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之中,仅次于诸班直的就是上四司,捧日、天武属殿前司,龙卫属骑兵司,神卫属步军司。神卫军一共三十一指挥,抽由四指挥来,并不是多么大的数目。
议过了禁军补充的兵员,又商议马匹军器。许怀德不参与,王凯与杜中宵是旧识,范恪是西北立功升上来的将领,知道前线作战的难处,没有难为杜中宵。
议过了与三衙相关的琐事,参政刘沆道:“为帅出征,当要专权。此次石团练为副,为并代路钤辖兼沿边都巡检。杜待制,军中事务,你们如何决断?”
刘沆的意思非常明白,政事堂非常讨厌让个内侍做副职,实际兼军。前边狄青出征,内侍为副就被群官劝谏,最后收回。这次又来,由于紧争改是改不过来了,但必须明确双方职权。
杜中宵道:“下官领兵出征,战事自由我做主,胜败皆在我身。石团练既为钤辖,则军中事务当与其商议。凡上奏朝廷,涉军中事务我们二人合署,不管是谁,单人上奏则为密奏,朝廷决断。”
刘沆自了庞籍一眼,点了点头。上奏联署,军令自己专权,显然杜中宵明白自己的意思。
第247章 刘淮相亲
“刘提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上哪有不娶妻的男子,不嫁人的女儿家?你军中带兵,怎么见个女儿家也如此扭捏?看中了便就谈婚论嫁,看不中就当是作到我家里吃餐饭。”
贺大妻子一边擦着手,一边笑着说与同僚聚在一起喝茶的刘淮。
两家来往熟了,贺大妻子关心起刘淮的婚事,今天让他在自己家里相亲。女方姓范,是北边唐州湖阳县唐子山下的人,父亲是个潦倒的乡村教书先生,长得十分标致,父亲教着自小就会读书写字。那唐学究虽然潦倒,却把这女儿当成掌上明珠,十分疼爱。
少年好郎君,范学究拿不出嫁妆,女儿嫁不出去。不好的人家,或是为妾室,他又舍不得女儿,一直耽误到二十岁。因为儿子上学,贺大妻子得知此事,便十分出力,把人请来看一看刘淮。唐学究是个爱女儿的人,自己在镇子暂住,女儿来看,同意了他才会晚上来饮酒。
刘淮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而且厢军出身,实话说这个年代地位不同,有些自卑,又有些害羞,拉了几个相好的同僚。他只见了那女孩一面,说了两句话,便就十分满意。但是这么多人看着,怎么好意思去跟女孩在一起?女孩在屋里坐着,自己到外面来,跟同僚喝茶。
周肃低声问刘淮:“这女孩儿长得好看,又文文静静的,父亲是学究,十足的好人家。你看上了没有?若是看上了,早早说一声,不要让人家干坐在那里。”
刘淮低声道:“我们是什么样人?这样的女孩儿,哪个不喜欢?只是怕耽误人家。”
周肃笑道:“你是骑兵指挥使,钱粮丰厚,怎么就配不上一个穷学究了?我们现在跟以前不同,军汉又怎么了?不定那女孩儿看你长得英武,心中也喜欢呢?”
刘淮摇了摇头:“营田厢军的事情怎么当得了真?终究是地方教阅,不是朝廷禁军,官职也只是假摄而已,不是朝廷命官。假的官职,怎么当真?总觉得如此对人说,有些骗人家。”
王亮道:“怎么还担心这些?朝廷不是定了,我们过些日子南下平乱。只要捉了侬智高那厮,有了军功在身,假官当然就是真官,怎么会是骗人?”
刘淮道:“可我听说,那个侬智高奸滑得紧,一到秋天,便就沿途劫掠,逃回邕州了。我们去的是广南东路,想来无大仗可打,又有什么军功?”
一边准备酒菜的贺大妻子道:“你们几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若是刘提辖看不上,我便去村中请几个妇人来,陪着他说话,一会吃餐饭。不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多么尴尬!”
何三郎道:“阿嫂,刘大哥如何看不上?他十分满意。只是觉得那女孩儿太好,自己配不上。”
贺大妻子听了就笑,对贺大道:“你在这里洗菜,我进去陪人说会话。”
贺急忙答应,夫妻之间,当然知道妻子的意思。既然刘淮满意,赶紧进去问问女孩,如果对刘淮印象不错的话,就去叫唐学究来,翁婿也见见面。
进了房里,见那女孩儿坐在窗边,托腮看着窗外。此时已是冬天,窗外的树枯枝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天上一个艳艳的太阳,在窗上描出金边。
贺大妻子上前,把一个小盒推到女孩面前,口中道:“怎么枯坐?这里有糖,是我从樊城的商场里买来的,据说叫作高粱饴,软软糯糯,极是可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用高粱做的。”
糖是稀罕物,高粱饴是饴糖的一种,卖得极好。女孩儿家贪嘴,最喜欢各种糖果。
那女孩儿拿了一块,剥去了外面的竹纸皮,放在嘴里,轻轻咬着,极是文静。
女孩儿名字叫作范贤,乳名娇娇,是贺大妻子早就打听过了的。等她吃了糖,才道:“范姑娘,外面的刘提辖你觉得如何?他如今在营田厢军骑兵里做指挥使,手下管着一千余人马,每月许多钱粮——”
范贤道:“我倒不贪图钱财,不然早就嫁出去了。”
贺大妻子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嫁人要选好人家,没有钱人不好,女人难为。不过,如果碰到好家,又有些闲钱,岂不更好?刘提辖军中带兵,听说过不了几日,就要南下平乱。他们练得极辛苦,这样的军队立些军功不是易事?未来有个前途。”
范贤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贺大妻子又道:“刘淮不只是有官职,有前途,人也是极好的。长的不需说,你看见了,一身英武之气。心眼也是极好的,你看外面,若不是个好人,难有这样的一群朋友。我村里的何三郎与他同僚,极是知道他的为人。这附近曾经出过一只大虫,他不顾自己性命,救了我家孩儿——”
范贤道:“我来之前,问过人了,这个刘提辖是个好人。只是,他这样大年岁,怎么没有娶亲?莫不是其他地方有妻子,别人不知道?”
贺大妻子笑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刘提辖以前是拉纤厢军,军汉被人看不起,钱粮又不多,怕害了好人家女儿,一直没有婚嫁。营田厢军不同,都是选出来的,俱是良人——”
范贤又问:“既是好人,怎么就入了厢军?莫不是以前有罪过,被判充军?”
贺大妻子急忙摆手:“没有这回事情,充军的都要刺面,刘提辖哪里有?”
范贤道:“我听说有一种药水,可以去除人面上的涅青。南征的狄尉,便是配军出身,后来选到禁军中去,一直做到枢密院太尉相公。”
贺大妻子道:“刘提辖是好人,从没干犯国法,此事我问得清楚。若不是如此,怎么敢向你提起?”
范贤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贺大妻子看出苗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问过这些,你总放心了,觉得刘提辖如何?”
范贤点了点头:“是个好人。”
贺大妻子又问:“合你心意么?”
范贤点头,没有说话。
贺大妻子又问:“既如此,请范学究来,一起饮杯酒如何?我去叫村中姐妹,我们也饮酒耍子。只要合你心意,其余的事情,自由范学究与刘提辖说了。”
范贤沉默一会,道:“家里清贫,父亲又爱酒,能饮杯酒他自然喜欢。”
贺大妻子满脸是笑,哪里还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急急忙忙告别范贤,出了房门,低声告诉丈夫去托个人,请还等在镇上的范学究来。这门亲事,十之八九是成了。
第248章 北上
一众人出了贺大家,背着斜阳,向兵营驻地走去。
走不几步,酒劲上来,浑身燥热,王亮敞开袍子对刘淮道:“指挥,那姑娘既是愿意,看范学究酒饮也用得十分高兴,此事看来成了。过上几个月,迎娶进门,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刘淮道:“终身大事,他们怎么马虎?想来这几日会来打听我,之后才能定下来呢。”
周肃道:“你被提举和教头看重,做着一营指挥使,谁不知你好处?打听了,必会早早下聘!”
几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大踏步地走向军营。营田厢军来到这里,几年间都是男多女少,军中二三十岁尚未娶亲的人着实不少。哪怕是刘淮这个级别的指挥使,也有不少人尚未成亲。这两年好了一些,别地新来的人多了,当地人对营田务印象变好,陆陆续续开始有本地姑娘嫁来。
一回到军营,就发现与往日不同,人人都非常忙碌。
刘淮告辞了王亮,带着周肃急急回到自己的营里。还没有到帅帐,就见副指挥使匆匆迎来,向刘淮叉手道:“提挥,朝廷诏旨,命我们营田厢军北上救援唐龙镇!军令已经下来,我们骑兵和炮兵先行。”
刘淮吃了惊:“不是南下平侬智高,怎么要北上了?”
副指挥使郑廉道:“我们传来各军的诏旨,说是契丹的什么皇太弟,耶律重元,带大军围了本朝的唐龙镇。事情十分危急,我们恰好做好了出军的准备,是以调了去。”
刘淮点了点头,大略明白了发生什么事。耶律重元是契丹国主耶律宗真的亲弟弟,太后掌权时,有意废长立幼,以耶律重元代宗真。政变耶律宗真获胜,囚禁了契丹太后,但没有加罪耶律重元,而是封他为皇太弟,曾口头答应自己百年之后,传位于他,兄终弟及。不过随着耶律宗真长子耶律洪基成年,兄终弟及怕只是口头说说,就在今年契丹攻党项前,耶律洪基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知惕隐事。
契丹虽然立国已过百年,不过政治制度非常混乱,一直没有成形,政变更是时常发生。现在的耶律宗真是个转折点,他上任已经有了明确学习宋朝政治制主度的迹象,平定太后叛乱,父传子被契丹贵族广泛接受。契丹的皇位继承者,一般担任几个重要官职。一是总理北南枢密院事,二是兵马大元帅。耶律洪基今年任兵马大元帅,实际已经确立了太子之位。
不过契丹与中原王朝不同,贵族各自有自己的族帐,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再加上后族萧家强大的牵制作用,皇位并不那么吸引人。虽然免不了争夺,但一旦失败,也很少会斩尽杀绝,确认地位而已。如果以汉人王朝的眼光来看,耶律重元对耶律洪基的继位有重大威协,耶律宗真应及早处理才是。但在契丹不一样,耶律宗真与耶律重元兄弟情深,对他极好,一直让他掌兵马大权。
刘淮是骑兵重要将领,对周边军情知道一些,对契丹的大致情况还了解。
此次契丹攻党项,耶律重元本是带大军驻于大同府,一方面防御宋军,一方面做后方接应。大胜之后带兵从原驻地东胜州回大同,顺道夺了唐龙镇。
军中定下的开拔时间非常紧急,刘淮再顾不得其他的事,集结兵马,清理辎重,准备去樊城火车站。
杜中宵离京之前,拿到了出兵的朝旨。以天章阁待制、礼部郎中、河东路经略副使兼副部署、兼管勾火山军、岢岚军、宁化军、宪州、岚州和保德兵马,带营田厢军和补入禁军一部,救唐龙镇。因为过于紧急,许便宜行事、赐天子剑。
差遣基本表明了其此次的任务和职权,列出来的那六州,不管禁军还是厢军,禁军也不分地方禁军还是驻泊禁军,皆在其辖下。除了自己所带的兵马外,这六州的军队也听从指挥。这六州刚好夹在最重要的并代路和麟府路中间,多是山区,兵马不多,实际也调不出多少兵马。
许便宜行事和天子剑比较重要,给了很大临机处事的权力。前方战情千变万化,不可能一一上奏取旨,可以临机决断。天子剑不是尚方宝剑,更不是看谁不顺眼谁都能斩,主要是针对临时归隶杜中宵之下的军队官员约束,可以依法不请旨而斩。各人赐剑都不相同,杜中宵是最多只能斩钤辖以下将领,还要立即上报,部署以上最多临时关押请朝旨由朝廷审问。
刘几除了营田厢军的军职都指挥使外,另带六州部署兼捉杀使,其余重要将领一部分各兼兵职。
军职指的是军队的职务,兵职则指的地方带兵职务,不只管本部,还管地方。
回到地方,匆匆收拾之后,杜中宵带着重要官员和随从登上了北上的火车。此次不是专用车厢,而是专列了。军情紧急,沿路各车站需保证通行无阻。
车厢里,杜中宵看着从枢密院借来的地图,皱着眉头。这还是当年自己知火山军时所制,这么多年也没多大变动,可见后续官员对此事并不重视。
看了一会,杜中宵对刘几道:“军主,耶律重元自东胜州南下唐龙镇,要走偏头寨、陈家谷口才能回朔州。这一趟若是走下来,当年我知火山军时,与张太尉一起建的军寨、占的地方,就一切全休。”
刘几道:“委实如此。他既带大军南下,没有占了唐龙镇再回头去东胜州可能,只能向南兜一大圈转回去。除唐龙镇外,陈家谷口最是要害,正当南北大道。被契丹占了,大军可以由此南下,绕代州之后破雁门关之险。此次挡不住他,数百里地只好拱手让人。”
杜中宵摇了摇头:“唐龙镇一向驻军千余人,背靠府州,还有一两万兵马。并州和代州都是驻扎大军的地方,离着并不遥远,只要拖上些日子,本朝必定救援。耶律重元就如此刚愎自用,觉得短时间能把那里攻下来?虽然两国数十年未交战,本朝打党项难看,契丹打得同样不好看,怎么就敢去攻?”
刘几道:“待制忘了,契丹人也学着制了火炮。有些攻城利器,起此妄心也不稀奇。”
杜中宵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耶律重元虽然生于富贵,却自小熟悉军旅,仅仅如此应该还不能让他下如此决定。而且数万兵马,必有契丹国主之命。是什么让契丹人觉得可以快整攻占唐龙镇,本朝来不及救援的?”
刘几一惊:“待制是说,唐龙镇里有内奸?”
杜中宵点了点头:“我觉得是。当时我建唐龙镇的时候,好多繁华地带都在城外,与契丹高官显贵共有。契丹人深知那里繁华,驻军若私下参与此事,难保不会两相勾结。”
刘几猛地站起身来,看了看地图,道:“依枢密院文书,唐龙镇驻军现由本军都监兼知镇,在那里已经三年余。前些日子,枢密院更换将领,新官未到,那里就被围了。”
杜中宵闭目想了一会,道:“事情紧急,事关重大,我们不能排内外勾结的可能。必须要快,越快越好。现在火车最快,我们已经在火车上,什么都来不及了。火车只到保德州,现在来不及知会地方,炮兵必然拖累速度。你拟一份军令,命剩下的路程,让骑兵先行,炮兵在后。”
刘几犹豫一下,道:“那我们?”
“我们随骑兵一起前行。到了并州后,见过了韩经略,你换一辆车等炮兵,我随骑兵去。”
十三郎的骑兵会在开封府新补入三千精税,其中还有一千铁甲,实力跟以前大不相同。刘几想了一会,觉得并无危险,点头答应。
如果此次真是唐龙镇守将与敌勾结,能守多时间可就难说了。援军早到一日,可以鼓舞城中军民的士气,纵然有几句将领投降,城说不定还能保住。
虽然厢军有强大的炮兵,可如果被契丹占了城,再攻会多许多麻烦。一座繁华的城池,说不定会就此毁于战火。攻和守,差别实在太大了。
刘几问了现在全军的安排,拟了一份军令,杜中宵用了印,发给几位师主。
由于准备好南下,附近的车部早就已经备好列车。只是原打算由襄州坐火车去江陵府,备的车头严重不足,只好临时从铁监征调了许多来,连运煤的车头都调过来了,堪堪凑足。沿途铁路除了特别重要的火车都已停运,要等北上大军的火车过去,才能恢复通行。
虽然几个月前狄青大军下,也是走的这条路线,而且人数更多。但他们相对分散,并不像营田厢军此次这么紧集,这么集中,对铁路也是一次考验。
更麻烦的事情,此时黄河冰封,滑州白马津的浮桥虽在,却会受冰冻影响,过河不顺利。因为浮桥年年要拆,年年要建,既不方便又费时费工,新知滑州的燕度有意建一座永久的桥梁,现在还只是刚刚勘测而已。燕度是此时著名画家、科学家燕肃的儿子,算是子承父业,借助这些年不知强了多少的技术力量和充足的人力物力,有意做这样一件事,建黄河上的第一座大桥。
只是黄河水势复杂,涨水期和枯水期相差极大,要建桥染非常不容易。就是有了铁监,有了一些小铁桥的经验,架这样一座桥也要数年之功,杜中宵指望不上了。
第249章 内贼
俞景阳半躺在热乎乎地火炕上,喝了一口酒,抖着腿对进来的程越道:“外面如何?耶律重元那厮围城十几日了,火炮都架不起来,还在城外喝风呢?”
程越摘下头盔,坐到火炕上,道:“且围着呢。契丹人刚在党项打了胜仗,此时钱粮充足,东胜州运到这里又方便,哪里那么容易就走。我看哪,不围上一两个月,他们不会罢休。”
俞景阳抖着腿道:“随他们去。若是围上一年,爷爷还要谢谢他们。城中吃喝不愁,储存的粮食只够我们一两年之用,哪个怕他们围!——对了,这几天外面有没有缺粮?若是缺粮,把些军粮加了价钱卖出去,我们到手些钱财。这城里住的,可都是有钱人哪。此时不赚他们的钱,我良心如何过得去?”
程越道:“现在正是冬天,到处都存粮食,不过十几天,怎么可能缺粮?再等些日子。”
俞景阳拍了拍面前的小桌子,对程越道:“用过来喝酒。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跑一趟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