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岊道:“炮主,实不相瞒,经略数年前知火山军时,我曾与他一起用过炮。但那时候的炮,与现在的炮不能比,唐龙镇的城墙根本轰不塌,独轮寨应该与那里差不多。炮主说能轰塌城墙,想来必然不会差了。还有,战时如何用炮助阵?现在的炮如何用,我委实没见过。”
姚守信在地上画了独轮寨的示意图,道:“独轮寨依独轮川而建,有一南一北两座城门。大军到了寨前,党项坚闭寨门,守城不出,我则用二十门炮,以实心弹,齐射北寨门。依我估计,最多齐射三轮便可破门。寨门没有瓮城,党项必集结兵马于门后,立即换开花弹,打散党项兵马。此时将军带步兵冲入寨门,用火枪射寨墙上的士卒,我用炮在外配合。党项兵马必然抵挡不住,当由南寨门逃路。将军可派骑兵集于南寨门外,追杀党项溃兵。”
“此围一阙一,炮主说的有理!”张岊点头。“既然破寨门不难,那就不多此一举,引党项兵马出城了!独轮小寨,不过周八百步,一破寨门,立踏为齑粉!”
这种军寨的规模不大,独轮寨地处偏远,也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建大城。寨周长八百步,破了北城门就可以望到南城门,火炮直接就能把整个寨子打穿。只要攻破一面,骑兵在另一个城门外,准备截杀溃兵即可。与此相比,把党项兵马骗出城来,未必有什么好处。
军寨一般不会设四个城门,小的设两门,好似一座关卡一般。更小的,还有设一门的。两个寨门也就没了围三阙一,成围一阙一之势了。
军寨的作用,除了有城墙守要害之地外,军事上更重要的是囤积兵马,控扼四方。一座独轮寨在这里,周边独轮川和屈野河的上游地区全被党项控制,要想攻占,非要出动大军不可。
两人商量了攻城的具体步骤,张岊突然道:“我们大军临寨前,如果党项出兵迎战怎么办?”
姚守信愣了一下,拍了拍脑袋道:“是我的疏忽了!独轮一座小军寨,却驻一千余兵马,怎么会不出城迎战?不出城,这么多军马也就没有用处了。将军说的是,我们还要做好与党项在寨前作战的准备。”
八百步周长的小军寨,守城怎么会用一千多人?大军到了寨前,刘胜必然带兵出战。守城的兵马依托城寨,暴露在对方面前的只有正面,后方和侧翼全由城寨保护,一千人可以当几千人用。除非守城兵马绝少,守方一般会出城战上一阵,鼓舞城中士气。
姚守信带的是炮兵,思考问题是从炮兵出发,根本不向这方面想。不是这次做张岊的副手,他也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两军正面对阵也没有什么,宋军一百门火炮,能把党项军阵的整个正面覆盖。只要设好阵地,张岊保护好炮,炮兵就可以把党项军队打回去。
第19章 铁锤砸开硬核桃
天边露出一缕微光,独轮寨望楼的士卒打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向外看去。一眼看见城外密密麻麻好似是人影,猛地打一个机灵,使劲揉眼睛,才看清城外情形。只见城外不知多少宋军列阵,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惟有一杆“宋”字旗,在清晨的风中飘扬。
忙把身边的士卒叫醒,指着城外道:“你看看外面,是不是宋军要攻城!”
几个士卒起来,借着光亮大致看清了城外情形,直吓得魂飞魄散。小头目急忙下城,去报寨主。
刘胜这几天一直觉得心神不宁,早早起来,正要洗漱。守城的小头目冲进来,叉手道:“寨主大事不好!城外不知来了多少宋军,好似要攻我们城寨!”
刘胜听了,吓得仅有的一点睡意全没有了,急忙问道:“你可看得清楚!”
小头目道:“小的看得千真万确!若有半点虚假,寨主军法从事!”
刘胜不敢怠慢,正要吩咐去叫寨中诸将,到寨厅议事,就听外面“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
“地震了?”刘胜满头雾水,看着小头目。“听声音来自城外,这是什么动静?”
小头目快要哭出来:“寨主,小的估计,这是宋军在用炮轰城门!”
刘胜吓得浑身一震,大叫道:“速速我去看!”
随着小头目,刘胜到了北面城墙下,又听见两轮炮声,寨门已经出现了裂缝。
“站着干什么,速速堵住寨门!”刘胜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跑上了望楼。
寨中平时会备一些加强寨门的村料,无非是大木之类。得了刘胜吩咐,守寨门的士卒手忙脚乱,抬了大大木,急急顶到寨门后面。
刘胜到了望楼上,向外面地看,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天刚微亮,晨光中看不太清晰,只是见到外面几个宋军方阵,堵住了城北面。正在这时,就见到几个地方有光亮,紧接着炮声传来,硝烟升起。
也不知道发了多少炮,砸在寨门上,刘胜感觉整个城墙都在晃动。
事情突如其来,刘胜只觉得两眼发黑,有些站不稳。扶着寨墙,强自打醒精神,刘胜急急顺着寨墙看了圈。好在宋军只围了北面,南门外只有些游骑,给寨内党项兵留了一条生路。不知道是兵力不够,还是故意留出南门,准备追杀溃兵。
此时寨中已经乱成一片,许多人乱跑,大喊大叫,好似城已经破了一样。刘胜不敢怠慢,吩咐了守城的将领,急急回到寨厅,招集诸将议事。
城外,张岊看着眨眼之间,就不知道多少炮打在了寨门和附近的寨墙上,赞道:“现在的炮,果然非以前可比!麟府路也有新造的炮守城,却没有这样整齐,打得这样准!不亲眼看见,哪个肯信!”
姚守信道:“我用二十五门炮,每五门一组,分成五组,交替轮射。现在射了三轮,那边寨门已经摇摇欲坠。我估计,再射最多五轮,寨门就要破了。将军做好准备,寨门破后,阵前的十五门炮,以三门为一组,每组直射一炮。此轮炮发完,将军速带步兵入城。前面的二十五门炮用水降温,你带兵入寨后会射寨墙。吩咐士卒,不得我的口信,切不可上寨墙!”
张岊点头答应,兴奋地道:“不想我们已经列阵,寨中还全无消息,前面想的全无用处。所谓兵贵神速,打仗要速战速决,着实是有道理!”
“是啊,是我们想的多了——”姚守信点头。自己也是第一次指挥战事,经验不足。什么引敌出城之类的计策全是多余,以有备打无备,要的就是快,出其不意。用最快的速度接近寨前,最快的速度摆开阵势,设好炮位,发挥火炮优势,全力攻城,才是上上之策。绝对火力优势,什么计策都是多余的。
出发前的作战计划经过数次更改,最后要达成的,就是这种局面。当然计划只是要求在这个时间点到城外,如何作战,是两位战场指挥官的事情。路上以什么速度行军,在哪里休整,侦察与反侦察的要求等等,是出发前定好了的。到了城下,就看张岊和姚守信的发挥了。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接近独轮寨,没有走漏消息,有充足的时间展开,这种情况下张岊和姚守信怎么还会不知道怎么打?姚守信是用炮的专家,炮位设置合理,三个方向分斜射和直射攻城门,根本就不给寨中反应的时间。轰开寨门之后,再来几轮直射,步兵紧跟着入城,一举奠定战局。
铁锤砸开硬核桃,管你怎么布置,只要不出意外,就用绝对的火力优势压倒敌人,这是杜中宵在营田厢军中一直强调的一点。军官学习的时候,也讲各种各样的计策,但重点不在这些上面,而是讲各种各样的战略和战术原则。其中的核心,是一定要在战场上形成局部优势,达成局部优势后一定不要犹豫,作战要果断,切忌拖泥带水。张岊不是这个体系,姚守信是炮兵,遇到意外有些犹豫。
刘胜升帐,看着匆匆赶来的诸将,刚要开口,一个士卒冲进来,叉手道:“寨主,寨门要破了!”
刘胜叹了口气:“大势去矣!诸位速速集结兵马,随我从南门出城,逃出寨外,速报国相!”
众人一起高声应诺,起身准备散去。谅祚年幼,养在国相府里,国相府就是朝廷所在。
刘胜与众将一起出了寨厅,想去打轻宁德光。正在这时,听见一声巨大的声响,北面的寨门被轰塌了,连带着倒了一截城墙。不少士卒被压在了废墟里,不断哀嚎。
刘胜大喊一声:“速招集兵马,与我一起堵住寨门,不许宋军冲进来!”
说着,抽出腰刀,带了自己的亲兵,快步向倒塌的寨门冲去。刚刚走到半路,就听见城外传来几声炮响,紧接着几发炮弹从破开的寨门飞进来,正砸在最前面的刘胜等人身上,碾出一条血路。
出了寨厅的众将大吃一惊,急忙飞奔上来,查看刘胜的伤势。
军寨的寨厅正对着南北两座寨门,三点形成一条直线,寨厅位于中间。小小军寨,寨厅到寨门不过百步,宋军在城外的炮可以把军寨打个对穿。寨门一破,城外的宋军发炮,炮弹全打在寨厅这里。寨中的党项兵大多集中在中间这条路上,盏茶功夫,北门和寨厅之间就成了一条血路。
谁见过这种场面?三轮炮之后,就听见一声怪喊,寨中士卒一下炸了。所有的人,靠着自己的本能向南门而去,将领根本拦不住。开了寨门,一涌而出,跑出没多远,就听见炮响。设在南门外的几个宋军炮位,一起发炮,寨门处一片鬼哭狼嚎。
五轮炮直射完毕,张岊带着数百步兵入城。只见一片狼籍,寨里党项士卒四处奔逃,惊骇呼喊,好似发了疯一般。还有的呆坐望天,还有的拿刀乱杀。
张岊带兵多年,见势头不好,急忙吩咐自己士卒在城门处列阵,停了下来。凡有敌军靠近,一律开枪击毙,尽量避免这时与敌纠缠。
城中的党项兵明显已经崩溃,失去了理智,只能让他们自己发泄完了,再上前处置。这个时候的党项兵要么傻子一样束手就擒,要么乱杀乱砍,力气惊人,想捉都不好捉。
轻宁德光从废墟里爬出来,看着眼前地狱一样的景象,惊慌莫明。他只听说宋军攻城,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房子就被轰塌了。等到亲兵把自己扒出来,城中已经彻底乱了。
东边的红日探出个头来,城中终于平静了下来。发疯的士卒失了力气,傻的刚刚清醒,所有人都没有力气了。面对进城的宋军,既没有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反抗的意志。
张岊小心翼翼地带着步兵上前,见确实没有人反抗,吩咐士卒把党项人的武器全部收集起来。
收了寨中党项人的兵器,分成一小群一小群,派了人看管,张岊才松了一口气。
轻宁德光从躲藏的地方出来,见再没人发疯,微微出了一口气。见到寨厅前一个宋军将领样子的人物,正指挥士卒四处查看,急忙高声道:“我是轻宁德光,轻宁部族的人,国相府下做事!这里我是官爵最高的人,对方将领过来说话!”
张岊转头看了看轻宁德光,一脸漠然,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也不搭理他。
轻宁德光大怒,正要上前理论,几个宋军士卒过来,缴了亲兵的刀枪。
轻宁德光高声道:“我是国相府要人,朝廷派到这里来的,让你们将领过来说话!”
士卒也不理他,两个上来直接搜轻宁德光的身,摸了一把贴身的短剑,随手扔在地上。搜过身,几个士卒押着轻宁德光和几个亲兵,与寨厅里的吏人作一起,派人看住了。
轻宁德光喊了好一会,宋军也不接话,也不理,只管抓人、搜身,而后分成一小群一小群。
喊得累了,轻宁德光停住嘴,突然觉得身上冰凉。还是二月天气,清晨寒冷异常。打了个冷战,轻宁德光突然发现寨中非常诡异。党项人一个一个好似失了魂一样,宋军全部沉默。
把党项人在寨中的空地看管好了,张岊吩咐亲兵:“把所有的军器运出城去,请姚将军进来!”
不一刻,缴获的军器运出城,姚守信带人进来。
张岊道:“已经搜查过了,抓了七百余人,还有二百余尸体,剩下三四百人逃出南门。派在南门的骑兵尚未回来,不知有多少人走脱。这么大一座军寨,被我们攻下来,必然瞒不过党项人。我们要速速离去,在党项援军到来之前,把南边的寨堡全部收拾干净。现在全军造饭,吃过后,我带人去兔毛川,与你分兵,你自清扫独轮川下游寨堡。”
姚守信拱手:“正该如此!后边没有大城,炮手自会安排炮位,将军一切顺利!”
这是早就定好的路线,自无话说,两人各自找到手下的将领,做后续安排。
轻宁德光看宋军把寨中的粮食物资全部搜了出来,都堆在一起,分了一些米开始烧饭。寨中的牛羊全部宰了,一部分肉煮了,其余皮肉收集好,显然是要带走。
第20章 烧成白地
不大功夫,独轮寨里就弥漫着饭香,还有肉的香味。
宋军把饭装在大木桶里,两个士卒抬着,到各个分开的党项人群,吩咐每人捧一大捧,吃了裹腹。
轻宁德光哪里吃过这种粗砺的东西?看了一眼桶里的饭,厌恶的转过身,道:“我是夏国大将,奉国相之命到此做事!身份尊贵,让你们将军与我说话!”
两个士卒看了一眼轻宁德光,也不吭声,抬到了另一个人面前。
亲兵从桶里使劲捧了一大捧饭,低声对轻宁德光道:“太尉,宋军不定会把粮食烧了。吃了这一餐饭,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有饭到嘴里面,多少吃一些!”
轻宁德光看粮食都被宋军堆在一起,猛地醒悟过来,忙叫道:“饭抬回来,我要吃!我要吃!”
那两个宋军像没听到一样,抬着饭依次走过去,想吃的捧多少都可以,不想吃的也不劝。
党项人这里吃饭,宋军那边也吃饭。吃的饭是同样的,不同的是宋军有餐具,除了煮的饭外,还浇了一大勺肉汤,每人分两块肉。军寨里牛羊不缺,这一餐大家吃得心满意足。
用过了饭,张岊便就与姚守信分兵,带人南下,向兔毛川去了。
姚守信整军完毕,道:“你们各军依安排,轮流歇息,其余人看着党项人拆城!这寨子以后废弃不要了,一定要拆成如白地一般!凡俘虏不听吩咐的,一律军法从事!”
几位将领应诺,安排手下士卒,一部分先到旁边的房子和寨厅里休息,另一部分带党项人拆城。这里是军寨,寨中除了少数商户,全部都是军人,没有普通百姓。
此时南城外安排的游骑已经回来,又抓了二百多人,毙了不足百人,还有约一百人逃走。这些逃走的人有多少穿过大漠,能快速回到兴庆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轻宁德光听见要自己干活,又没有吃饭,跳起来道:“我是夏国将领,身份尊贵,哪个要做事!”
听了这话,对面的宋军效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上来一脚踢倒,沉声道:“不去拆城,就地格杀!”
说着,就把腰刀抽了出来。
亲兵急忙护住轻宁德光,口中道:“爷爷息怒,太尉只是说说,作不得数,会去做活的!”
那效用冷冷看了地上的轻宁德光一眼,不再理他,安排这一群党项人去拆南寨门。
王亮看着轻宁德光的背影,低声对姚守信道:“将军,那人必然是个党项的大人物,不问一问?”
姚守信摇了摇头:“此次作战,经略说得清楚,不得杀降,不要俘虏,也不要问口供。我们只是追捕逃亡的番户,党项人阻拦,便把他们的寨子破了。战后各种官司,党项人找经略司和朝廷去打。”
宋军兵马不多,要求快打快退,如果带俘虏会拖慢速度。杜中宵性格如此,决定了不要俘虏,那就一个不要,而且问也不问,什么重要人物都当一般士卒看待。宋军破寨,实际除了战斗过程,与党项人全无交流。后边双方打文书官司的时候,反正是一问三不知。
不只是不要俘虏,就连战争物资也尽量不带。除了盔甲兵器之类防止再落入党项手中,必须要带走之外,还有就是一些贵重的物品,包括肉食和毛皮,其余的一率不要。就连粮食,也全部烧掉。营田厢军不许私藏战场缴获,全部由军中处置,这与其他宋军不同。
党项的军粮除了少量的粟米,大多都是大麦、青麻子之类,宋军那里拿来做马料的,实在也没有带走的价值。党项的马匹用来驮缴获的兵器盔甲和肉食毛皮和马料,再带其余的就累赘了。
火炮普及,除非大城,这种防御一般的堡寨已经没有了价值。不但起不到守御的作用,寨中兵马不能及时展开,反而困死在了里面。此战之后,宋军在党项边境的堡寨也会调整,弃小守大。
这一战之后,宋军这些年推行的寨堡体系,也就走到了尽头。
整整一天,这座党项在屈野河上游最大的军寨被拆除。所有城墙、建筑地面上部分都被拆掉,夯土砸倒,木材全部烧掉,成了白地。
在这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姚守信整军,大军拔营。
看着宋军大队向南而去,轻宁德光举着两只满是血泡的手高呼道:“你们自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这些人手无寸铁,你们不可杀俘!如若不然,国相必起大兵!”
看守的宋军根本不理他。看有人在粮堆那里堆满了柴草,看守的效用道:“杀降不祥!你们既已放下刀枪,便饶你们不死!我们大军离去之后,自寻去路。若是下次再被抓到,定斩不饶!”
说完,吩咐士卒上前,把每人的头发侧边剪去一块,以作标记。本来党项境内有髠发披发的,也有跟汉人一样挽发髻的,元昊登基后,命令全国髠发,否则死罪。现在党项人发型统一,都是中间髠发,四周披散,剪掉一边之后倒也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