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佛奴沉默不语。他正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好说出来。现在大势已去,宋军重围中,这一支军队已无生路。军队没了,自己可不想陪葬。至于回涿州之后会如何,先回去了再说。
郭逵骑在马上,看着南边不时传来的火光,沉默不语。自己这次的任务是堵住契丹军队,并不需要参与战斗。派出几千骑兵,只是为了不让契丹军队成建制冲到河边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南边的炮声开始稀疏,火光少了很多。贾逵道:“契丹大军看来已不成气候,吩咐各军,严守防线!若有契丹人跑过北岸,重惩不贷!”
身边的亲兵应诺,骑着马快速奔过防线,命各军紧守。
太阳的余晕终于退去,满天的繁星露了出来,布满广袤的夜空。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星光下看不清楚,一切都显得模糊。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过来,向郭逵叉手:“太尉,前方有数十骑,绕过大军向西边约五六里外冲过去。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乘夜色过河!”
郭逵沉声道:“派二百骑兵,把他们堵住!记住,一个也不要放走!”
耶律佛奴前方夜色苍茫,出了口气:“甚好,终是绕过了宋军的战阵。你们跑得快一点,尽早过了拒马河,才算安全。宋军如此用尽心机,看来是不想过河!”
话音未落,就见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阵慌乱间,就见到夜色中闪出一两百骑兵。
亲兵道:“不好,是宋军的骑兵追来了!将军快快过河,我们挡住他们!”
耶律佛奴再顾不得客气,一提马缰,带了身边几人,向前冲去。正冲锋间,听见身后传来枪响,显然宋军骑兵带着火枪,也不知道断后的人怎么样了。
跑了约有一里路,就见到前方火把亮成一条线,光影中宋军举着火枪,瞄着自己。
耶律佛奴只觉得一口血涌上来,骂道:“怎么回事?这里竟然已完全守住,岂非绝了我生路!”
正说话间,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转身一看,宋军骑兵正追了过来。
看看身边的骑兵,耶律佛奴长叹了一口气:“已经无路可逃了。你们随我多年,没有必要把命留在这里。有我在,宋人不会赶尽杀绝。”
说完,取了头盔,向赶来的宋军骑兵道:“北朝大将耶律佛奴,愿降!”
张岊与前来会面的陈锐一起,走过尸首狼籍的战场,不时问一边打扫战场的士卒,有没有发现契丹的主将。万人大军,契丹主将不是平常人物,哪怕是尸首也可以看出来。这一场大战,契丹战死了四千多人,还有数千人俘虏。俘虏已经问过,并没有主将的身影。
正在这时,一百余骑兵急驰而来。到了张岊身边翻身下马,将领上前叉手道:“末将是郭副都指挥使之下周豹,前方截住契丹主将耶律佛奴!郭太尉有令,押了来见太尉!”
张岊听了大喜,道:“好,好了,捉住了这个契丹主将,这一战就算完胜!命令各军,仔细搜索周围,不要放一个契丹人走了!还有,郭太尉再辛苦一些,全军未撤之前,让他一直守住拒马河!”
周豹领令,命人把耶律佛奴等人送来,自己带人转身而去。
张岊看着耶律佛奴,笑道:“将军率大军远道而来,若是安然回去,我如何交差?过两日我送你去开封府,见过圣上,这次才算大功告成!”
第193章 分岐
枢密院里,杜中宵放下手中公文,道:“雄州一战打完了,刘几和张岊报来,俘契丹主将耶律佛奴以下,一共一千三百余人。另外,此战中毙契丹人近八千人,可谓大获全胜。”
田况道:“击毙近八千人,才俘一千多人,怎么俘虏这么少?”
杜中宵道:“此战是在晚上,必然是死的人多,也不奇怪。”
富弼道:“一战被消灭了近万人,契丹必不肯善罢干休。接下来的日子,可有的忙了。”
其实正常来说,契丹即使过境,宋军也只要早做防备,吓唬一下契丹人就好了。此次杜中宵刻意让刘几早做准备,把契丹军队全歼,有故意挑起事端的嫌疑。
禁军整训到现在,杜中宵受到的压力不小。灭掉党项之后,实际宋朝已经没有个部的军事威胁,朝臣中要求稳定的声音很大。收复燕云,虽然是天下一统的大义,虽然有皇帝支持,却不能说服整个朝廷一直到处战争准备中。想消灭分岐,最好的办法就是战争。
此次一定要把越境的契丹人全部消不,杜中宵是故意的。契丹人不打,就会失去与宋朝打交道时的主动权,整个边境的形势都会就化。而一旦契丹准备战争,就可以借此平息对禁军整训的议论。
接了前线战报,几位枢密使副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张昇道:“此战过后,契丹必会派人交涉。朝廷该如何回应?”
杜中宵道:“此战是在雄州,从头到尾,本朝兵马都没有越过边境。有什么好回应的?契丹人无端越境,等同入侵,该我们向契丹问罪才是。”
田况摇了摇头:“事情哪里能够那么简单?终究是契丹折了近万人,不会善罢干休。”
沉默一会,曾公亮道:“现在腊月,离着春天还有近两个月。你们说,此战之后,契丹会不会在幽州集中兵马,南下河北?河北路整训过的军队,只有十五万人,此时与契丹开战,还是早了些。”
杜中宵道:“刘几已经河间府建起了军校,河北路的禁军,可以整训了。契丹要想大规模开战,总要等到下年。我们加紧时间,应该能编练出足够的军队来。”
听了这话,其余人摇了摇头,一时没有说话。不经过足够训练,整训过后的禁军,就只能像灭党项时,狄青所部一样。虽然能打,毛病不少。而且指挥不便,对朝廷不是好事。
看着众人,杜中宵叹了口气:“自全军整训,到现在半年多了。诸位看出来没有?越到后面,军校里教出来的军官越不如人意。虽然比以前严了许多,但军中风气,实在让人摇头。”
田况道:“有什么办法?军校教的内容就是那些,只要用心,总能够学出来。现在军校中,多是将门子弟,或者世代从军的。这些人,总是比百姓中新招来的有更难管些。”
杜中宵点了点头:“其实不是在军校中学得好了,便是良将。真正的良将,应该是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不打仗,军校也治不好禁军。自晚唐以来,兵为将有,军队不考虑天下百姓的疾苦,已经二百多年了。想靠着几所军校,把军队的面貌改过了,如何做得到?”
田况听了,沉默一会,问道:“太尉的意思,是要在契丹的战事中,把军队改过来?”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现在天下钱粮充足,几场大胜,军队的士气正旺。不在这个是候作战,等到什么时候呢?一时不能全部整训完没有什么,到战场上去。真正的良将,总能够在战场上脱颖而出的。单靠军校,并不能选出将帅来。”
田况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太尉,是因为有战事,而需要有军队。而不能够为了整训之军队,而挑起战事。如果为了整训军队而与契丹开战,恕我直言,在下不能同意。”
杜中宵看着田况,一时不语。田况说的不错,没有战事,也就没有必要有军队。可问题是,话是这么说,但世间会没有战事吗?即使没有契丹,大草原上还会有其他部族。只要朝廷的军队弱,草原军队必然就会南下,没有什么侥幸可想。从这个意义上说,为了整训军队,改变军队面貌,挑起一场大国的战争是正常的。战争对杜中宵来说,没有什么军功加成,现在的军功已经足够了。
一定与契丹开战,而且越快越好,是杜中宵进了枢密院后,越来越强烈的感觉。自己在随州练兵数年,练了一支三万多人的军队了来。有今天的功绩,已经是机缘巧合,非常了不起。到了现在,自己当时带的军队,正慢慢渗透进庞大的禁军中。靠这三万多人,把八十万禁军改变,是不可能的。
建了军校,刚开始禁军将领都不当回事,有一段时间,哪怕不识字,也能够从军校毕业。现在皇帝重视了,枢密院管得严了,军校比以前好了一些。但也只是好了一些,而没有彻底改变。严了又如何?以前很多将领不识字,只是因为流行那样,军中识字没有用处。现在要军校毕业,要多识字,将门同样有许多这样的人。这一段时间,原来禁军的将领慢慢适应。
军校在改变着进去的禁军,进去的禁军,同样在改变着军校。杜中宵估计,只要两三年的时间,自己办起来的军校,就要自己也不认识了。有什么办法呢?杜中宵知道这样不好,却没办法改变。
八十多万禁军,有自己的风格,自己的习惯,不是靠着强行去教就能改变的。宋朝立国百年,如果再加上晚唐五代,有太多有家庭已经习惯了依靠军中生活。哪怕提供了其他出路,他们也不愿去,而愿意改变自己,继续留在军队中。不打仗,而且得是大仗,这种情形难以改变。
见两位枢密使意见相左,富弼道:“现在雄州一战,灭掉契丹万人之多。此战已经打了,契丹必不肯善罢甘休。我们想的,应该是如何应对契丹人。”
田况道:“契丹越境而来,薄责即可。俘虏的契丹人可以送还,让他们严加管束!”
杜中宵摇了摇头:“前方打了胜仗,不可失了将士们的功劳。契丹越境,不是一天的事,以前也经常如此。庆历年间与党项作战,契丹威胁南下,索要关地之地,可曾忘了?最后增加岁币。蛮夷之人畏威而不怀德,不打得他们服了,边境终究难以安定下来。”
田况道:“太尉以为,此事应该如何做?”
杜中宵道:“行文契丹,严厉斥责此次他们南下之举。若不给予赔偿,则对俘虏严惩!”
(今天只有一更,见谅。)
第194章 要强硬
正在杜中宵和几位枢密使副商量的时候,一个公吏进来,道:“诸位太尉,政事堂文相公发来的贴子,要太尉们到都堂议事。”
杜中宵接了帖子,见写的是即刻前去,交给一边的田况。
看过帖子,富弼道:“不必问了,必是前线的捷报送到了中书,要与我们商量。”
刚才杜中宵与田况的意见不合,曾公亮道:“若是中书问起,如何回复契丹,我们如何做答?”
杜中宵道:“现在是契丹无事越境,前方打了胜仗,怎么反倒怕这怕那!今钱粮充足,朝廷兵马众多,怎么还前怕狼后怕虎的!契丹来问,痛责就是!”
张昇道:“太尉说的是。现在打赢的是我们,该当契丹难办才是。”
说完,几个人一起,到了都堂。
文彦博和韩琦等人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到杜中宵等人进来,急忙见礼。
落座,上了茶,文彦博道:“新接雄州捷报,张岊带兵三万,围歼过境的契丹军队。俘主将耶律佛奴以下一千余人,击毙七千余人,大获全胜。”
杜中宵道:“张岊新从西域到河北路,便就获此大胜,着实不易。”
张方平道:“自今年夏天,有数百契丹百姓,为了逃避徭役,南下逃到雄州。此番契丹人来,想必还是为了此事。能够把契丹人团团围住,想来枢府早有消息。”
杜中宵道:“不错,雄州沿边安抚使马怀德言,自夏天百姓过境,涿州知州杨绩一直不愤。上个月契丹派了六千余兵马到了涿州,帅司刘几估计,契丹人可能越境。枢府安排人马,与帅司和雄州知州、张岊一起,早做了准备。契丹人不来就罢了,一旦来了,必让其有来无回!”
文彦博点了点头,道:“此事枢府做得极好。只是,全歼契丹近万人,是少有大胜。能够做到,枢府是不是有故意引诱之嫌?若是契丹人问起来,只怕难以回答。”
杜中宵道:“是契丹人越境而来,大军入侵,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契丹人敢来,无非是以前也有越境之事,只是或者前线隐瞒不报,或者契丹人平安回去,让契丹人的胆子越来越大。此番一战,看以后还有契丹军队敢越边境!”
韩琦道:“太尉说的是。中书担心的,是契丹以此为借口,大举兴兵。本朝禁军整训,到现在不足一年,兵力有些不足。如果再等上两三年,倒也不怕契丹。”
杜中宵听了笑道:“相公,禁军就是不整训,难道就怕契丹兴兵?现在整训过的禁军,河北路加上河东路近三十万。尚未整训过的,还有五十万。纵然契丹兴兵,又能够如何?世间事就是这样,越是怕打仗,契丹就越是拿打仗来讹诈我们。等到朝廷不怕打了,看看他们如何?”
文彦博点了点头:“太尉说的也有道理。自五代时起,契丹对中原少有败绩,跋扈成性。虽然在唐龙镇连胜几次,契丹人总以为侥幸。这一番大胜,他们还有何话说?”
韩琦道:“此前契丹内战五年,虽然许多王公都是观望,实力保存了下来。但山前山后燕云十六州可是结结实实打了五年。此时大战,契丹人并不容易。”
杜中宵道:“不错,不能只觉得我们难,其实契丹人更难。”
一边的田况道:“我以为,若是契丹人不主动发难,此次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韩琦道:“只怕我们想息事宁人,契丹人却不愿。本朝退一步,契丹人就会进两步,只能够一步不退才好。正是因为如此,接到捷报,中书立即知会诸位太尉,前来都堂议事。”
很多时候,仗不是一方想打就打起来的。往往是双方针锋本对,都不退让,顶在那里,最后不得不武力解决。如果宋朝不退让,契丹人的转圜余地就小了很多,事情就可能向战争方向发展。
政事堂急着与枢密院商量,便就因为如此。现在已是腊月,契丹的使节很快就到京城,雄州之战必然是双方争论的焦点。宋朝的基调,决定了这场争论。
如果像田况说的,以息事宁人为主调,契丹的气焰就很难打下去。仗已经胜了,宋朝就应该强硬到底。契丹要什么,只能从战场上得到。战场上打不赢,那就什么没有。
文彦博沉吟道:“枢府以为,契丹使节到了京城,应该怎么回复他们?”
杜中宵道:“雄州原是取自契丹,治下一向许多两输户。本朝太宗皇帝时就免了雄州税赋,反是契丹一直在征。经过此战,不如就把治下的民户定下来,不许两输了——”
“这——契丹人如何肯答应?没有这些百姓输税,涿州的契丹人只怕难以存活!”田况听了,不由吃了一惊。依杜中宵这样说,契丹的损失可就大了。燕云十六州,本来是契丹获得钱粮的地方,一个涿州钱粮如果不足,会影响周围很多地方。
看了看田况,韩琦道:“契丹人不答应又能如何?他们过河偷袭,匹马未还。雄州之胜,说得明白一点,就是现在契丹想以少量兵马越境,根本就汉有威胁了。不大打,契丹只能忍气吞声。”
田况道:“如果契丹不愤,一定要大打呢?”
韩琦想了想,道:“没有人想打仗,但契丹人要打,那也只好陪他们。”
文彦博道:“依我估计,现在契丹的情况,也打不起来。耶律洪基处死了重元,契丹的后族需要安抚。云州和幽州战了五年,已经筋疲力尽,城要休养生息。”
张方平道:“去年收西域,灭党项,花费了不少钱粮。而且占领这些地方后,最近几年,还是要朝廷花钱。这几年虽然多收了许多钱粮,有了这两地,也没有什么余钱。最好是再等上几年,西域和党项不再需要朝廷花了,与契丹开战才好。那个时候,钱粮充足。”
杜中宵道:“参政,世上的事,哪里能够事事都顺心呢。一年时间,党项纵然不收赋税,养活当地官府不难。至于西域,人口本就稀少,铁路通了,也无大事。总是想着过几年就好,契丹又何尝不知道本朝处境?我们越是想等下去,只怕契丹人越是不愿意。”
韩琦道:“且不管那么多,此次是我们大胜,而且灭的是契丹越境兵马。理在我们,而且获得了如此大胜,不可向契丹示弱。不许治下百姓向契丹交赋税有什么?他们莫不再派兵马来!”
此话一出,众人不语。很显然,宋朝不许雄州百姓向契丹交赋税,契丹人还真没办法。军队已经用了,全军覆没,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第195章 使节
腊月二十二,契丹以枢密副使耶律乙辛和翰林学士姚景行为使,到达开封府,兼贺正旦。
把两位契丹使节安置在都亭驿,文彦博再次召集宰执,议事于都堂。
众人落座,文彦博道:“观契丹国书,并未提及雄州一事,而只言贺正旦。馆伴使陪契丹使节饮宴时,姚景行言,此事是契丹知涿州杨绩擅自行事。契丹已经召回杨绩,最后结果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