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连称客气,引范镇入城,到了帅府。如果是其他人,应该是签判陈希亮带官吏去迎接,入城之后范镇到帅府拜见杜中宵。即使驿馆没建,也应该是在州衙招待范镇,住在那里。因为有当年范镇为临颖知县时的故交,杜中宵亲自迎进城来,帅府款待,是特别礼遇。
到客厅里用了茶,一众官吏寒喧一番,见天时还早,便各自离去。到了晚上,杜中宵设宴为范镇接风洗尘,他们再过来。有了火车,随着交通方式的变化,很多礼仪也跟着变了。
饮了一会茶,聊过闲话,范镇道:“此次我来河曲路,除了宣抚地方之外,圣上和宰相还有事情托我与节帅相商。明日我要去沙州,把河曲路走遍,与节帅相处时间不多。现在商量,莫嫌我冒昧。”
杜中宵道:“舍人不需与客套,有话直说就是。在河曲路,凡有吩咐,必定做到!”
范镇道声不敢,道:“前些日子节帅上章,铁路修到河州之后,要一路修到黑水城去。并且要升黑水城为居延县,增加驻军,以窥西域,兵临高昌国。以朝廷财力,铁路修到黑水城的物资供应不难,河曲路又有人力,此事易办。节帅手中三万兵,便连败契丹、党项,拓地千里。现在手握十六万大军,全部整训完毕,威加西域也不让人意外。只是有一桩,契丹未灭,幽云未复,兴灵依然在党项手中。此时不全力对付契丹和党项,而兵临万里之遥的西域,圣上和宰相着实难解。”
杜中宵想了想,道:“如此做有几条理由,我一一讲给舍人听,回复朝廷。其一,前一战虽然败了契丹和党项,却未伤他们筋骨,不容小觑。要对党项进行灭国之战,非有数十万大军不可。上次他们吃了一次亏,这几个月全力铸炮,筑坚城而守。等到河曲路的兵马整训完毕,党项山河关一带的长城也就建好了。依托坚城,又有火炮,攻城可不是容易的事。南边的镇戎军也是一样,等到新军编成,军中的火炮火枪齐全,灵州也就是现在样子了。所以要对党项开战,朝廷非要准备几年不可。对党项尤如此,更何况是更强的契丹呢。党项倾国之后不过三五十万,战兵不足二十万,契丹却可轻松集结百万兵,精锐战兵数十万。除非全国兵马都整训一遍,灭了党项之后,才能够对契丹用兵。不然,就有风险。大宋对党项和契丹有绝对优势的时候,何必行险呢?”
“西域则不同。地方虽然广大,人口却只是聚集在几个绿州,人户并不多。人不多,兵马自然也就不多。便如高昌国,有一两万兵马,便足可压服。铁路修到了黑水城后,驻扎两三万兵,即使本朝无意于西域诸国,诸国必然防我。与其他防我,不如让他不敢防,以使商路通畅。”
“其三,高昌本汉地,没唐之故土。天下混一,岂能舍此不顾?回鹘未西迁之前,那里本来多是汉人,人人心怀故土。回鹘西来,虽然汉人不似以前那么多,还是占多数的。现在的高昌国,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高昌国了,其人多自称为西州。高昌国的百姓、大臣和王室,俱是汉人大族。现在的西州,王室大臣多是回鹘人。朝廷入高昌,可谓吊民伐罪,拯救厮民。”
“其四,自顺化渡一战,朝廷建河曲路,人人皆知。数月已经过去了,不见高昌回鹘使节,不见他们向朝廷称臣。无非原来向契丹称臣,现在坐观成败。还有一点,其境内百姓多为汉人,远隔万里也就罢了,朝廷到了黑水城,黑鹘人岂能安卧?朝廷兵威不到,他们怕汉人百姓有异心,只会加倍欺压提防。”
“最后一点,当然是人心。先取西域,实际是先易后难。契丹、党项、西域,离着朝廷最近的地方反而人心最不心向朝廷,幽云百姓朝廷视之为子民,他们自己可没有这个觉悟。党项稍远,反而不管汉民番民,心向朝廷的人多一些。西域最远,反而那里的汉人心怀故土,视中原如弃儿之望慈母。”
“有什么办法?大唐强盛时,迁异族入河曲、入幽燕,中原以北,皆为胡人牧马地。大唐中衰,各族纷起,汉人流离。这些地方离着中原近,能跑的就跑回中原来了,不能跑的,很多化汉为胡了。反是西域孤悬万里之外,那里的汉人想迁回故土不可得,只能在那里居住下来。以百姓人心论,是西域的百姓最向朝廷,河西次之,兴灵又次之,横山一带根本就没多少汉人。幽云汉人虽多,自安禄山之乱,便就割据在外。五代兴替,多借幽云、河东兵马纵横天下。以前朝廷兵威不振,这里的汉人还瞧不起中原人呢。最简单的看姓名,幽云十六州的汉人,许多以胡名为荣,自己放弃了自己的汉人姓氏。反倒是河西和西域的汉人,不弃本姓,哪怕从了胡俗,也多有以姓为族称的,这就是人心向背。”
“有了铁路,远的地方未必远,近的地方也未必近。与其用道路远近定讨伐次序,不由用人心远近来定,由近及远。重回西域,解民于倒悬,河西数郡可不战而下。”
晚唐五代是个很特殊的时期,不是敌自外面来,而是从中心爆的。最核心的地区,藩镇割据,发展成五代十国。稍微外围,由于迁入大量异族,一部分加入了中原地区的军阀争战,还有一部分,则向西向北迁徒。从中原附近扩展出去的,是番胡,冲击的边疆地区,反而是汉人为主。
除宋朝境内,幽云不论,离着宋朝越近的地方,汉人越少。向西离着宋朝越远的地方,反而汉人越多。最典型的是高昌国,那里依然是汉人占多数,却处在回鹘统治之下。占统治地位的回鹘人,就是从河西地区西迁的。河曲这一带迁入了太多族群,靠近河东路的,加入了河东军阀。不靠近河东路的,党项人崛起压迫回鹘人西迁,回鹘人西迁过程中,一次一次冲击灭掉了一个又一个汉人政权。这几个崛起的族群一波又一波,借着中原的哺育,把跟中原断绝的几个汉人政权全部灭掉了。
幽云十六州其实就是河东路和河北路的北半部分,这里比较特殊。晚唐五代乱世,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观点深入人心。逐鹿中原的军阀,多是崛起河东路和河北路,使那里的百姓造成了错觉。他们天生就能打仗,中原是他们争夺的猎物。宋朝立国,对契丹的军事劣势加深了这种错觉。
有这种心理的地方,人心最是复杂,哪怕多是汉人,也很难得到支持。中原视其为子民,他们却看不起中原势力。一有几向变动,起兵造反如喝凉水一般,如历史的郭药师。不经过长时间的统治,这两个地方是靠不住的,不如放到后边解决。
这个道理就如后世一直没有统一的台湾,和隔离在外的香港。背靠强大势力,自以为高人一等,民心很难争取。一切好处都是理所应当,一切不好都是由于中原的压迫。不过这个年代是武力,后世外敌占优势的是文教经济。民心的惯性,想让他们调头都难。
第80章 长啸却胡骑
杜中宵对自己布置的解释,并不能让范镇信服。当然,也不需要范镇信服,杜中宵早已不是当年他为知县时治下的落魄少年了。范镇只要回朝把杜中宵的意思复述一遍,朝廷知道用意就好。以现在杜中宵的地位,哪怕皇帝和宰相不理解,不涉及重要朝政,也就默认了。
铁路就有这个好处,某种程度上无视了地理距离,以前远的地方现在不远了。没有铁路,万里之遥支撑一两万军队,对于中原王朝来说代价高昂。通了铁路之后,河曲路就可以发十万大军入西域,并不是沉重的负担。全部禁军整训完毕,怎么也要几年时间,不到对党项和契丹用兵的时候。
还有一点,不管赞同不赞同杜中宵的布置,真进入西域,对于朝廷声望有巨大的好处。哪怕契丹和党项近在眼前,数百年后再入西域,朝廷就可自称重现汉唐之盛世。这个诱惑,皇帝和宰相很难拒绝。
第二日范镇过了黄河,到东胜县坐上到沙州的火车,仔细回味杜中宵昨天说的话,慢慢开始理解了这样做的用意。前几个月河曲路军势一时无两,当者无不披靡,看起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军中骨干被抽走大半,老兵除役,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恢复不了那时威势。
连翻大胜之后,如果河曲路兵马就此沉寂,没有对外胜利维持声势,不利于凝聚军心。特别是在全军整训,战斗力形成的时候,杜中宵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敌人。但真正能出去打的军队,哪怕三个月后完成第一轮整训,最多也就三五万人。河曲路方圆千里,有许多地方需要守御呢。三五万人,打契丹和党项不足,打高昌却绰绰有余。河曲路环顾四周,高昌作为目标最合适。
东胜县到沙州二百余里,刚刚过了正午,范镇一行便就到了车站。知州祖无择和通判王景阳带本州官吏及河曲路东部署杨文广早早等在那里,迎入城中州衙。
沙州这里营田厢军和百姓还没来,原来的番户集中居住,没有多少民情可察。在城中转了一圈,多是驻军,就连店铺都很少,随便问了一几句,范镇便就回到州衙里。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凉风吹来,甚是清爽。祖无择在后衙设下酒筵,为范镇接风洗尘。
范镇和祖无择都是景祐五年进士登第,范镇为状元,祖无择则为第三名,交情非他人可比。公吏和士卒在一边忙碌,两人坐在树下,吹着凉风说些闲话。
范镇道:“泽之虽然受些错厄,此次到沙州任知州,是个机会。不出错漏,必然召来朝中重用。”
祖无择笑道:“宦海为生,受些磨难算得了什么。沙州地方偏远一点,却是朝廷新复之地,正当阴山道口,正是我辈用武之地。当年景仁入京城,人多不以为意,赋《长啸却胡骑》,令大宋小宋两位相公不敢出己作,由此知名。沙州这里,正当白道口,景仁可到那里,长啸一声,以应当年。”
范镇听了不由大笑。几年前祖无择因为得罪权贵,由转运使被贬袁州知州,再来沙州,本来担心他心情郁闷,看得开就没什么了。范镇是蜀地人,得知益州薛奎赏识,带入京城。初入京时,很多人都觉得他当不起薛奎赞眷。有一次与宋庠和宋祁一起作赋,题即为《长啸却胡骑》。范镇先成,大小宋看了之后觉得己作远远比不上,不好拿出来。得大小宋推许,范镇由此文名远播。
河曲路的新拓之地,条件确实不好,但却是建功立业刷功绩的好地方。这里做一任,不说以后可以减磨勘,稍微有点成绩就会被重用。
沙州正当阴山白道口,与丰州一起,是把守阴山路口的要地。不过这个时代,翻越阴山的主道在丰州,沙州次之。宋之后,白道就成了过阴山最重要的道路。沙州境内有青冢,青冢和州城中间的地方是一片平原,就是后世这一带的中心呼和浩特。
青冢有特别的意义,占了这里,标志着到达了秦汉北方的边界。
唐诗最盛,其中一大流派是边塞诗,边塞诗中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写阴山南北。有了这些地方,才会产生这种诗篇。写边塞诗的,很多就是这些到边地为官的官员。
随着大量官员任职河曲路,几年之后,混入了边塞诗风的宋词,必然出现另一个面目。
聊了几句闲话,范镇道:“沙州正当阴山道口,山北是鞑靼之地。本朝连胜契丹与党项,不知鞑靼人有什么动静?按说起来,有几个部族派使节,入京朝贡该是应有之意才是。”
祖无择摇了摇头:“没有,我这里连个鞑靼商人都没有。杨部署驻军沙州后,派了一部到山北的道口筑城,那里原来有契丹的山金司。筑城之后,周围百里之内鞑靼人绝迹。”
范镇听了不由皱起眉头:“鞑靼人是什么意思?王师北来,他们没一点动静?”
祖无择道:“我想来,也不是如此,现在的鞑靼人应该是在观望。自契丹兴起,很快鞑靼各部就向其称臣。契丹建倒塌岭节度使司,驻军于各要害之地。现在契丹两帝并立,皇子耶律洪基据幽州,支持洪基的耶律仁先驻上京。皇太弟重元据大同府,支持重元的太后驻中京,势力不相上下。耶律仁先本是契丹重臣,手下二十余万大军,鞑靼轻易不敢撩拨他。重元在大同府点集兵马三十余万,各部皆集,鞑靼同样不敢违其指挥。鞑靼北有耶律仁先,南有耶律重元,自保尚且不及,只能躲着本朝兵马。”
范镇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出京时,有朝臣以为契丹两帝相争,不应当过于压迫。党项又新近议和,大军尚未经过整训,
也不能轻启战端。就提出来,鞑靼各部互不统属,可由沙州和丰州出兵,翻过阴山之后,恩威并施,令其归顺。如此不与契丹开战,可以剪其羽翼,以备未来。”
祖无择道:“这是一条良计。只是鞑靼人游牧为生,千里迁徙,行踪捉摸不定。要令其臣服,必须有大量骑兵,深入大漠草原,捕获其踪迹才可以。河曲路原有游骑不少,只是被朝廷抽调之后,一时难以凑齐足够兵马。一两年后,压服鞑靼当不难。。”
范镇道:“昨日我与杜节帅说起河曲路事务,节帅欲修铁路到黑水城,兵锋直指高昌回鹘。我见节帅意向甚坚,没有提翻阴山制鞑靼方略。”
祖无择想了想,道:“黑山以北是党项庄浪部,兵临兀刺海时,其首领举族献城而降。节帅当时答应过,庄浪部降了之后,朝廷会予以支持。庄浪部要想做大,只有向北与鞑靼争夺牧场。想来节帅是想用庄浪部制鞑靼,故此舍弃过阴山方略。再者,深入大漠,要有大量骑兵,难以做到集中兵力,与节帅善打大仗的习惯不符。高昌回鹘则不同,他们是种地为生,依城而居,用兵方便得多。”
范镇道:“还有一点,高昌回鹘虽远,铁路只要修通,物资运输方便。深入草原大漠,则就没有这个便利了。有铁路这一利器,战事当然沿着能修铁路的地方打。”
祖无择点头:“正是如此。没有铁路,沙州这里就无法驻这么多兵,鞑靼人怎么会望风而逃?没有铁路运粮,数千里之遥,本朝就是占了河曲路,也难以支撑大军。”
随着铁路普及,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铁路的好处,很多官员也认识到了铁路的战略作用。只要铁路修到了地方,很多以前无法克服的困难,就不再是困难了。党项一听说铁路修到镇戎军,自然而然就软了下来,不战而献出黑水城。就是他们也知道,那里通了铁路,宋军哪怕用人数堆也能堆死党项。更不要说以前惯用的战术,比如正面后撤,拉长宋军补给钱,而后派偏师断粮道,没有用处了。
由于国力悬殊,契丹和党项一时不敢与宋军交战,其他的小势力对宋军来说予取予夺,想怎样就怎样。只要铁路修到了那里,一切就再无悬念。
杜中宵瞄着高昌,就是因为那里是进入西域的门户。铁路通到黑水城,再进一步修到高昌,西域就再没有势力能够反抗。高昌几个大城,伊州就是后世的哈密,交河州是后世的吐鲁番,焉耆则是后世的库尔勒,天山以北要地尽在掌握。天山以南主要是于阗国,只要帮其复国,西域就已大部恢复。
西域是中原与西亚势力的争夺之地,铁路修到了那里,中原的人力物力可以源源不断到达,就占据了绝对优势。这个时候,汉唐留下的汉人势力,在那里依然庞大。与后世不同的是,现在的高昌是以汉人为主,于阗是中原一千多年的盟友,连移民屯边都省了。
第81章 故人来
胜州城外五里处,聚集了许多百姓,围观河面上的几艘船。
王普挤在人群里面,指着船对身边的人道:“看见没有?那就是中原运来的蒸汽机。朝廷要在这里设织羊毛的厂子,听说正在招人呢。”
那人道:“员外,什么是蒸汽机?”
王普道:“你怎么不知道什么是蒸汽机?坐过火车没有?没坐过总是看过!火车能跑,就是因为上面装着有蒸汽机!只要加水进去,下面烧煤,就胜过无数牛马出力!”
那人摇摇头,看着船上用油布蒙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怎么也跟蒸汽机联系不起来。
陶十七站在船头,远远看见杜中宵站在前边码头,心中激动。自己早早就退出了营田厢军,专心在铁监做事,错过了河曲路大战。不过也不后悔,自己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事情,也做出了成绩。
杜中宵当时建铁监的时候,是由官吏管理,后来吏员慢慢转变成了专门的管理人员,从官吏体系中渐渐独立出来。官员则由衙门指派,主要负责铁监的大方向和财务,再就是监督完成朝廷下达的任务。
技术人员开始的时候只是铁监里面自己分出来,薪资给一些补助。杜中宵离开后,苏颂开始纳入伎术官体系,郭谘慢慢完善。现在铁监的技术人员,有自己的晋升体系,独立于武职和文职之外。除了有一定的政治地位,主要是收入倾斜。除了朝廷发的薪傣,铁监会依贡献进行补贴。陶十七这种顶级的技术人员,在铁监的官员中仅低于知监郭谘,比其他的幕曹官还要高。
宋朝的官营场务,主管官员收入低于主要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是常事,大部分地方都是如此,铁监并不特殊。官员就是代表衙门监督,并不参与日常管理,与场务的经营管理是两个体系。
伎术官以前主要是医官、画师等等,相对不被人看重,政治地位也较低。随着几处铁监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他们的地位慢慢开始上升,虽然还是比不上文职武职,比以前是强得多了。
到了码头,陶十七大步迈到岸上,向杜中宵行礼:“多时不见相公,下官着实是想紧!”
杜中宵握住陶十七的手:“这不就相见了!这几年你做得很好,好得很!谁能想到当年一个当街复仇的少年,能够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过几句闲话,杜中宵道:“从船上卸货,到里面安装,让他们去做好了。我在里面备了酒菜,为你接风。这么多日子不见,我们说说闲话。”
陶十七答应着,又道:“相公,除了运来的这些机器,还有经略司的一部分重炮,也已经到了胜州城。相公要及早吩咐人卸下来,免得占用车辆。这些车辆空出来,前面打仗损坏实在无法修理的,可以随车运回铁监。后面还有许多批火炮,会一次一次运来。”
杜中宵吩咐了身边的随从,道:“今日我们不谈公事,只叙私情!”
以前的装备是万兵马,现在扩展到了十六万大军,缺的装备数量不是小数。数十万大军换装,一般的枪炮一时轮不到河曲路,都分到整训的禁军去了。只有重炮,其他的军队还不会用,全部都先发到河曲路来。在杜中宵定的体系中,重炮是战略武器,由帅府直接掌握,有需要才会加强到各部。其他禁军,帅府这种高级指挥机构,还没有头绪。
河曲路是将来各帅府设置的模板,朝廷也有意如此。组织结构是以当年杜中宵的提议为基础,加上朝廷百官的意见,进行了一些修改。以河曲路为例,帅府总领全局,兼管民政,实际是经略司路,或称帅司路,大致与转运使路重合。下面的军事力量则分为三个部分,其实是三个军事路。东路杨文广,西路赵滋,中路由帅府兼领,指挥官由窦舜卿改为了张岊。中路是战略预备军,是帅府直属力量,兼镇两路。
每路兵马五万人,大致三万步兵,骑兵和炮兵各一万。由于一部分游骑和轻炮在步兵编制下,实际总的兵力分配,大约是两成多炮兵,两成多骑兵,约五成的步兵。
杨文广、赵滋和张岊现在的地位,大约相当于杜中宵初带兵北上时,每部有相当强的作战能力。现在朝廷对这些职位称呼时,一般称其为方面大将,杜中宵则为帅臣。
其余几路,机构、组织、部署基本按照河曲路改编。有的路方面大将多一些,比如河北路和陕西路有五个方面大将,河东路则有四个,河曲路最少。河北、河东、河曲和陕西,被称为沿边四路。
与以前不同的是,帅司兼管民政,方面大将则专心于军事,不再兼管民政事务。与此相对应,帅司的直属力量减少,主要是重炮,还有情报、后勤、参谋、训练等等事务所需人员。除三路大军十五万兵马之外,其余的一万人,基本就是由杜中宵帅司的直属人员组成。
朝廷做这样的改变,一方面加强了帅司对属下方面大将的牵制,另一方面加强了方面大将的独立作战能力。上下相制,属于传统的御下之道。与这样的设置相对应,帅臣偏向于有军事经验的文官,对应于朝廷的枢密院。方面大将则为武将,对应于三衙。
这样的布置不应该说错,现在一路兵马的战力太强,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方面大将的地位,对应于三衙原来的管军,已经是武臣极任。将来会不会设置部领三衙,让三衙与枢密并立,现在没人说得清。失去了用兵权,改变了统兵结构,三衙成了武力的官僚机构,与以前完全不同了。京城禁军,也可以参照边路布置,不设帅臣和方面大将即可。不管是枢密院还是三衙,没有圣旨都没有京城禁军的指挥权。或者可以只设帅司,不设方面大将,帅司驻外地即可。
皇权对于军权的防范,主要是在京城禁军,而不是沿边大军。三衙中殿前司兵马最少,但殿前都指挥使的地位最高,更高一级的殿前都检点早已只留空名而不实授,便就因为如此。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不以沿边禁军作战为标准,而以京城禁军没有威胁为标准,最基本的作战单位多少人合适。杜中宵原来设想的是营,约一两千人的规模,现在朝中官员觉得太少。而真地以路一级为单位,则威胁太大。沿边还好,京城禁军有将领掌握五万大军,京能操控朝政了。
正是牵扯到京城禁军的设置,军队的正式编制迟迟不能确定。沿边先暂时如此,京城禁军必然会把指挥单位拆到五万人以下,指挥权与统兵权彻底分离。这是军制设置的必然,不然不难够稳定。
第82章 霹雳车
两人落座,杜中宵对陶十七道:“从叶县到这里数千里之遥,路上辛苦了。”
陶十七道:“谈不上辛苦。相公不知道,这几个月,我多次去过其余几处铁监,习惯了。相州走得顺一些,京东路的莱芜监和徐州利国监,都要先到京城,每次路上都要数日。”
大规模军改,需要的军器不是从前可比,除了已经正常生产的柏亭监和相州,朝廷大力改造莱芜监和利国监,让其成为军器生产地。陶十七作为柏亭监最重要的技术人员之一,多次押送设备,到这两个地方去。最近半年,黄河以北大半地方都去了。
士卒上了茶来,陶十七道:“对了,我给相公带了一些茶来,俱是信阳军今年顶级的明前好茶。除了绿茶之外,还带了些红茶。听说河曲路苦寒,冬天喝绿茶不好,特意带来的。这茶都是铁监专门在选定的茶山制出来的,外面可是买不到。”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建信阳军茶场的时候,就特意选过茶山,制出的好茶常平司用来招待过往官员。后来转运使司、发运司等机构有样学样,都自己到信阳军买茶,作为公使钱的一部分,是这些衙门官员的部分福利。再到后来,京城的一些衙门和铁监等,也都学着如此做。现在信阳军的一部分茶山被各衙门指定,好茶收走,剩下的才会卖到商场。
现在信阳军茶场产的茶,顶级好茶的一部分是贡茶,另一部分归各衙门,商场自己控制的茶山产的好茶,才会流到市场上。因为数量不多,绝大多数都被豪门大户买走,市面上很难买到顶级茶叶。就连杜中宵的家里,也是茶山自己送过去的一部分好茶,从外面买的就不行了。
送礼送好茶,在京西路蔚然成为风气。茶叶有好处,一是讲究产地,再就是等级分明,最顶级的可以抬成天价。这个时候,在铁监这些衙门举足轻重的陶十七等人,就显出好处来了。
用了茶,两人聊些闲话。杜中宵讲些河曲路一战的有趣事情,陶十七介绍铁监的变化。
等到酒菜上来,两人边喝边说,倒也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陶十七突然道:“相公,你知道柏亭监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造炮,而是另一样东西。猜一猜是什么?相公绝计猜不到的!”
杜中宵道:“有什么猜不到的?无非是无敌霹雳车。”
陶十七一怔:“呀,相公怎么一猜就着?当年未来河曲时,相公可是一直不想用这神器!”
杜中宵道:“哪个告诉你我不想用的?我想得很,只是难用罢了。别说无敌霹雳车,就是平常的炮车和运粮大车,几个月时间就坏了多少?真用霹雳车,就不用打仗了,天天照料它们。”
陶十七点头:“相公说得对,那神器虽然厉害无比,郭知监花了无数心血,还是太容易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