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时候,叶县需要的,正是要把治下的工厂管起来,把赋税收上来。钱不会说话,数目却能说明很多问题。如果从工厂收到的赋税,比现在的过税、商税为主的模式,多得多的话,还有谁反对改革呢?至于工厂主不需要考虑,新的制度实行,限制他们把持地方的权力,但增强赚钱的权力。特别是储蓄所可以放贷,再加上官方主导中原市场,可以给工厂主很多便利。
太阳刚刚落山,王安石就到了杜中宵家里。迎进客厅落座,杜中宵道:“明日不早朝,今夜实在无事,请你来喝两杯酒,说些闲话。”
王安石道:“中丞请在下来,不只是说些闲话吧?”
杜中宵笑道:“说是闲话也好,不是也好,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人聊一聊。”
说完,吩咐上了茶来,与王安石闲谈。问起群牧司事务,原来现在的王安石等人还挺忙的。自从得了河曲路,有了大量塞外的马来,加上陈勤育了新马种,宋朝的养马事业突飞猛进。几年时间,黄河沿岸的几处马监数量翻了几番,群牧司成了大衙门。
看看天黑,杜中宵道:“今夜备了酒,我们饮上两杯,说些闲话。”
说完,两人离开了客厅,到了旁边的厢房。房里已经设下酒宴,两人落座。
杜中宵举起酒杯,道:“自庆历二年我们一起登第,至今已经十四年。为官之后,我记得只要随州的时候,你到舒州任通判的时候,我们见过。再见面,就是今年了。”
王安石道:“不错。这十四年,中丞从亳州的幕职官,做到河曲路之帅,又入朝为中丞。其实升官并不算快速,不过为朝廷立下的功劳为常人所不及,是我等楷模。”
杜中宵摆了摆手:“不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介甫,其实今天找你来,真的有事相商。”
王安石拱手:“有什么事情,中丞吩咐就是。”
杜中宵点了点头,举起酒杯道:“来,喝酒。我们边喝边说。”
饮了酒,杜中宵道:“我回京为中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叶县去。那里看过,发现了许多问题。其实,叶县问题是有不少,但也有许多机会,可以说是问题与机会并存。不过因为是去查案,回朝之后说的问题多,机会倒是没有提起。”
王安石道:“听中丞说起叶县事务,我就以为,那里应该是机会之地。不足十年,一个中原小县聚集十万人家,何等厉害!所谓无利不起早,如果不是那里容易赚钱,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搬过去!”
杜中宵听了不由点头:“对,介甫此话说在要害。如果不是那里能赚钱,这些人户哪里来的?其实就是因为,那里有了铁监,能够赚钱了。铁监带给那个地方两个好处,一是技术和人才,以及从铁监卖出来的大量关键零件。要开工厂,没有人可以花重金,从铁监里面雇人来。没有技术,可以想方设法从铁监里面学来。关键零件造不了,可以从铁监买来。还有一个好处,不被人注意,其实非常重要。就是由于铁监,在那里培育了一个大市场。千里之外,也有许多商人到铁监去,买各种货物。这些人,直接给了叶县一个现成的市场。只要自己产品好,就不愁卖不出去。”
第47章 你去叶县吧
叶县为什么能够发展起来?因为开工厂最难的事情,都由铁监帮着解决了。原料有铁监,技术有铁监,人才有铁监,关键零部件有铁监,就连最重要的市场也有铁监。
听了杜中宵的话,王安石道:“这些年来,我在地方做的事情,主要是依照中丞在京西路时的所作所为。开营田务,开商场,办储蓄所,如此诸般种种。多年时间,觉得自己大致搞得清楚。却不想,到了京城为官,却又知道,开工厂原来与这些有这么多不同。”
杜中宵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工厂跟以前的诸般种种,都不一样。现在是市场打开,市面上缺几乎一切东西,几乎只要开厂就赚钱。对于员外们来说,凑些开厂的钱,到叶县去,人可以雇来,需要的原料和零件可以从铁监买来,多么好的生意。但对朝廷来说,这些工厂是以前没有管过的,跟以前的都不一样。不下大力气,早晚会出问题。”
饮了酒,王安石沉默了一会,抬头道:“待晓为何今日特意跟我说这些?”
杜中宵道:“今日集议,决定对叶县进行大改。文相公言,要有得力的官员到那里才行,让诸官举荐人选。我想来想去,能做好这件事的,只有你了,是以想举荐你到叶县。”
说到这里,杜中宵显得有些无奈,道:“如今之世,铁监做大,只要稳定一二十年,一切就都会跟以前不同。那里的事务,将决定以后朝廷如何施政。只是现在局限在一州之地,大臣多不在意,以为只是小事。其实怎么可能是小事呢?叶县做得好了,能够赚到钱,就会吸引有钱人去那里,也会吸引只能卖一身力气没钱的人去那里。别的地方看着叶县这样做,难免就会学,那时天下自然就不同了。如果可能,我倒是真想到那里,安安心心做上三二年,打开局面。以后别的地方也学叶县时,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是不可能了,只能由别人去做这件事。”
王安石道:“我在地方十余年,可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杜中宵道:“那又何妨?只要能够用心,真正去为百姓着想,为朝廷着想,小心做事,总会弄清楚那里事务。现在朝中,能够这样做的,又有几个人呢?除了你外,大多官员要么热心于官职俸禄,要么热心于俗世虚名,真正为国为民的官员实在少之又少。”
王安石忙道:“中丞言重。现在名臣云集,正是内外清明的时候。”
杜中宵举起酒杯道:“喝酒。这些话题过于沉重,又涉及他人,还是少说为妙。”
两人饮酒,吃了几口菜,杜中宵道:“介甫,叶县是个不一样的地方,与其他地方都不同。能够治理好那里,就拿住了未来的钥匙。朝臣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正常,但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还不注重去学习的话,终究要吃苦头。如果你愿意,明日我就便向朝廷正式举荐你。”
见杜中宵甚是诚恳,王安石拱手:“能得中丞青睐,实是三生有幸!”
杜中宵点了点头:“你去叶县,许多事情就好做多了。在我看来,现在朝廷两件大事。一是灭党项平西北,而后与契丹决战于幽云,混一宇内。二便是叶县的工厂,怎么才能办好,使他们对朝廷有利,让百姓得到好处,让天下长治久安。”
王安石笑道:“中丞,工厂虽然聚集人力,赚钱颇多,有那么重要吗?
杜中宵道:“重要,当然重要,怎么看待其重要性都不过分。天下最重要的是钱粮,你知道叶县生的货物中,有一些专门用来种地。耕地有犁,平地有耙,播种有耧,收割同样有机器。以前一夫之家,耕五十亩之田,已经再无余力。若是全部用了机器,耕种百亩还有余力。耕种田地旱涝不常,以前天旱的年节,只能朝廷赈灾,百姓坐等救济。现在铁监产的有抽水机,天旱时可以抽水浇田,不致颗粒无收。”
听了这些,王安石不由变化:“如此说来,工厂的货物用于民间,岂不是可以用人力而补天时?”
杜中宵道:“正是如此。一亩地如果收两石粮食,两亩地的粮食足以养活一个人。一夫之家,如果加上父母妻子,剩下的粮食犹可养活四十余人。这样算下来,用处可就大了。”
王安石想了想,道:“不过是由一夫五十亩,到了一夫百亩,改变有那么大吗?”
杜中宵道:“当然,这种改变,怎么看待都不过分。现在天下人口,约七千万有奇,天下推广农业机器之后,就能够有一两千万人不再种地,而天下也不会饥寒。介甫,多了一两千万人,能够不必种地而做别的,对天下影响之大,实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杜中宵摇了摇头,举起酒杯道:“明日不早朝,我们边饮边谈,讲一讲叶县。”
王安石举杯道:“中丞所请,敢不从命!”
饮过了酒,杜中宵放下酒杯道:“其实现在农夫所种,远不到一夫五十亩。历朝历代均田,所说的五十亩,抛开亩大亩小不论,其中还包括桑田、菜地,诸般种种,不是全用来种粮食。全国普遍使用农业机器之后,一夫百亩,指的是纯种粮食。比之以前,一夫所供养的人数,可不止翻了一倍。也就是说,单是让天下人都吃饱喝足的话,不需要那么多人去种粮食了。那么多出来的人,去干什么?对于朝廷,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如果没有事情给他做,自然就成了祸乱之源。”
王安石听了点头:“没有事做,这些人就是流民了。”
杜中宵道:“不错,无事可做就是流民。天下以千万计的流民,自然是祸乱之源。要想太平,必须有这些人去做的事情。做什么呢?还是工厂。叶县的工厂,除了生产种地器具,还生产诸般日常所用。比如搪瓷制品,各种各样的搪瓷锅、碗、飘、盆等。生产日常用的灯,睡觉用的席子,各种家具,各种各样的车辆,诸般种种。也就是说,这里需要大量的人。”
王安石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中丞,依这样说来,实际天下间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就可以吃饱穿暖了?似如此,越是发展下去,岂不是种地的人会越来越少,粮食还足够?”
杜中宵听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需工厂能够健康发展。天下没有工厂,多出来的人去干什么呢?无事可做,要么作乱,要么为奴为仆,受人奴役,做些没什么用的末业。”
王安石还是不理解:“工厂就能收纳这么多人?厂里制出来的东西,都能卖出去?”
杜中宵道:“只要粮食足够,贸易自由,总有办法出来,让人能安稳活着。”
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真正见过,谁能想到人会多大程度从食物中挣脱出来?七八千万人口,有一两千万不从事农业的青壮,很多吗?从后世的经验看,确实不多。而且只要经济正常,不从事农业的人也会有工作,社会也能正常运转。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觉得不可思议。
王安石想了想,摇了摇头,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喝酒。这么多人不种田,天下还无饥馁,怎么都觉得不可能。纵然是粮食够吃,那些不种地的人用什么买?难道跟军队一样,由朝廷发钱?
杜中宵笑了笑:“想不明白,就要到叶县去看看,看看那里的人不种地,如何吃穿用度不缺。其实天下间,如果只是保证衣食,并不需要多少种地。正常一夫五十亩,按不多的一亩两石算,一家人除了自己用度外,还要吧养活十几个人。可实际上呢,天下官员、军人和工商全算上,哪里有那么多呢?多余的粮食哪里去了?这就是一个大问题。想明白,就能解决现在天下无数难处。”
王安石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耕者无田,有田者不耕,此古今之大祸。兼并之祸古今皆有,而以今日为最。要想百姓富足,非要抑兼并不可。”
杜中宵道:“那么怎么抑兼并呢?有人手中钱,买地有利可图,难道不让他们买?”
王安石道:“便如前朝均田,时间久了,总是难免抑制兼并。非如古时公田,田非私有,农人一起劳作,才能解决此祸。”
杜中宵道:“介甫,人生世间,当有子孙。按平常算,一夫生两三子,三代之后,就是数十口之家了。田还是那么多田,多出来的人,又该怎么办呢?人多地少的地方,便如福建路,常有溺婴之举。还不就是因为实在没地,养活不起吗。人口会增长呢,地又不会。”
王安石道:“天下间闲田尽有,只要开垦出来,当数倍于现在。”
杜中宵道:“能支持多久呢?数代人口就可以增长几倍,田能够增长多少?介甫,有史以来数千年间,读之史书,可知两三百年间,便就百姓无着,必生大乱。各朝的乱子原因不一,可归根结底,无非是底层无法存活下去,最后发生大乱。一场大乱,生灵涂炭,人口大减,新朝便就有盛世。”
其实这个时代,人口增长没有那么快,百年翻一倍多,并没有到天下土地无法供养的地步。可问题是天下不均,开发早的地方,人口密集,增长更快,又无法及时向外转移,人地矛盾突出。兼并之祸,不过是放大了这个问题而已。
第48章 君自为之
人口与土地增长率的矛盾,从而造成长时间发展后,人均占有粮食减少,最终引发人口减少,后世的人大多都耳熟能详,即是马尔萨斯陷井。当然,马尔萨斯提出这个理论后,世界上并没有真正发生。一是生产力发展速度大大超出预计,再一个是人口增长减慢。
但在这个时代,人与地的矛盾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从全国范围看,晚唐五代战乱不断,人口增长不起来。但在长时间和平的地方,比如福建路,人地矛盾已经非常突出。一方面是人文鼎盛,另一方面是百姓无地可种,要么外出谋生,甚至形成了溺婴的习俗。
一旦人多地少,不经过战乱,或者有意控制人口,很难改观。以前没有解决办法,现在有了,就是工业化,城镇化。这一切的标本,就是叶县。
王安石一边想着此事,一边与杜中宵喝酒。过了一会,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开了工厂,就不怕人多地少了呢?地还是那么多,人口终究会一天一天涨上去,岂不一样?”
杜中宵道:“当然不一样。人口在工厂里,住房有限,物资有限,百姓自己就会控制人口。这种事情一时讲不清楚,你到了叶县,自己去了解一下工厂里做事的人,就会明白一些。”
王安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对叶县是真不熟悉,对杜中宵所说,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在工厂里能赚更多的钱没有问题,可以吸引人口。但人口住在市镇之后,会降低增长,却有些想不能。
看看夜色已深,杜中宵道:“叶县那个地方,是我建了铁监之后,发展起来的,当初建铁监时,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地方,算意外之喜。现在发展起来,真真是喜出望外。只是现在规模还小,朝廷并不重视而已。由于与以前的店铺不同,那里的工厂大多税赋收不上来,也不知道能收多少钱粮。你到了那里之后,要仔细研究工厂,他们怎么生产,怎么赚钱,应该怎么收税赋,立个规矩出来。”
王安石道:“中丞,圣上会不会派我去叶县,还难说得紧。”
杜中宵道:“我会禀明圣上,尽最大努力举荐你去。这次把工厂搞明白了,立出规矩,对于朝廷以后有大好处。据我估计,随着叶县做好,再有四五年,天下间其他铁监,应该也能做起来。那个时候,你在叶县的经历就有大用处了。”
王安石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杜中宵为什么对叶县这么重视,还是答应。两人进士同年,十几年后杜中宵军功无数,位至御史中丞,显然有自己的理由。
杜中宵道:“除了把工厂搞清楚,还要整理出一套治理地方的办法。”
王安石道:“我听人说,中丞提出地方的官、吏、差分开,各司其职。以官管吏,以差监吏,匣清地方。只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吏人在地方虽然权势很大,只要官员老于吏事,他们也不能如何。”
杜中宵道:“似你这样说,还是以前的老手段,有些不合时宜。现在地方上,各种事情多是吏员在做,可他们的俸禄很少。试问,他们为什么做呢?”
王安石想要回答,想想不妥,又闭上嘴。想了好一会,才道:“一是官员相逼,再一个自然是吏员有好处。他们管理地方事务,自不会亏了自己家。加之受赇纳贿,好处不少。”
杜中宵道:“是啊,朝廷人员,受赇纳贿应该吗?可若是不受贿,许多吏员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是家里人?以前是朝廷无钱,借助地方大户,不得不如此。其实吏员的好处,都是从百姓而来,又不是平白变出来的。所以吏要雇,役要差,两者不同,当然就有不同做法。”
王安石道:“若明有钱,官府自然也会发给公吏,就是有官员提出的雇役法——”
杜中宵听了摇头:“不,这可不是雇役法。雇役法是用钱代役,这是把吏员提为官员之一种,也由俸禄养起来。官员是流官,由朝廷派到地方,掌的地方之权。吏员则是本地官员,只有升迁和职务的转换而已,而不必依年限,不必回避。当然,以后做得好了,吏员也可以用招考的办法用人,而不必拘泥于本地人家。真正做事的辅助人员,则由民户轮差。吏员若有贪腐,轮差的人可以向官员举报吏员。”
王安石道:“中丞,恕我直言,这样做只是麻烦,又有什么好处呢?若说防止吏员收受钱财,若是官员不肖,依然会互相勾结。现在地方吏员生事,还不是由有官员默许。”
杜中宵道:“选不出合适的官员,是朝廷的事。最少在制度上,要先假设选出合适的官员,到了地方没有掣肘。若不如此,大多地方,官员到了只是收朝廷赋税,而没有其他作为。”
说到这里,杜中宵喝了一口酒,觉得微醺,道:“其实说到底,官员治理地方,总有好有坏。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能够有整齐划一的标准吗?其实没有。因为官员代表着朝廷,朝廷利益,与地方利益并不完全重合。完成朝廷所定的任务,还要让百姓生活安乐,有时候是冲突的。哪个重?哪个轻?又要看具体时间,具体地方,面临的具体形势。摊开讲,里面的学问就大了。但朝廷考核官员,总要有个标准。地方上分官、吏、差就是这个意思。官员同时带着朝廷所派和地方父老两个角色,吏员则是单纯地依照官员所吩咐做事的人,只管遵从上面旨意,而不管百姓所想。差役本就是百姓,如果本身受损,可以到官员那里举报。吏对的是官员朝廷所派,完成公吏。差对的是地方父老,不可损坏地方利益。这三者之所以要分开,说到底,其实是因为官员本身在地方扮演两个角色。”
王安石摇了摇头,喝了杯酒,没有说话。显然杜中宵的这些话,他并不太赞成。
杜中宵道:“我们生于人世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矛盾的。把矛盾放在官员的身上,因为他们的待遇最高,权力最大,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吏与差,只是两个角色延伸出来而已。”
王安石想了想,道:“中丞这话说的在理。世间事,许多都不能简单地分对与错,官员理政,当然也是如此。有时候朝廷明令,明知道对地方不好,也不得不如此做。有的时候短期是有害处,但对于长远却有更大的好处。其间分寸拿捏,不是易事。”
杜中宵道:“我说这些,其实是要讲明白,朝廷治天下之难,官员为政之难。一二十年间,我们可以对官员有一个印象,这个官员如何,那个官员如何。但是,官员做事的时候,有时候能分出对错,有时候却又说不明白。因为官员本身,带着朝廷和地方的两个角色,其间分寸拿捏人人不同,许多做法一时也分不出来。地方分官、吏、差,本就是为制度上对官员身份的分离。”
见王安石有些不以为然,杜中宵道:“介甫为官数地,所历官职不多,现在还难理解。不如这样说吧,天下有治乱,何为治?何为乱?看对外战事胜败,看天下钱粮,看百姓安乐,都有道理,但单独拿出来总有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因为都是一部分。真要看治乱,我想来想去,不如把天下统合起来,看成一个人,类似于一个人的样子来看。这个人若是健康成长,便是治。若是疲病衰弱,便是乱。”
王安石笑道:“中丞如此说法,倒是以前没有听过。”
杜中宵道:“天下仁哲之士,总是希望总结出一个道理来。依着道理,就是对的,违反道理,就是错的。甚且把这道理化为规矩,便如三纲五常,却不知道理本身就有时候是不对的。便如人,非要穷究的人本性是什么,从而生发出治国理政的规矩,平时生活的规矩。其实说得清吗?说不清楚。治国也是这个样子,其实哪有那么多规矩!圣人言大同,什么是大同?无争而已。具体再说下去,就都不合适。真正有道理的,是一个人是一个样子,许多人聚在一起又是一个样子。对理政,最重要的人是掌握住许多人聚在一起,而成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王安石听了,一时怔住。他没有想到最后杜中宵会这样讲,超出意料。
说完这些话,杜中宵饮了一杯酒,再不说话。他不知道王安石能不能理解,会理解成什么样子,反正自己想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
自登进士第,十几年纷纷扰扰,杜中宵一直在想,自己在这个年代到度要做到什么。到了最后,却发现大理论,实际自己做不来。前世学的各种主义和理论,其实都是对应社会现实。学的时候,告诉你是万世不易之真理,但真的就是真理吗?
第49章 党项军略
集议之后,不久叶县即升为叶州,辖叶县、昆阳、柏亭三县,铁监单独划出,归入盐铁司直辖。三县范围,大致以煤矿为中心为昆阳,原来的柏亭监范围为柏亭,剩下的为叶县,州府驻叶县。
杜中宵举荐王安石出知叶州,一时未定。
这一日傍晚,杜中宵奉口诏,与窦舜卿、十三郎、姚守信一起,入天章阁讲武事。到了天章阁,才发现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马军都指挥使王凯和步军都指挥李璋都已等在这里,旁边还有翰林学士欧阳修和王洙、胡宿。今日来了三衙将领,显然圣上甚是重视。
礼毕,赐座,赵祯道:“自杜中丞带京西路营田厢军救唐龙镇,而后帅河曲,天下战事从此为之一变。朝中将领,大多不通新的战法,无所适从。从今日起,请杜中丞和军校的几位将领,到天章阁来讲新的战法。我会选择官员和将领,在此听讲。”
众臣听了,一起称是。
说了几句闲话,赵祯道:“只是空讲,只怕一时间难以理解。中丞讲武,便以此次与党项之战为例子,结合前方战情。如此众人更好理解,中丞讲起来也方便。”
说完,吩咐旁边的小黄门,取了大幅的党项地图,铺在前面的一张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