,耶律重元可能很快退走。人不除,援军进城就是我们的把柄!”
程越叉手称诺,急急转身出了房门。
火山军城,十三郎问杜中宵:“待制,明天你真要到唐龙镇城下?你是主帅,怎好亲临战场!”
杜中宵道:“加上开封府补上的人马,你统八靠骑兵,还有一千余铁甲。纵然契丹势大,你们还保不了我的安全?第一战事关重大,我当亲临。火山军这里,有刘军主坐镇,安排后续部队。等到我们的人全员到齐,到唐龙镇去与耶珒重元一争长短!”
十三郎道:“此番一战,必灭契丹人的士气!随州练了数年,且看我铁甲能不能碾碎契丹之骑!”
一边的刘几道:“待制,要不要我去唐龙镇?你坐阵这里,接应后续的炮兵和步兵?”
杜中宵摇了摇头:“我为帅,是来指挥作战的。你为军主,是管理手下兵马的。我们各有职责,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若只是解唐龙镇之围,八千骑兵其实够了,怕的是契丹不退,只好全军齐上,与契丹人作过一场。契丹人要打,我们就好好打上一仗。我们这支军队行不行,就看这一仗了!”
说完,杜中宵对李复圭道:“你为军中的军需官,临行前,已请旨任你为随军转运使,军中和六州的人力、物力,全归你指挥。一定要保前方作战的将士吃饱喝足,衣食无缺,军事物资供应充足!此事做不好,我必重惩!”
李复圭拱手称是,想了想道:“我们来得匆忙,必要的物资带了,但运送辎重的大车、马匹,却十分紧缺。唐龙镇离这里百余里,这里又离保德军百余里,向前线运送并不容易。”
杜中宵道:“知会六州知通,把民间的大车和马匹、骡子征为军用。还有,六州行般输法,征调人力运送物资。一定要记住,让他们把征调了哪些人和物,记得清清楚楚。等到战后,朝廷要依此为凭据发给补偿,利用民力不能变成残民。有坚决不肯借给军用的,各州军法从事!”
李复圭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火车运兵,时间太过紧急,很多物资是来不及的。营田厢军做的准备是南下,结果北上,地理不同,准备的物资当然也有区别。特别是重型火炮、大车之类,当时并没有准备带上。来的时候只能多带火炮,军中的车马紧缺。
火山军是杜中宵治理几年的地方,又是对外贸易的商路,民间大车和牲畜很多,足够供应军中用的了。杜中宵的经略副使兼管勾六州兵马的职衔,就是为此而带的。
安排了一应事务,杜中宵出门,看了看天色,对十三郎道:“天色尚早,我们这就过河。我的帅帐设在到黄河东岸的路口那里,今夜大军在那里扎营!”
十三郎叉手唱诺,快步去集结兵马。
为了以最快速度到唐龙镇城下,骑兵最先,人马俱到。原先营田厢军的骑兵,由于好马难得,大量缺马。训练时轮训,往往几人共用一匹坐骑。此次由三衙出面,全部补齐,算是齐装满员。
大军出动速度快不了,一直到深夜时分,全军才到杜中宵设好的帅帐所在。这里是到黄河西岸去的一个道口,因为唐龙镇商留繁荣,发展成了个小镇,有不少人家。耶律重元兵临唐龙镇,游骑曾经到这里劫掠,很多人口逃亡。特别是有钱人家,多是人去屋空。
镇边的一处小院,被选为杜中宵的帅帐所在。主人早已逃走,只留了两个仆人看守。
在桌边坐下,杜中宵喝了一杯茶,对十三郎道:“白天你派到唐龙镇的游骑,有没有消息?”
十三郎道:“他们已经派人回来,言游骑已到契丹大军不远,在山头树宋旗,城中应该看到了。”
杜中宵道:“唤他们来,我有话要问。”
不一刻,两个年轻兵士进来,向杜中宵叉手行礼。
杜中宵道:“今日你们到了唐龙镇附近,那里情形如何?契丹攻城紧不紧?守城辛苦不辛苦?”
兵士叉手道:“回大帅,以小的们所见,契丹攻城很紧,不住地组织人手蚁附攻城。只是他们的炮不好,有城上的炮压制,打不到城墙。城池甚是坚固,契丹人只是蚁附,城中当是不太难守。”
杜中宵点了点头,对唐龙镇的局势有了个大致判断。攻城没有重武器,那是非常困难的。贝州之乱的时候,攻城的全是禁军精锐,数量比城中乱军为知多了多少倍,却僵持很久攻不下。直到自己运了火炮去,才数日城破。契丹人比禁军更不善攻城,仅用人力,攻破唐龙镇可不容易。
又问了唐龙镇下契丹人的布置,有没有遇到契丹游骑,杜中宵心中大致有数。
唐龙镇地势险要,城建在高地上,居高临下,本就难攻。周围的平地很小,数万大军根本不能全部展开,契丹人的军营几乎把全部的平地占住,在山谷中连绵数里。
听完兵士的话,杜中宵对十三郎道:“契丹人如此布阵,如果我们有炮兵,占住山梁,把山谷的后路守住,全歼他们也不能。现在炮兵未到,只好用骑兵与他们正面对决。数万兵马,不能指望一战而大破敌军,当仔细准备,以防意外。明日你抽调精锐人马,以强将领军,先杀到唐龙镇去。带着我的亲笔军书信,进去接管唐龙镇防务,安抚民心。”
十三郎道:“为何要如此做?我们只要在外面击破契丹人,城围自解。现在看来,契丹人虽然攻得紧,城池却并不紧急,守将应该还有余力。”
杜中宵道:“临敌指挥一定要统一,严防军令不一而出意外!守到现在,等到援军到来,守将已是一大功。之所以让新人代他,不是认为他不够好,而是我不熟悉。派的人,这一点一定要讲明白——还是算了我亲自吩咐吧。”
第251章 援军来了
耶律重元用手支着脸,歪在案上看着美女跳舞,甚是入神。案上各种密饯,多是大宋名品,都是他喜欢的口味。契丹虽然也有这些,却入了他的眼,总觉得跟大宋产的比起来差些意思。
正看得入神的时候,一个亲兵快步进来,舞者吓得尖叫一声,躲在一旁。
耶律重元正觉得自己置身九宵之中,无数美好的画面,一下子全都打乱了。胳膊一歪,差点就倒在案上。心中大怒,猛地站起身来,喝道:“乱闯我的帅帐,不通禀,不唱诺,拖出去砍了!”
两个位卫士从外面进来,不由分说把那亲兵抓住,就要拖出帅外砍了他的脑袋。
那亲兵吓得魂飞魄散,高声道:“大王,我有重要军情禀报!宋军的援军已经到了!”
耶律重元黑着脸道:“几十游骑,你们一天报来报去说个不停,什么出息!”
那亲兵急道:“此次不是游骑,是宋朝大军,已到唐龙镇南十几里处了!”
耶律重元转过身来,看着那亲兵,沉着脸道:“你说的可是实情?若有丝毫不实,诛你全族!”
那亲兵忙道:“回大王,小的是亲眼看见,因事情重大,才擅闯帅帐,还望大王恕罪!”
耶律重元摆了摆手:“且放开他,看说些什么。”
卫士放了亲兵,那亲兵急忙上前跪在地上,叉手道:“大王,小的带人在南边巡视,约在天黑的时候,看见大批宋军到了那里。粗略看来,约有近万人马,全是骑兵。这是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契丹是游牧民族,骑兵为主,对于骑兵数目的估计一般不会相差太远。
耶律重元听了,一时没有说话,在案后闭目思索。才了好一会,才摆手道:“你忠于职事,军情紧急之时,擅闯帅帐又有何罪?赏绢五十匹,且立一旁,以备问询。”
那亲兵大喜过望,急忙谢过,起身站在一边。
耶律重元又道:“去请萧大王来。此事非同小可,就说紧急军情,与他商议。”
卫士叉手唱诺,快步出了军帐。耶律重元挥手,命帐里的歌女舞女出去。
不多时,萧革快步走进军帐,向耶律重元行礼。
耶律重元道:“大王不需多礼。适才有亲兵报我,南国援军已离此不远,兵势非小。此事重大,不可耽搁,是以请大王过来商议。”
萧革道:“不知来的是哪些人马?主帅何人?有多少兵力?”
耶律重元对立在一边的亲兵道:“大王所问,你听到了吗?”
那亲兵急忙叉手:“回大王,因是夜里,看不太清楚。不过以小的所知,应该不是附近兵马。纪律极是严整,约有近万人,全军都有马匹。对了,他们多持的有火枪,而且穿的不是皮甲,而是棉衣?因为是在夜色里,看不真切,不过河东路没有这样装束的宋军。”
萧革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不穿皮甲,多持火枪,还穿着棉衣?哪有这样的宋军?”
耶律重元突然道:“难道是从京西路来的营田厢军?以前我听到南国去的人讲起那里风情,说是京西路有一支营田厢军,就是如此。因为与众不同,甚是怪异,一直记住。听说这军不大用刀枪,而是全用火枪大炮,跟其他宋军全不一样。他们冬天有军里统一发下来的棉衣,用为御寒,可没有听穿衣作战。”
萧革道:“棉衣?就是我们契丹也卖的那种?”
耶律重元点头:“不错,南国从西域引种了草棉,可以织成布,而且可以做成袄御寒。有商人贩了到本朝,价钱极是不便宜。不过我听说在京西路,其实并不贵,百姓就买得起。”
萧革道:“如果说这种棉衣,我也买过,还穿过几件呢。不过,此物穿起来不如轻裘,那样价钱着实不值。此衣虽然厚重,可穿着作战,怎么能够抵挡刀枪箭矢?”
营田厢军的棉衣当然不是穿着作战的,就是御寒。作战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换上甲胄,不但是有皮甲,军中还有铁甲军呢。此时习惯,临战都是披甲,有的连睡觉都不脱下来,给亲兵造成了错觉,以为见到的就是临战状态的宋军。
耶律重元和萧革讨论了好一会,都觉得棉衣相对于铁甲并没有特异之处,穿着这个,应当是营田厢军被紧急召集,没有制式的盔甲发给他们。
在案边相对而座,萧革道:“好生奇怪,依大王所说,营田厢军驻在京西路,而且偏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南国纵然是不想丢掉唐龙镇,也只需从附近抽调兵力即可,却数千里外调了这样一支军来?”
耶律重元道:“是了,南国这些年建了什么铁路,听说上面跑着烧煤的火车,极是快捷。我听说只要加煤加水,可以日行千里而不停歇。如果他们是坐着火车来,这些日子也应该到了。”
萧革点头:“我也听说过,此真是神器,数千里几日之间可调动大军。可惜此物南朝看得重,本朝制不出来,而且也不外卖。我等只能听人说说而已,不知到底如何神奇。——不过,纵然如此,还是让人费解,为何要调这支军队来?附近陕西路、河北路都驻有大军,而且多是精锐。”
耶律重元道:“数月之前,南国广南路听说出了一个蛮王,名为侬智高,带兵起事,攻破了无数州县,极是厉害。南国朝廷惊恐异常,让枢密副使狄太尉带了大军南下,平乱去了。陕西路的精兵,多被狄太尉带走,无兵可调,才派了这样一支军队来。南国技穷,不必多虑。”
萧革道:“纵然陕西路无兵可调,河北、河东兵马不少,为何不动?”
耶律重元思索一会,道:“是了,南朝调兵来援,要防着本朝夺唐龙镇不下,与他们大打。河东路兵马在并代,守着雁门关,怎么敢抽调?本朝大军从大同府南下,他们如何阻挡?河北路更不用说,一片平坦,本朝铁骑数日可临黄河,宋人一向惧怕非常。”
萧革想想,点头道:“想来是如此了。大王,来了这样一支援军,我们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