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道:“以前的商人自然有难以为继的,以后还会更加厉害。现在占了西域,商场还没有开到那里,等到商场进货卖货,要有一大批商人必须改变,不然就无法活下去了。时代不一样了,还想着跟以前那样做生意,食古不化怎么行?”
戴庄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听说西域要新设一路,将来怎么开商场,还不知道。”
杜中宵道:“各路分办,是最早在京西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商场多了,将来应该是天下统一才是。此事用不了多久,应该很快就能做成。毕竟,现在商场进货卖化,各路分立太过麻烦,合起来不知道方便多少。这又不是难事,不过朝廷一张诏旨而已。”
商场是杜中宵在京西路时最早办起来的,隶在常平司。以后各路跟着学,现在天下各路都已经广泛开设。只是依然是各路独立,没有合并,朝廷没有专门衙门。随着市场扩大,各商场卖的货物也越来越全了,将来合并是可以期待的事情,而是必然趋势。
第204章 走私
看着席昌把火药拌得均匀,李庆道:“就是这样?我看与原来的火药也没有多少区别!”
席昌拱手:“火药本就是如此,最重要的不是什么样子,而是其中的配比。配比差了一点,效果就大不同。宋军的火炮为什么厉害?就是因为他们的火药不同,不但是配比,还要团成颗粒,有诸多要求的呢。我在宋军多年,做了好几年炮手,对此知道最清楚。”
李庆道:“那你为何不团成颗粒?既然知道那样更好,怎么就做成这个样子?”
席昌道:“官人,我知道他们会团成颗粒,可我不会做啊。我就只知道配比是如此,效果比乱来的强了许多。若是不信,试了就知道。”
李庆道:“自然要试的。若是真地有用,必然对你重赏。若是愿意,留在我们军中,就专门制火药好了。你回到大宋去,也不过是个种地的,又有什么出息?”
席昌道:“我还有家眷,哪里能够留在党项。只要帮你们制了火药,领到了钱就好。”
李庆也不多劝,吩咐士卒取了火药,到外面去试炮。炮本身并不难制,不过是一根铁管而已,不过是多大而已。党项的钢铁技术差一些,制不出宋军那样的炮,只能够用生铁铸出炮管来。虽然看起来沉重无比,其实威力不大。真正大炮,都极其沉重,只能安装在城墙上。火炮最关键的,除了炮身,还有用的火药不同。宋军的火炮配方是多次试出来的,配比绝密,军队中也只有军官知道。运输时是分开运输,到了地方,军队再自己调配,发到作战的军中去。
党项军以前知道的只是大概,火药能用,但威力不强。试了许多次都不满意,把主意打到了退役宋军身上。费了许多功夫,找到从宋军炮兵退役的席昌,找他到党项来指导,承诺给予重谢。席昌退役之后在河曲路种田,是个爱钱的人,终于忍不住,到了党项来赚钱。
席昌只是个炮兵,并不是军中专门制火药的人,药方配比还是从别人处听来的,自己试着制过,能用就是了。对于党项来说,这已经了不起。这两年党项铸了少炮,国内的钢铁几乎都用完了,安装在灵州和山河关等重要地方。有了新式火药,在阵地战时,并不会吃多少亏。
试火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党项也不想让席昌过度接触自己的装备,李庆叫了酒菜,与他一起饮酒,等候试炮的士卒回来。
酒菜上来,李庆倒了酒道:“依你看来,我们有了这样火药,与宋军交战如何?”
席昌道:“官人,党项不过宋朝的一路之地,甚至人口比许多路都少,如何能够比得过?现在不比以前,有了铁路,宋军可以几十万人在一地,纵然一时败了,他们也可以成年累月地打,党项如何能够抵敌得过?只能是用火炮固守要害,让宋军觉得不值得,自己退去。”
李庆道:“也未必如此。上次顺化渡一战,宋军无非是仗着火炮厉害,连灭数路。现在本国有了许多火炮,再加上好的火药,宋军哪里还那么容易得胜?”
席昌不好在这种时候分析利弊,只能道:“我又不是什么高端人物,哪里知道这些?饮酒!”
河曲路的兵,特别是从随州来的营田厢军,都是在学校里学过的。对战争的认识,根本不是李庆这种人可以比。有了火器,有了铁路,有了系统化的指挥,军队战力守住了下限。这个下限虽差,也不是党项的军队能比的。宋军现在在一个主攻方向,可以投入三五十万大军,岂是党项可比。
席昌只是爱钱,脑子又不是坏的,当然不认为党项可以与宋军作战。正是因为如此,他到这里献火药配方可以,留是绝对不会留下来的。现在很明确,宋军一旦全部整训完成,必然会拿党项开刀。两三年的时间,这些党项人忘了当年被打得多惨,又开始头抬到天上去。
饮了几杯酒,李庆道:“现在最要紧的,党项境内不产焰硝和硫磺,不知你有没有办法?”
席昌摇头:“我现在只是个寻常种地的人家,哪里有那些路子?只要钱到了,什么买不来?只要舍得下本钱,必然会有商人卖这些,官人放心。”
李庆点了点头,再不问什么。党项不产硝和硫磺,哪怕是土法制硝,也没有会的人家,只能从外面购买。在宋朝这两样东西是禁物,党项不容易买到。只能够有一搭没一搭通过商人走私,数量不稳定,而且不足。胜州是附近的商业中心,商人众多,是党项的主要目标。
到了第二天,党项试过了新的火药,确实比以前的威力大了许多,而且配方明确稳定,按照约定的付了席昌赏钱,便就让他回去。席昌到党项用的是假名,又没有其他人知道,从此以后不再提起就是了。
胜州城里,沈员外看完货物,对一边的小厮谭四郎道:“今日来的货物重要,你切要看紧了,出了事拿你是问!今夜里不许别处去,只在这里看着!”
谭四郎只有十三岁,正是半大孩子,玩心重的时候,听了道:“漫漫长夜,我一个人如何能够守得住?除非员外给贯钱,我去买酒吃肉耍子,不然到了半夜时候,必然就要睡过去了,岂不糟糕?”
沈员外道:“你饮了酒,必然鼾息如雷,哪里还能看管货物!小小孩子,好的不学,喝什么酒!”
谭四郎只是要钱而已,听了这话,便就不高兴起来:“员外赚许多钱,给我一贯赏钱又怎么!这货物都是外面不许卖的,若是消息传出去,官府必然来捉!”
沈员外听了,眼睛一瞪:“若敢走漏消息,仔细着你一身皮肉!自来我家,吃我的,住我的,
每月还有工钱发着,你还要什么赏钱!仔细看着,出了事情,饶不了你!”
说完,又回去看了一遍货物,才肯离去。
看着沈员外离去的背影,谭四郎啐了一口:“真是个铁公鸡,做这么大生意,赚着杀头的钱,连一贯钱都不肯给我!若是我去报官,看你到时候会如何!”
说完,靠着货物坐下,愤愤不已。这货物今天是从车站运回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谭四郎只知道是朝廷禁物,而且要卖到党项去。胜州也与党项做生意,但货物官府查得很严,不许售卖禁物。有禁物就有走私的,不管怎么防,只要对方肯掏钱,是无论如何防不住的。沈员外就是走私者之一,他家在开封府有铺子,运到胜州的货物有铺子里卖的,也有向外走私的。只要有钱赚,沈员外什么都肯卖,只要他能够买来。此次的硫磺和焰硝便是如此。这两样民间也用,宋朝虽有禁条,民间还是买得到。
靠在货物旁边坐了一会,谭四郎不耐,想了又想,去拆货物的蒙皮。打开蒙皮,看里面是木箱,封得极严。想了一会,跺了跺脚,搬出一个箱子,旁边找根木棍来,把箱子撬了开来。
箱子开了,谭四郎向里面一看,里面一个油布包。油布包打开,黄黄的,鼻子一闻,知道是硫磺。
看着箱子里的硫磺,谭四郎愣了一会。他虽然知道沈员外向堂项走私货物,却不知道是什么,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东西。胜州是边地,朝廷严禁硫磺买卖,更不要说卖到党项去。
看着箱子,谭四郎着实是愣了好久。好一会回过神来,猛一跺脚:“没想到,沈员外这老狗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卖硫磺!我听人说,这可以用来做火药,朝廷严禁。若是到官府首告,不只是这老狗面子难看,我岂不是还会有赏钱?一贯钱都不给,便让你赔得多一些!”
第205章 抓人
这个年代,官员到衙门的时间很早,当然下班的时间也早。一般天不亮衙门处理事务,过了中午便就休息了。除非有特别事务,不然下午衙门只有吏人。
天还不亮,杜中宵到了官厅,尚未处理公务,陈希亮便就急急进来。拱手道:“节帅,刚刚有人到州衙首告,说是主人家贩卖禁物。”
杜中宵头也没抬:“商人做生意赚钱,贩卖禁物也没什么,依法惩治就是了。”
陈希亮道:“不是,是有人向党项走私焰硝和硫磺!”
听了这话,杜中宵猛地站了起来,道:“什么?这可不是一般禁物,这是军资!”
陈希亮道:“是啊。是以司理参军张唐英接了首告,立即到签厅找我,让我来打节帅。”
杜中宵在案后走了几步,转身道:“命令张唐英,立即派人去把犯人抓起来!还有,把证物全部抬回司理院!这是大案,不是一般的走私禁物!对了,立即关闭城门,捉拿党项前来买货物的人!”
陈希亮称诺,快步出了官厅,去通知张唐英。司理院负责讼狱,拿人办案,是张唐英负责。
杜中宵在官厅踱来踱去,仔细想来,自己对胜州的商业环境过于放任了。这三年多,主要精力都是在军事上,州里事务完全交给幕曹官,许多有背景的人商人不怕。胜州是边地,对外贸易的对象不仅有西域,还有契丹和党项。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说,边境走私是不可能断绝的。不过走私军资,这还是第一次。
想了又想,杜中宵吩咐士卒,去叫富弼、张昇、田京和李复圭到官厅来。这不是小事,朝廷接下来对付的可能就是党项,向那里走私军资,相当于是通敌。
不大一会,几人到来,在官厅里分宾主落座。
杜中宵道:“刚才陈希亮来报,有人首告城中有人向党项走私硫磺、焰硝,事情不小。这些都不是普通的禁物,是军资,其来路必然成问题。”
张昇道:“党项国内不产硫磺和焰硝,朝廷也不许卖向那里。是什么人这样大胆?”
杜中宵道:“还不知道。我们以前对这些管得不严,查得不紧,利之所在,总有人想试一试。此案我自会从严处理,你们不必担心。我现在担心的,是军中的物资。虽说管理严,难免有人看在钱的份上想试一试。从今日起,军中严查各种军资!李复圭,你是管河曲路军资的人,此次不必参加,只是随着诸位看一看好了。同时去信西域,告诉张岊,让他那里一起查!”
几人称是。
富弼道:“自从节帅入河曲路,火器之利,天下皆知。这是国之重器,以前朝廷没有严管,只是一时疏忽罢了。现在首告有人走私,很可能以前就有不知多少流了出去。此事除了本路严查,还应该上奏朝廷,天下严防。焰硝和硫磺,不如以后不许民间随便贩卖,全由商场卖好了。”
杜中宵点头:“副使说得对。这几年变化太快,很多政策跟不上来,是要好好管一管了。等到查罢了这件案子,我会上奏朝廷,把天下的焰硝和硫磺统一收到商场来,由他们发卖。”
田京道:“听说党项这几年铸了不少炮,只是少火药。向那里走私这些东西,以后是必是麻烦。”
杜中宵道:“也不必过于担心,与军中用的相比,民间这些东西本来不多,能有多少卖到党项?之所以严惩,是给大家做个样子,告诉他们这些事情可是做不得。胜州这里,因为占住的时候,本地土著实在太少,都是内地来的营田厢军,管理不严。特别是外地到这里开铺子的商家,官府各种优待,而没有严厉监督他们。只知这里有利可图,而不知许多事情不能做。”
富弼道:“出这样一件事情也好,不然我们不还蒙在鼓里?命本州人员严查,我们查军里,无非严主死守就是。党项铸了炮,火药不够,不是什么大患。”
杜中宵点了点头,与众人商议,后续的盘查如何安排。
清晨时分,沈员外正在家里安睡,突然冲进来几十个兵士,从卧室把他揪了出来。睡在一边的妾侍被吓得直叫,缩在床的一角,样子十分惊恐。
张唐英亲自带队,看着沈员外,沉声道:“你就是悦来货场的东家?对了,还有悦来商铺。”
沈员外点头:“不错,这些是小的名下产业,不知犯了何事?”
张唐英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先抓回到衙门里去!派人看住了这里,一个人也不许出去!”
身边的士卒应诺。张唐英吩咐人带了沈员外,急速回到司理院。
到了司理院,张唐英升堂,命把谭四郎带了上来。
见到谭四郎,沈员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这孩子是自己从并州雇来,带到这里,立得有五年的身契。他做活麻利,只是不太好管,常常惹出许多事来。沈员外管得严,除了定的工钱,因为讨厌谭四郎喜欢生事,平时并没有赏钱。昨夜他向自己讨赏,自己没给,想不到就到衙门首告了。
张唐英指着谭四郎道:“这是你下面的小厮,有没有认错?”
沈员外点头:“不错,这是小的从并州雇来的。当时说好,在我这里做五年,时间到了,给他路费回家里去。依律奴仆不得告主,他告我什么?”
张唐英厉声道:“一般案子,自然不许奴仆告主。不过这件案子,却是你私卖禁物出国境,此是朝廷严禁!硫磺、焰硝,俱是朝廷禁物之列,不许在胜州城私自出售,你竟然敢卖给党项!”
沈员外听了,脸色立刻白了。在内地这些并不是禁物,但胜州严禁,自己却卖到国外去,此次只怕不能轻了。这个谭四郎,要赏钱要不到,没想到就来首告。
此时的律法,不许奴仆告主,不然严惩,而且不治主人的罪。不过话虽如此说,还要看主人犯的罪是什么。如谋大逆等重罪,或者是主人凌**仆等,还是允许奴仆告主的。而且自立国以来,已经有过多次官员利用奴仆告主,对主人治重罪的案子,有前例在。
张唐英道:“在你的悦来货场,已经起出了大量焰硝、硫磺,事实俱在。而且谭四郎招认,这些货物你要卖给党项来的人,此事可是确实如此?”
沈员外急忙喊冤枉:“小的哪里知道买货物的是党项人?此事实有冤屈!”
张唐英冷笑一声:“等到把犯人拿来,自然知道。你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区别!”
第206章 闲话党项
王普站在门口,伸着脖子看着前方拥挤的人群,连连摇头:“这几个人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竟然敢卖军器给党项!衙门审过了,竟然就要问斩。说起来到胜州两三年,还没斩过几个人呢。”
说完,看了看旁边金三的铺子。朝廷占了高昌,金三便不如从前嚣张,这些日子态度好了许多。这些胡商,心中没有朝廷律法,更加会干这种事。可惜这次严查,并没有胡商牵涉其中,让王普意外。
正在这时,杜中宵和富弼、张昇三人走到店前,道:“主人家,里面还有空位子吗?”
王普急忙行礼:“节帅来了,当然是有位子的!快快里面请!”
随着王普进了店里,到了二楼一个小阁子,三人落座,杜中宵道:“现在正是夏天,应该吃些清淡东西。主人家,你店里现在有什么清淡菜色?”
王普道:“最近黄河里产的有上好大鲤鱼,可以来一条。还有藕片菜蔬,也是极好的。”
杜中宵道:“便是如此,挑清爽可口的上几个菜,再打一角酒来。”
王普答应着去了,自去厨房吩咐。西域归属朝廷之后,胜州的客商多了许多,最近生意不错。
几个人饮了茶,杜中宵道:“前几日,狄太尉由枢密使出京,出任秦凤路经略使。另外,还听说韩太尉要来河曲路,兼管河曲和西域。西域虽然单独设路,不过两地军队归属一个经略使。”
张昇道:“韩太尉来河曲,那节帅呢?”
杜中宵道:“我的去向还说不清楚,很可能是回京了。自北上救唐龙镇,已经三年多了。就是从设河曲路算起,也已经过了三年,自然是该离任了。”
富弼道:“河曲路是节帅打下来,并一手发展到今天,突然离开,是否不妥?似节帅这般,其实可以连任,等到一切都稳定再说。现在离去,只怕周围的党项和契丹会闹出事来。”
杜中宵道:“能闹出什么事?契丹两帝相争,争了三年,还没有争出个结果来,都快分成两个国家了。至于党项,狄太尉出任秦凤路经略使,不是摆明了要攻他们吗?”
富弼点了点头,想了想道:“朝廷看来是有这个意思。狄太尉经略秦凤路,必然是想从镇戎军发军攻灵州。韩太尉来河曲路,想来是从河州攻山河关,或者从伊州攻沙州。”
杜中宵道:“我们出任外地,朝廷的事务所知不多,不过想来就是如此了。这几年党项最怕的就是攻山河关,那里建的特别稳固,又借地利,攻之不易。真要攻党项,最好还是从伊州攻沙州。我们有铁路到伊州,党项在沙州的兵力却十分薄弱,相对好打。”
正说话间,王普和小厮上了酒菜来,摆了一桌子。王普给三人倒上酒,便就告辞出去。
杜中宵举杯道:“在河曲路三年,我也该离开这里了。今日定餐,是请两位来说些闲话,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了。河曲路事务,在我走了之后,多半要交给你们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