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怀德道:“现在最发愁的就是此事。我们驻军是依城而守,相对分散。契丹万人前来,一部无法应对,只能任他们为所欲为。等到我们调起兵马,他们就回去了。”
刘几道:“无妨,我的兵马不拆开,每部最少数千人。契丹人来,直接迎战就是。”
马怀德道:“不只如此。契丹人都是骑兵,他们入境也不深入,只是二三十里。等到我们发兵,他们得了消息,一转身就回到边境那边,还是难以对付。”
刘几道:“契丹人敢来,我们就敢去。他们能够越境,我们不能吗?”
马怀德叹口气:“那样事情就大了。没有枢密院的宣旨,地方官如何敢做主?”
越过敌境,相当于两国交战,事情就大了。河北路的地方官,当然没有这样的权力,必须要等枢密院同意。与京城相距这么远,等枢密院的决定下来,契丹人早就不见影子了。
听了马怀德所说,刘几也觉得头大。契丹人浅纵深侵入,并不深入的办法,实在让人挠头。以前甚至有地方官,明明知道契丹过来了,却装作不知道,只盼着事情胡弄过去。像今年这样,几乎可以肯定契丹人必然南来,马怀德没有办法应对,最是愁闷。
刘几道:“知州不必担忧,我数万大军在这里,总有办法遏止契丹人。现在要紧的,是我的兵马驻扎哪里,粮草如何运来。大军驻扎,首先要保证钱粮无忧。”
马怀德道:“前几日枢密院有公文行来,说是雄州兵马,粮草由铁路运来。南边河间府,则用本路粮草,自有人转运,太尉不必烦心。河北路数十州,供应数万军队还是容易。”
刘几拱手:“枢府既已经安排过,那自然是最好了。”
第174章 打探
时一鸣带了顶毡帽,与几个百姓一起,渡了河,向不远处的草市走去。拒马河虽然是宋朝和契丹的边界,对当地百姓来说,这不过是一条河而已。河的两岸,理论上说,是属于同一个县管辖。
河的南岸,是宋朝雄州治下的归信和容城两县。两县俱都附廓在雄州,知县是同一个人,县名仅是一种政治宣示。河的北岸,则是契丹的归义和容城两县。容城有县城,归义则附于新城县。因为这里本就是后周世宗北伐所取的关南地区,契丹不承认,所以和宋朝一样设置了州县。雄州的大量宋朝百姓,实际上是向契丹交赋税,也就是所说的两输户。而治下百姓的差役,宋朝和契丹则按比例分。几十年来一直如此,百姓们早已经习惯了。
到了草市,一个汉子对时一鸣道:“哥哥,你今日买些什么?我们带着两只鸡,要到那边卖了。”
时一鸣道:“你们自管去。我到草市里看一看,午后到那边大柳树下聚齐。”
说完,拽开大步,向着草市而去。
几个人本就是结伴而来,并不怎么熟悉,其他人也不管他。
进了草市,时一鸣左看看,又看看,并不买东西。不大一会,不大的草市已经逛完。
买了一个饼吃着,时一鸣看着草市上的人,心中想着主意。看到一个卖鱼的,把自己的货物扑卖了出去,到了草市边上的一个茶铺喝茶,时一鸣跟了上去。
在卖鱼的旁边坐下,时一鸣要了一壶茶,饮了一口,道:“这茶却有些涩了。”
卖鱼的汉子看周边没人,便道:“这位哥哥,草市上饮茶,只是解渴罢了,哪里有好茶。”
时一鸣点点头:“说的也是。一处草市,就是有好茶,也没有几个人能买得起。”
说完,拱手道:“不知哥哥怎么称呼?哪里人氏?”
卖鱼汉子道:“在下张防,是本地人氏,南边耕种田地为生。不知哥哥高姓?”
时一鸣道:“在下姓时,单名一个泰字。今日得遇哥哥,实是三生有幸。”
这些都是客套话,张防也不以为意。让时一鸣搬个凳子与自己坐在一起,说些闲话。今天买鱼的是个有些迟钝的人,卖的价钱极好,张防的心里正高兴。
时一鸣在张防身边坐了,随口道:“不知哥哥今日到草市来做什么营生?”
张防道:“昨日家附近一个水坑,一时兴起,里面竟抓了几尾鱼。左右无市,今天到草市卖了,买些茶醋回去。乡下人家,哥哥莫笑。”
时一鸣道:“哥哥好运气!我们一样种田,哪个会笑哪个。”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时一鸣道:“哥哥是住在南边?听说两个月前,有一伙契丹人,因为躲避那边的差役,逃过境来,衙门就是安置在南易水的南岸。”
张防听了笑道:“此话不错。我一个种田的人,本来也不知道这些,好巧前些日子,与他们有些交道,才知道此事。这些契丹人,逃过境来,着实好运气。”
时一鸣听了,心中暗喜,忙道:“哥哥怎么这么说?听说这些人逃了,北边契丹便就地震,契丹主免了赋税,也不修城了。如此说来,他们不是白忙一场?”
张防道:“哥哥见识浅了。对于朝廷来说,这些人南逃,自然要拢络。南易水的南边,给他们划出了好大一片闲地,还免了三年的钱粮。这些还不算,又贷给他们农具、耕牛、种子,一切都不要利钱。你不知道,这些人的农具,俱都是南边相州铁监精心制出来的,可不是寻常可比。我前些日子见过,用来挖地着实锋利,不知省了多少力气。要知道,只有南边河间府的商场里,才有这些物事卖,我们这些乡下人哪里见过?就只这些,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好运气。”
“原来如此!这些人倒是好运。”时一鸣点着头,心里其实并不知道张防说的是什么。那些新农具在宋朝其实已经不新鲜,不过到底都是好钢制成,禁止卖到境外。雄州处边境,这里又是偏远乡下,农民倒是没有见过。拒马河对面的时一鸣,就更加不知道是什么了。
张防道:“依我看,有衙门给这些人贷农具、耕牛,明年他们就能种出粮食来。免赋税三年,可是从明年算,多么划算!你说这些人,不是就遭了好运?”
时一鸣连连称是:“哥哥说的是,原来这些人还有这个福气。只听人说,他们逃后,契丹也就停了差役,还以为就此走了背字呢。对了哥哥,他们住在哪里?”
张防道:“这处草市向南走,一直到南易水边。离着雄州城十余里,有一个小渡口。过了渡口,向西南三五里处,就是他们居住。听说是有三百多人,分成五个村子,在那里垦田。”
时一鸣听了狂喜。只知道南逃的契丹百姓是被安置在南易水以南,到底是哪里,却不知道。自己在官府那里接了赏格,只要打听出消息,就有十贯赏钱。正是贪这钱,时一鸣才过河,到这里来打听消息。
前几日时一鸣已经来过两次了。只是这个年代消息实在不灵通,几十里外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却没想到今天终于遇到,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了。路线说得如此清楚,回去禀报官府,十贯钱就到手。
天下的人形形色色,幽州一带就更加是如此。这里自安史之乱后,就一直自立,朝廷根本管不到这里了。到石敬塘献给了契丹,就更是如此。过百年与中原朝廷没有了关系,治下百姓人心各异。有心向中原朝廷的,也有只管自己生活的,当然也有心向契丹的。但最多的,是只关心自己生活,对属于什么朝廷不闻不问的。哪个给钱,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就是好的朝廷。
时一鸣就没有什么家国概念,只知道现在的官府是契丹,为他们做事,能有赏钱。至行自己本来是汉人,应该心向宋朝,在时一鸣耳中就是扯蛋。
现在正是夏秋时节,拒马河水大,契丹没有办法。但逃了三百多百姓的事情,却一直记在心里。多次向宋朝索要未果,知州杨绩便就想着自己来取。只等着到了冬天,拒马河结冰之后,派几千兵马过河而来,把这些人掳了回去就是。
现在到了八月,离着冬天已经近了,杨绩命手下官府,打探那些宋人的消息。奈何宋朝在边境地区对细作防得极严,只听说在南易水南边,却不知道体位置。
第175章 张岊东来
张岊下了火车,使劲伸了个懒腰。一路从伊州坐火车过来,几乎没有下车休息,实在累得不行。
贾逵早已等在火车站,与知火山军王存一起上前,与贾逵相见。
行礼毕,贾逵道:“太尉远不辛苦,且在火山军歇息一日,明日再行。过了火山军,到中原已经不远,不必那么急行。大军万里调动,岂是等闲!”
张岊回礼:“多谢太尉与知军官人。这一种,行了数千里路,着实恼人,歇一天也好。我部兵马还有六七日,才能全部到达,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几个一边说着,一边离了车站,到了附近的驿馆。现在的火山与以前不同,因为正处在中原出关的要道上,比从前繁华了许多。特意新设了驿馆,让经过的官员休息。
张岊到了驿馆,脱了衣服倒头就睡。直到傍晚,睡了几个时辰,才觉得缓了过来。晚上贾逵与王存给张岊接风洗尘,因为过路禁军不得进入城池,酒筵就设在驿馆里。
分宾主落座,王存道:“太尉可歇过来了?今夜地方备些薄酒,为太尉接风洗尘。”
张岊谢过,对王存拱手道:“火山军正处要路,知军辛苦。我在这里待一日,明日便行。现在已入九月,朝廷催得紧,不可误了行期。”
一边贾逵听了,道:“这些日子,枢密院紧张得很,不住地调兵遣将,集中兵力到契丹前线。我所部兵马,本来有一部分在麟府路,这些日子全部调到了朔州附近。”
张岊摇头苦笑:“我所部远在西域,还不是一纸调令,万里之遥去河北路。”
说起此事,两位统兵大将就有了共同语言。自接纳了契丹百姓,宋朝和契丹双方都不让步,前线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北边王凯接的杨文广所部,驻德州、白水泺和九十九泉,阻断大同府北路。南边贾逵的兵马,则全部集中到朔州周围,对准了大同府南路。河东路的禁军正在整训,估计会组成两军,一路对付大同府,另一路可能会加入河北路战场。
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让地方也感到紧张,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酒菜上来,几人饮了几杯酒,话语集中到与契丹的战事上。
张岊道:“枢密院初命我部东来时,还不坚决,没有给定日期。直到上月,突然开始严厉,命我军九月底,一定要到河北路。如果逾期,军法从事。可怜我军驻于天山南北,集中军队,着实是要人命!”
贾逵道:“你带军队离开,那西域由何人驻守?”
张岊摇了摇头:“还能交给谁?只能是陕西路原有的禁军了。许多人本在河曲路军校学习,突然就得调令,带着军队西去。现在自河曲路以西,万里疆域,只有陕西路原来的不足十万禁军了。”
王存听了,不由忧心忡忡:“万里疆域,只有那些驻军,枢密院心大了。”
贾逵道:“知军,以前唐朝时候,西域和河西也不过几万兵马,还要面对吐蕃。朝廷安排几万人在西域,还有铁路,已经足够。不过是本来要整训,现在整训不完,大家心里没底。”
宋军的整训,是以军校为核心,配合依附于军校的新兵训练基地。朝廷的布置,是以河曲路武都军校整训陕西路和河东路禁军,京城军校整训京城和京东、京西路禁军。后来又新设了河间府军校,由刘几主持,开始整训河北路的禁军。此时陕西路的禁军还没有整训完成,匆匆给了虎翼和威宁两个军号,有多少人算多少人,分驻到了西域和河西。再从陕西抽调还没有进行整训的禁军,补入两军中。
张岊道:“西域现在只有喀喇汗国有些实力,去年一次大败,没有几年时间,没有能力再与朝廷作战。其余都是小势力,不足为虑。”
王存道:“西域或者没有强敌,可还有草原上各部。朝廷一旦与契丹开战,难保他们不南下。如果兵力不足,被人所乘,不是小事。”
张岊道:“草原大军,必然被契丹征调,哪里有余力南来?再者说了,河曲路有王凯,西域有数万大军,他们又能怎的?没有整训完的禁军,在西域也是强军。”
其实灭了党项之后,换装了一部分枪炮的禁军,战力不是周边势力可比。只要不是大战,还真奈何不了他们。如果数十万大军来袭,契丹不出手,再没有这样的势力。
饮了几杯酒,王存道:“这些日子看枢密院安排,难免有些担心。现在朝廷定的,都是与契丹争夺西京道和南京道,对其余地方,能抽兵就抽兵。契丹人能如此听安排?如果他们集中部下兵马,从阴山以北攻来,未必不能成事。”
贾逵道:“枢府如此安排,必然是摸准了契丹的脉,怎么会犯这种错误?阴山一带,有王凯五万兵马,鞑靼人南来,又怎么能得到好处?再者说,还有依附朝廷的部族,也能抵挡一阵。”
此时原来庄浪部和其他几个依附了宋朝的部族,这几年向北大拓展,形成了一个保护区。契丹人要想从阴山以北南下,可不容易。
契丹在草原多年经营,大的部族除了一部分鞑靼人,其余全在契丹人的控制之下。而且契丹相当得草原部族人心,声望极高。只不过为了压制各部,他们也没有组织大军队的能力。
枢密院的判断,不对契丹进行比较大的打击,其在草原的势力很难消弱。一时之间,除非契丹大军进攻,草原部族形不成大的势力。此时战争重心,还是幽州,以及幽州以北的地区。
饮了一酒,张岊道:“现在我们不必担心这些,枢密院安排,我们照做就是了。只要几年时间,河曲路的军校就可以把陕西路和河东路的禁军整训完成。那个时候,还怕什么草原部族南来。这几年,朝廷有了养马地,不再缺骑兵,不怕他们。”
贾逵点了点头:“枢府说是你们东调河北路,马匹调动不易,命我部和王凯所部,多编骑兵。两军俱以一万五千人为额,约占三分之一,比以前多了不少。”
张岊道:“北方地域辽阔,没有骑兵,如何与契丹作战。如若不是万里调来,我还想着多带骑兵同行呢。以前杜太尉在时,都是尽量让属下各军,有三分之一的骑兵。”
若是向北,越是地广人稀,骑兵越是占地重要地位。杜中宵在河曲路时,编练各军,编制内一直保持三分之一的骑兵,是重要的力量。现在虽然有马,运到京城也不容易,重新整训的新军骑兵少了不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总要有取舍。骑兵的训练时间,可比步兵多得多了,短时间内,实在无法扩大编制。新整训的军队,骑兵和炮兵都缩减不少,大大增加了步兵数量。
这些旧的军队也看得出来,与自己当年相比,新的禁军技术兵种减少,步兵数量增多,颇有些急就章的味道。没有办法,两三年的时间,也只有步兵是可以快速成形的了。对契丹的战事,必然是以步兵为主的战争,与以前还是不一样。
第176章 重设帅司
崇政殿里,枢密院和三衙官员两列落座,张岊在枢密院一排,敬排末座。另一边,三衙将领的前边则是宰相文彦博和韩琦,并无其他大臣。
赵祯道:“张岊入京述职,不日将赴河北。乘此机会,招集众臣,详议河北路局势。这些日子据河北路报来,今年冬天,契丹人极有可能入寇,不得不防。”
杜中宵道:“依河北路奏报,契丹并没有大规模点集兵马,今冬并无大举南侵之事。不过,因为雄州夏天收留了南逃百姓,涿州极是不愤,很有可能组织少量兵马南来。据他们估计,到了冬天,可能会有一万人左右的契丹兵马南来,当早做准备。”
文彦博道:“一万兵马,以河北路驻军,契丹人岂能有机会?”
杜中宵拱手:“相公,河北路大军是分地驻扎,总有相当多的空隙。冬天河立结冰,大军纵横并无阻碍。如果契丹出数千骑兵,渡河而击,不得不防。”
韩琦道:“契丹没有点集兵马,只是数千人南来,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如果朝廷集中兵马,把这数千人围住,让他们有来无回,并不太难。”
“相公,契丹人就是为了找回脸面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的战略目的。数千人渡河,劫掠百姓,一两天的时间便就回去,如何防他?我们大军调集起来,他们就走了。”
杜中宵仔细分析了这些年契丹的行为,认为他们最可能的就是如此。两国交界,数千里的距离内数千人突然来去,实在防不胜防。只要他们选的地方准,不渡河追击,一点办法没有。
听了杜中宵的话,几个大臣商量一下,都觉得难办。
文彦博道:“年初在朔州,赢了契丹一阵。冬天若是让他们自如来去,这优势便就失去了。张岊一军调往河北路,可以沿边布署,仔细防住。”
赵滋摇了摇头:“相公,边境数千里远,如何防得住?骑兵一日百里,如果契丹人入境只是三四十里,不等我们大军赶到,他们就扭头回去了。”
赵祯对杜中宵道:“太尉,如此说来,没有办法阻挡契丹人了?”
杜中宵捧笏:“要想阻挡契丹人,有两个办法。一个,就是发现契丹人越境,就立即派兵。哪怕他们逃过边境,依然追赶,必要赶上战而胜之。如此一来,一个不好,就是两国的大规模战事。”
赵祯听了皱眉:“现在禁军尚不做好准备,大规模战事,似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