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道:“不错,现在正是吃蟹的季节,你们尝一尝。听说以前这味菜在京城极贵,一只就要一贯足钱。现在通了铁路,价钱迅速降下来。听买蟹的说,市面上一只二百文,还要极大极肥的才好。”
一人拿了一只蟹,各自剥了,美美地吃了。姚守信擦着嘴道:“自从天下间通了铁路,四方珍肴都可以入京城,京城人真是好口服。自从铁路通到登州,市面上就不缺海味,价钱又便宜。到了冬天还有南方来的瓜果之类,再不像从前那样市面冷清。”
十三郎和窦舜卿一起称是。他们现在官高俸厚,家庭付担又不重,生活还是很优渥的。
喝了一会酒,杜中宵道:“杨太尉从岭南回来之后,一直提举京城军校,现在过得如何?我到京城之后,一直想去拜访他,一直拖了下来。”
窦舜卿道:“比在外带兵,那是好得多了。虽然常日常事务不少,但官职高,权又大,掌着天下将领都要进的军校之权,应该说还过得去。”
杜中宵道:“圣上对于现在军校所教,有些不太满意。朝中大臣听说也有过去学的,却都没有学到什么。前些日子朝廷集中大军,准备进攻党项,前线布置得不如人意,枢密院却甚是支持他们。”
十三郎道:“枢密院的人就罢了。从三年前整训开始,就说枢密院掌军令,直管在外帅府。实际三年过去,除了多了几个官员,根本没有大的改变。他们对战事的理解,实在稀松得很。”
姚守信道:“十三郎说的不错。一直到今天,枢密院里还没有懂炮的人,军中的火炮,全是按河曲路时的配置。为什么有那么多炮,各种炮的作用是什么,为什么配到那样的职级,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说是为天下之帅,他们这个样子,怎么能指挥禁军作战!”
窦舜卿道:“没有办法,京城中的枢密院和三衙,都没有大改。——其实也没法大改,里面的将领和吏人,多是世代为此,改了他们做什么去?只要人不大变,让他进军校学,又能够学出什么来?我自己恩荫出仕,也算是将门世家,最知道这些事情。许多将门世家是从五代的时候传下来,一两百年间家里就是吃这晚饭的,突然大变,他们实在接受不了。”
十三郎道:“如今内外清明,世间不知道多少赚钱的法子。这些将门不从军,也可以做别的,如到工厂里做事,又有什么不行?现在官营工厂,许多都是从本地招人,官员本就做的不好。”
窦舜卿道:“兄弟,你说的容易,实际做起来却难。以前的军中,不重文字,只重弓马武艺。这些将门世家,除了富贵人家,一般的小门小户,许多都不识字,只有一身武力。现在不同了,用枪用炮,武艺再好,一枪就倒,他们看家的本事没了太多用处。去学现在打仗的方法,正是他们的短处。而且,这些人的数量可不少。京城数十万禁军,都是从哪里来的?许多都是这种世代从军的。他们已经两百年间不知稼穑,突然没了军粮吃,会闹出事来的。”
姚守信道:“而且京城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闲人多,吃的外地运来的米,与其他地方的人可不一样。在京城,只要你有钱,能富贵,无人问这富贵是怎么来的,只是看着羡慕。若不是军队糜烂,从军向来是这些闲散人员的出路之一。以前只要身材高大,弓马娴熟就是好兵,就能富贵,突然间变成需要入校苦学,闲散人员哪里能够接受?所以京城禁军,改起来最难。”
杜中宵点了点头:“是啊,京城禁军数十万,许多都是从晚唐五代传下来,许多思想已经在民间根深蒂固,不那么好改。没有一支强大新军震慑,就只能委曲求全。”
这就是现在看到的怪现象,以前在河曲路杜中宵不了解,到了京城慢慢就清楚了。宋朝是从五代沿续下来,以武力建立的王朝,禁军是皇权保障。虽然有各种选拔措施,京城禁军的根基还是从五代沿续而来。除了将门世家,京城禁军的中下层,包括中下级军官,还有大量士卒,一两百年间家族就是如此。父辈从军,子孙兄弟只要身体合格,还是从军。当兵吃粮,对他们来说就是祖传的生存技能。这些人,不让他们当兵又能干什么呢?他们数量太多,加上家属,不下数十万,不能不考虑。
最后依照河曲路大军为模板的整训,几年下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新不新,旧不旧,最后连个样子都没学会。所谓整训完成,只是用枪炮替换了刀枪弓弩。
禁军这个样子,一是上层学习不力,另一个原因就是原有的底层数量庞大,改之不易。
窦舜卿道:“没有办法,京城禁军要想改掉,必须要有其他的地方让他们安身立命。而后整训,十万人筛出一两万人来,便如当年营田厢军一般。那时约二十万厢军,有营田务,还有许多场务,花了数年时间经略才做到。京城禁军,从一开始便没有跟经略一般,最后只能如此。”
姚守信道:“京城禁军可比营田厢军难改。当时营田厢军到京西路营田,日子可是过得比从前好得多,才没有出乱子。以京城禁军的俸禄,想做到可不容易。”
想了想,杜中宵道:“其实也未必做不到。如果跟当初一样营田,朝廷数年不收税赋,再加上补助一些,应该也可以。只是做此事,必须新军成规模,又有大臣愿意才可以。”
十三郎道:“京西路闲田已经不多,再想营田,能去哪里?”
杜中宵道:“荆湖南北路,闲田无数。自铁路通到江陵,已经到了大规模开发的时候。只是一时之间京西路没有多余人口,加上潭州附近有梅花蛮为乱,未得其便而已。如果调大量禁军南下开拓,未必不能再现营田京西路时的盛况。不过现在天下多事,没有新的军队,一时之间不得其便。”
窦舜卿道:“荆湖两路,现在还是山中蛮族太多,时常出山为乱。非得有大臣用心于此,才能够剪除叛乱,开发闲田。我曾经在那里为官,河湖密集,山路难行,着实是不容易。”
“是啊,开发一地,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而且北方有河曲路,也需要人力开发,一时之间做不过来而已。现在的京城禁军,不成规模调出,像从前整训一样,无法完成人员转换了。”
说完,杜中宵举杯道:“我们且饮酒。这些朝廷之事,做个谈资,用来下酒。”
几人饮了酒,杜中宵道:“其实圣上和朝中大臣,也知道禁军这个样子终究是不行的。但虽然开了军校,对于大臣们来说,他们就是想学,一时间也实在难学通。以前建军校的时候,我们只想着培养能够上战场打仗的人,以士卒和中下级将领为主。对于大臣们和高级将领,他们要学什么想的不多。此次回京之后,应该想个办法,编一些适合大臣们和高级将领用的教材。”
窦舜卿笑道:“那怎么编法?我们这些人,学的也只是中下级将领知识。”
十三郎道:“是啊,除了经略一直统领全局,我们这些人,哪里知道那些?便如我,只知道如何训练骑兵,战场上如何指挥骑兵,其他的东西就不知道了。”
杜中宵道:“初做起来当然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做了。不能让大臣和高级将领明白,朝廷军改总是难事。你们想一下,连圣上都不知道的事情,又怎么指望得到支持呢?此事不只你们,若是能够做得下去,我会再去跟大臣们商议,一起来做。这几年连连获胜,其实朝中大臣对于军事也有兴趣,许多愿意在这上面下功夫。只要聚起一群人来,仔细分析这几年的战事,会有好处的。”
三人听了,一起拱手:“我们但听经略差遣,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第45章 叶县改革
这一日下了早朝,文彦博再次召集大臣于都堂,集议叶县改革之事。
杜中宵早早进了都堂,见盐铁使李参和户部使张掞已在那里,急忙各自见礼。
说了几句闲话,张掞道:“昨日见朝报,天都山下狄太尉大军已出,进占定川寨,渡过新壕。党项有兵骚扰,为我军击退,其余一切平静。”
李参道:“狄太尉大军三十万,党项何胆,敢与其正面交锋!”
张掞点头称是,道:“党项集全国之兵,也无力阻挡狄太尉大军。想来是沿路骚扰,决战于灵州城下了。听闻党项筑灵州城数年之久,里面钱粮精足,并不好攻。”
此时天下大事,无过于与党项一战。今日虽然集议叶县之事,大家的心思还是在西北前线。
聊不了几句,度支使周湛和欧阳修、王洙、王珪等人到来,一起加入,更加热闹。对于此次西北战事,大家都是持乐观态度,猜的什么时候胜利。毕竟杜中宵在河曲路三年,战无不胜,拓地万里,没道理换了狄青,属下三十万大军,还会出意外。
直到文彦博等宰执进来,众人行礼,才结束了话题。
礼毕,文彦博道:“自上次集议叶县之事,已经过去十多日,诸位想来都考虑清楚了。今天最好定下方略,禀报圣上,听凭圣裁。叶县虽乱,终究不是大事,不可迁延日久。现在西北战起,朝廷的心力要用于与党项作战,不可分心。”
众人一起捧笏称是。
文彦博对度支使周湛道:“上次议论,天下钱引收归朝廷统一发行,大制小铁钱。钱引事务以前归于度支司,不知你们以为如何?此事至重,不只牵扯叶县一处,一定要小心行事。”
周湛道:“回相公,度支司以为,此事可行。不过,有几点需要注意的,必须格外谨慎。”
文彦博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此是全国重要大事,当然必须慎之又慎。”
周湛道:“下官以为,由朝廷统一发行钱引不难。现在各路印钱引的地方,直接由朝廷管辖,统一制版,便就可以了。有些偏远的路,可以裁掉,由他路印了运过去。不过,由朝廷统一印制,还是要跟各地的储蓄所联系起来。不然一旦百姓一起到储蓄所用钱引兑铜钱,不能兑付的话,难免引起疑虑。”
杜中宵道:“这就是挤兑吗。朝廷下旨,对于用钱引换兑铜钱,应该提前知会。如果储蓄所里铜钱不足,可以要求兑换的人等上一些日子。左右不许铜钱出境,等些日子也没什么。最重要的,其实是钱引存在储蓄所里,要有利息,让存钱比放现钱有利才好。”
张方平道:“存钱有利息,便有个问题,钱必然能够生钱的。能够放贷收息,借着利差,存钱有利息当然没有问题。可钱引是依铜钱而发,铜钱数量一定,钱引就不能一直增发。终有一天,钱引会多到铜钱不足,无法增发的时候。那时,又该如何?”
盐铁使李参道:“除了铜钱,还有发行的铁钱,铁总没有不足的时候。”
杜中宵道:“依托金、银、铜等发钱,总会遇到问题,就是数目超过这些的价格。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暂时可以先不考虑。到了那时,一切都不同了,钱引不必再依托于铜钱。只要天下货物充足,拿着钱引什么都能买来,还有什么?所以此事可以暂时不考虑。”
周湛道:“只要不怕百姓一起去取,由朝廷统一印行钱引,便就没有什么。”
杜中宵道:“要想让钱引能买到世间一切货物,便不能再由度支司主持此事。如若不然,朝廷一缺钱便就印钱引,没个法度,早晚会成为废纸。应该别设一司,独立出来,专门印制钱引。储蓄所用手中的铜钱和铁钱,向印制的地方申请额度,印了能给他们。”
文彦博道:“此事牵涉极广,一时之间,难以议论清楚。只要确定了由朝廷统一发行钱引,自然会别设官员,详细讨论。此事便议到这里,真正做的时候,朝廷自然谨慎。”
众人一起称是。与以前的宰相相比,文彦博做事锐意进取,威权较重,不喜罗嗦。
议过钱引,喝了口茶,文彦博道:“上次议起叶县,众人都以为要增加官吏。最简单的办法,是由县升州,铁监单列出来,由盐铁司派人去管。此例一开,不只是柏亭监,其他铁监也要照做。还有各地的商场、官营大工厂诸如此类,都要由盐铁司管起来。那个时候,盐铁司可不是现在样子,加上其管的天下禁榷之物,权势极大。此事不小,经过这些日子,你们想的如何?”
盐铁使李参道:“臣细想过此事,如果如此做,则盐铁司需增加不少官吏。”
宰相刘沆道:“若是有利,增加官吏又有什么难的?关键是,收归盐铁司之后,这些地方是不是会变得更好,朝廷能不能多收到钱粮。如果只是增加官吏,朝廷没有好处,做了何益?”
李参捧笏:“现在天下的铁监、商场之类,一年能收多少钱,根本就没有个准数。收归盐铁司,最少有几个好处。一是天下各路之间统一由盐铁司来管,用的知道自己用多少,造的也心里有数。商场货物是从天下收购而来,有了数量,也利于统一采买。有这些好处,必然比以前赚钱多。”
贾昌朝道:“不过,军队用的枪炮、火药之类,也是从这些工厂里买来。归于盐铁司后,直隶中书之下,枢密院需要用钱才能买来。这些钱哪里来?”
杜中宵道:“这就要军队编列数字,上报朝廷,由朝廷拨钱了。以前直接拨物资,只是表面上不花钱而已,实际那么多物资,价值不菲。没有钱来做衡量,工厂也并不想做。”
贾昌朝道:“不想做又如何?朝令之下,岂容懈怠!”
杜中宵道:“太尉,想做和不想做,终究是不一样的。做的人不想做,逼着做出来,与他们想做的相比,自然会差不少。说到底,枢密院用钱,钱还是入了中书门下。不过朝廷想办法,把钱拨到军队的手里罢了。多个手续,对于朝廷来说便好管制,不是坏事。”
贾昌朝道:“现在没有拨钱的办法,此事就有些难办了。除非上奏朝廷,把这钱拨到枢密院,不然此事断不可行!没有枪炮,没了火药,军队如何作战!”
文彦博道:“事情施行,当然会想的万全。难办的岂止是枢密院,以前朝廷管下的工厂,包括修筑铁路,都是朝旨调拨。这些细节先不管,今日议的,此事是否可行。只要可行,便报到圣上裁决。具体的细节,容我们以后再议。”
张方平道:“此事虽有难处,我以为事在必行,不然太过混乱了。由朝旨调拨,所在的工厂难免推三阻四,尽量拖延。他们自己做的产品,还有许多是对外卖钱的,自然倾向那边。收归盐铁司,哪里要用就用钱去买,要的急就多加钱,工厂做事便清晰很多。”
贾昌朝道:“可军队所需的枪炮,现在朝廷并没有钱去买。”
张方平道:“现在不需要买,自然就没有钱。以后需要钱买了,朝廷自然会拨钱,何必计较这些。”
众人听了称是。贾昌朝只是以枢密院立场,强调没钱。现在不需要买,当然就没有钱,等到以后用钱买了,朝廷岂会不拨钱下来。更不要说,是不是由枢密院买,还难说得很呢。
见众人不再说话,文彦博道:“把天下大的官营场务收到盐铁司,不再归地方管辖,实际上改变极大。现在的盐铁司,只是收各地上来的账籍,要直管场务,当然要增加许多官吏。粗略估计一番,增加的官吏不在少数。除此之外,各地的场务有大有小,大的收上来,小的怎么办,都要商议。此事对朝政的影响极大,不是几句话就讲明白的。今天之后,由中书和盐铁司一起商议,拟出一个初步的办法来。等到真正施行的时候,要有许多官员参与。”
见众人都不说话,文彦博道:“好了,大事议过,便就说最后一件事。上次杜中丞提出来,地方管治,工厂跟种田为同,也跟店铺不同,需要新的办法。而且提出来官、吏、差不同,互相配合,才能管理好地方。此议圣上甚感兴趣,后来又向我提起。要在叶县施行,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是要有合适的官员到那里去做,还有一个,就是钱哪里来。”
杜中宵道:“我在永城任知县的时候,组了一个公社,建些店铺收租,做些生意。公社赚的钱归县里所有,钱粮甚是宽裕。地方上除了官俸,必须有钱粮,才能做事情。所谓杂捐,因为各地不一,有不肖官吏向民间摊派,其实祸害百姓。不如州县统一,有办法收钱粮,不必苛责于百姓,也是一桩善政。”
第46章 工业种子
集议只能确定大的原则,具体细节还是要靠各衙门官员自己商议,不可能定下细节。现在西北战事开始,文彦博不想在叶县的事情多花心思,便就定下,依此上奏。
两位宰相和枢密使贾昌朝一起入大内上奏,其余人出了皇城。此时已是下午,官吏大多回家,皇城显得有些空荡。众人互相道别,准备各回官衙,换了便服回家。
正在这时,一个报捷士卒风一般地冲过来,准备进皇城里去。
田况看见,高声道:“你是哪里兵马?如此迅急干什么?此是皇城,小心谨慎!——哪里大捷?”
那士卒看见官服,急忙拱手:“小的该死!西北韩太尉破瓜州,收沙州,是以来的急。”
众人吃了一惊,本以为来的捷报是狄青所部,却没有想到是韩琦。韩琦以星星峡为基地,狄青在镇戎军整备大军时,他那里也出发。瓜州距星星峡三百余里,捷报到中原再除去半个月时间,显然是韩琦所部到瓜州,就占领那里,几乎没有拖延时日。
看着士卒进了皇城,几个官员一时间议论纷纷。此次进攻党项,狄青主攻,韩琦策应,朝臣的目光都放在狄青身上,而忽视了韩琦。没想到,第一次重大的胜利,恰恰是韩琦来。
告别众人,杜中宵回到衙门,吩咐了事务,便就回到家里。在书房里坐了一会,一时之间,也看不进书去,不由闭目养神。现在的重要事务,其实就是三件事。第一件是西北战事,关心即可,操心太多也没有用处。第二件是叶县改革,朝臣不太看重,杜中宵却知道,此事对未来至关重要。最后一件,是杜中宵一直没有碰的,即由于上半年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朝臣要求建储。
西北战事,狄青的战略过于保守,没有意外的话,很难短时间结束。下年才攻到灵州,党项经营了灵州数年,哪是那么好打的?想太多没有用处,静观其变即可。
建储一事,今年赵祯病了半年之久,又没有活到现在的子嗣,多有臣僚上请。赵祯都是对奏章留中不发,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同。不过多次派官员祈祷,显然是存了自己生子嗣的希望。
赵祯年不满五旬,正当壮年,如果不是病了一场,是不会有官员上奏章的。大病了一场,加上身体一直不好,才让群臣感到忧虑。作为御史中丞,杜中宵应该参与此事。不过,杜中宵是以边帅入京,跟皇帝和群臣都不熟悉,故意避开了这件事。
宋朝由于特殊的条件,皇权有自己的特色。立国是军变,太祖时主要以禁军为倚仗,到了太宗时开始增强科举文人势力。真宗朝澶州之盟,暴露了禁军已不是初建国时那么能打,皇帝对禁军将领掌控,也大有可说之处。最紧要的关头,是宰相寇准决定大局。到了现在的皇帝,文臣势力上升,皇帝实际必须依靠文臣。特别是庆历年间没有平定党项之乱,对皇权影响很大。
真正的士大夫与皇权共治天下,就是从真宗开始,到这个时代形成的。历史上,此时的皇帝身体不好,文臣禀政,加上后来的皇帝在位时间很短,文臣集团势力大扩张。
但是,前几年杜中宵在河曲路,对外连战连胜,让有些颓废的皇帝重又看到了希望。如果重新编练禁军,一扫百年来的孱弱,会形成另一种局面。调杜中宵回京城,就是一个磨合的过程。
想明白了这些,杜中宵就知道,对于西北战事,自己可以提供大的意见,但具体的建议就免了。一涉及到军事布署,人事调动,自己还不是不参与军事为好。
换句话说,现在杜中宵能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改革叶县。其他大臣的心思放在西北,不会用心于叶县,掣肘较少。内部事务,不牵扯军事,皇帝也容易听从。
改革最重要的是什么?制度当然重要,但最最重要的,却是改革的人。
睁开眼睛,杜中宵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转身道:“去唤罗景来。”
不一刻,罗景到来,杜中宵道:“你去群牧判官王安石家,就说晚上我请他饮酒。”
罗景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去了,有些犹豫:“这个时候,是不是有些晚了。”
杜中宵道:“闲时饮酒,有什么晚的。今夜无事,明天没有早朝,正该一二知己深夜饮酒闲谈。”
罗景躬身行礼,出了书房,自去找王安石。
杜中宵重坐回位子,看着桌上的书出神。叶县升格,现在的知监和知县都不是改革的人才。自己应该想办法,派个能够贯彻自己意志,还有改革能力的人,去任知州。如果不是这样,到了最后,叶县的改革可能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得不到好结果。
还能派谁去呢?韩绛和苏颂的资历再去相当于贬谪,其他人都不合适,只能是王安石了。王安石中进士之后,一直坚持在地方为官,不入朝廷,所以官职升得比较慢。登第十四年,不过做了一任知州,入朝做个群牧判官。再到叶县做一任知州,算是正常升迁。
而且,王安石与其他官员不同,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也能够落到实际中去。细想一想历史上王安石的改革,大多都是增强中央权力,所谓富国强兵。实事求是地说,许多改革措施不一定合适,也确实增加了百姓负担,特别是中小地主和自耕农的负担。那么多官员反对,并不都是保守派,反对所谓改革派的斗争,很多是从百姓利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