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滋道:“相公不需要担心。我军在前线有数十万大军,契丹人纵然不攻城,也会有军队拦住他们的。要想越过边境数十里,可不是只要能跑就行了。”
杜中宵道:“今时不同往日,前线的军队分合随意,随时可以应战。契丹想南下,可没那么容易。”
以前的宋军,由于指挥体系的问题,加之统兵官权力过大,再加上朝廷所定的规矩不合实战,契丹可以比较容易地调动宋军。只用极少量的部队,就可以引动宋军聚集,部队从其他路线迅速突破。现在的宋军都是野战军团,各有防区,各有主将,没有这么容易了。
看了许久,赵祯道:“若是契丹不攻,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契丹聚集七十万大军在前线,可谓是倾国之兵。若是能击败他们,幽燕就唾手可得了。”
杜中宵道:“陛下,契丹的主力,现在驻于析津府周围。那里有路直通草原,一旦战事不利,就可以转头逃走。而且析津府城池高大,想攻破非一朝一夕之功。若主动进攻,最多只是攻下幽州。”
文彦博听了一惊:“能够收复幽燕,已是不世之功!太尉,进攻若能击败契丹,再收复幽燕,此事值得做!现在看来,刘兼济能以三万人歼灭契丹三万人,本朝战力尚可一试。”
杜中宵笑了笑,没有答话。契丹人把倾国之兵聚集到幽州来了,不趁这个机会,全部歼灭,实在辜负了这个样的好机会。以现在宋军的实力,收复幽燕本来就是不难事了。
对于军队战斗力的估算,宋朝自己不清楚,契丹同样也不清楚。若知道宋军战斗力如此强,就不会派三万骑兵攻定州了。刘兼济五万大军守定州,契丹纵然夺得一两个城池,还是必输,又何必来呢。
曲阳一战,对契丹产生了很大影响。耶律贴不占领曲阳后,便就动弹不得,最后全军覆没,让契丹人认识到,宋军不是那么容易战胜的。数十万大军在幽州,如同箭在弦上,生生停了下来。现在停顿,意味后面更猛烈的进攻,这是毫无疑问的。
过了一会,赵祯道:“若契丹全力来攻,刘几作为河北路主帅,只怕不能胜任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吭声。此事其实非常明显,刘几的帅司非常简陋,附属机构不全,也没有自己的帅司机动军队。只能够作为平时的指挥,约束各军而已。要指挥作战,其实不可能。
在河北路设帅司,真正建立对契丹的指挥机构,此事需要赵祯拿主意。以前还好,宰执可以直接建言。可最近,赵祯对河北路战各参与很深,这些事情就要听皇帝拿主意了。
沉吟良久,赵祯道:“为协调对契丹战事,我欲以重臣去河北路,统领全军。如何布置,你们先商量一番,看怎么合适。此次契丹举国之兵来攻,要与他们决一死战!”
众宰执一起拱手称是。显然,赵祯的意思,不是以前的经略使为帅臣,而是完整的指挥机构。用什么样的名义,设哪些部门,用多少人员,粮草补给等诸多事务,必须有一个章程出来。
杜中宵明白,最合适的人员,就是自己。可不知道赵祯的心思,没有人会这时讲出来。必须赵祯的意见明确,这些宰执大臣,才会明白表示自己的意见。
加上贾逵,河北路的三十万大军,都是野战部队,实际与地方无涉。新设的帅司,必须要有与地方协调的能力,但与经略使有区别。新的形势,需要新的制度。
双方百万以上的大军的大会战,想想就令人心潮澎湃。杜中宵很想去,参与此战,为自己的人生增光添彩。只是国家军事力量的大部分怎么指挥,权力制衡,许多问题必须想清楚。
第24章 追与逃
陈玉下了马,看着村里被烧着了房子,旁边在哭的百姓,还有地上的尸体,一句话说不出来。追萧胡睹已经三天,从无极县过了滹沱河,一直进入鼓城县,还是没有追上。这些契丹人狡诈得很,一直离着城池远远地走,一有动静,便就逃之夭夭。
过了泒河之后,进入无极县,萧胡睹便就不断地抢掠路上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军中的粮草都是从村里抢来,遇上的百姓实在是倒了大霉。
由于行动过快,路线飘忽,连消息都来不及传给地方。陈玉与李庄两人,各带一千余骑兵,紧紧咬在萧胡睹的后面。虽然萧胡睹跑不了,但两人也追不上。
指挥使周支营过来,向陈玉叉手道:“将军,村里的粮草都被契丹人抢光了,我们怎么办?”
陈玉道:“不是派人去县城里知会过了,怎么知县还不送粮过来?”
周支营道:“这里比较偏僻,县里的人只怕找不过来。要不派人去县城里,把粮草运来?”
陈玉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偏西,如果去县城要粮草,今天肯定回不来了。想了想,道:“算了,我们只管沿着契丹人的路线前行。派人去县城,让带着粮草去前面会合。”
周支营犹豫一下,道:“可契丹人行动不定,怎么知道哪里是会合的地方?将军,今天军中粒米未进,不吃饭,只怕受不了。再者说,我们的马,也要吃些精料。”
陈玉只觉得心烦意乱,一时间没有说话。这一路来得太快,没有知会地方,连补给都不容易。跟着契丹人,到的地方,大多都被契丹人抢过,想就地征调都不行。
想了又想,陈玉道:“从村里找几个向导来,问问附近还有什么村子。分派两百人出去,到村里征些粮草来。征了多少,记得给他们写清楚,后边由官府来算钱。”
周支营应诺,刚要想走,又停住脚步道:“将军,我们写的收据,地方官会不会算钱可说不好。以前就听说过,有地方官以不知道为名,根本不予兑钱。除非朝廷下令,不然他们就当不知道。”
陈玉摆手道:“派人去县里知会一声,若是不予兑钱,我自会禀报朝廷!这个时候,地方官不尽力配合我们,是等着地方被契丹人抢光吗?”
周支营叉手称诺,快步去了。
陈玉看着不远处一个孩子趴在一男一女两具尸身上,也不知道哭,只是惶恐地看着旁边正着火的房子,只觉心中一酸。这一路来,见过了太多被契丹人糟塌过的村子,都已经麻木了。对于契丹人来说,进了宋境烧杀抢掠是日常功课,天生就会。一路屠杀,他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甚至在以前,宋军一旦军纪不严,也给常会发生这种事情。现在的宋军军纪森严,而且保障有力,才彻底杜绝了。
正在这时,谭骐快步过来,
叉手道:“将军,刚刚李庄将军派人过来,说是契丹人转向东,向深州的巨鹿县而去。他已经带人追了过去,让我们向南堵截,不让契丹人继续向南。”
陈玉道:“知道了。告诉军中士卒,在这村里歇息半个时辰,今天到下一个村里扎营!”
萧胡睹翻身上马,阿厮过来道:“将军,我们这样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如何是了局?”
萧胡睹看着天边的斜阳,道:“急个什么,北边大军一直没有南攻,我们就只能躲避宋军追击。等过上几日,大军南下,我们再与大军会合。”
阿厮嘟哝一句:“看前些日子的战事,大军纵然南下,也未必能战胜宋军。”
萧胡睹道:“你知道什么!大军迟迟没有南下,必然是有原因。宋军能胜我们,全靠火炮。我们若是没炮,如何与宋军作战?圣上等这些日子,必然在准备带炮来。”
阿厮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契丹也有炮,只是没有宋军的威力大,没有宋军的易于机动,更加粗笨罢了。虽然粗笨,炮终究是炮,真正两军对阵起来,一样能发炮弹。宋军能用火炮攻破曲阳,契丹军队就能用火炮攻破宋军的城池。保州、雄州,宋军新筑了许多城池,坚壁清野,没有火炮,攻不下宋军新筑的城池,契丹大军就没有办法深入。现在等一等,是有道理的。
回头看看着火的村庄,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斜阳,萧胡睹厉声道:“命令全军,立刻前行!”
说完,一抖马缰,当先行去。后边全军一起上马,随在萧胡睹的身后,呼啸而去。
走了约有三里多路,到了一处小山坡下。萧胡睹停住马匹,四处看了看,道:“这里清静,今晚就在这里宿营。派出侦骑,五里之内,有宋军到来立即回报!”
一边的亲兵高声应诺,转身去了。
到了山坡下,选了一棵背风的大树下,萧胡睹坐了。命人把从村里抓的两个汉子押过来,准备审问。
阿厮过来,道:“将军,刚才在村里抢了几只好大的肥羊,一会煮了,给将军下酒。”
萧胡睹道:“煮了给弟兄们吃。经我拿两条羊腿,在这里生堆火,火上烤了吃。还有酒,给我多拿两壶过来。这几日走得着实辛苦,到了深州,今夜好好歇息一番。”
阿厮答应,转身去了。
萧胡睹看着眼前的两个宋人,厉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离着深州有多远?”
两个宋人看着萧胡睹,双目圆睁,一言不发。
萧胡睹冷笑一声:“你们两个贱坯,不用刑就不说话!来呀,把肥的那厮的耳朵割下来!爷爷走得累了,正好拿来下酒!”
一边的亲兵应诺。取出解腕尖刀,到了胖的宋人身边,伸手一刀,把他的一只耳朵割了下来。那宋人一声惨叫,痛得在地上打滚。
萧胡睹道:“你们若是不说,我就把你们的耳朵割下,眼睛挖出来,两手两脚全跺下来!再把你们两个架到火上,烤了来吃!听说人心醒酒,留着你们两的心做个醒酒汤!”
这些话,萧胡睹不是吓唬两人,而是真地会做。五代时候,天下大乱,吃人肉司空见惯。一直到了宋朝,还有一些军中大将,有食人肉的习惯。萧胡睹不是善人,吃人对他不算什么。至虐待俘虏,那就更加是平常。不这样做,怎么在军中做到今天的位子。
身上疼痛难忍,又被萧胡睹的兄凶所慑,地上的胖子道:“好,好,我说就是。这里是深州鼓县之地,离着县城还有二十里远。向东再走五十里,就是深州城。”
萧胡睹点了点头:“果然已经深州境内了。可惜我手下兵马不多,后边又有追兵,不然非去攻下深州不可。哼,这一带宋军没有防备,我自带人纵横,他们能奈我何?”
说完,命身边的亲兵把两个宋人杀了,随手扔在一边。连抢了几个村子,军中粮草充足,倒不用去这两个人的肉。
不大一会,亲兵在前面点起一堆火,拿了两个羊腿来,架在火上烤着。刚刚从村里抢来的酒,挑了两坛好的,放在萧胡睹身边。
萧胡睹命人在碗里倒了酒,一口喝了。骂道:“这村酒,好生没味道!”
第25章 何不拼一场
深州州衙,知州梁蒨迎了冀州知州康德舆进官厅落座,拱手道:“团练因何事突然到本州?”
康德舆道:“新近接枢密院公文,命附近州军,会同一起商议防范契丹骑兵南犯。我随身带了公文来,与知州商议。贼已入深州,若是继续南下,就入冀州之境。两州之间有胡芦河,若防守得当,不难把贼人拦住。只是要两州并力,一州可办不好此事。”
梁蒨接过公文看了,道:“原来如此。只是州里只有两千余兵丁,分散各县。而且听闻朝廷要整训禁军,军心不稳,这些日子只是在等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而已。若是出战,只怕不是契丹人对手。再者听说契丹贼人身后有刘太尉的骑兵追赶,我们又何必出兵。”
康德舆也不想管,只是枢密院公文里说,契丹人沿路烧杀,许多村庄遭其毒手。如果沿途州县不出力的话,事后统计治下死伤百姓,以定奖惩。没有办法,只好来到深州,与深州联起手来,尽量不让契丹贼兵过胡芦河。
吩咐上了茶来,梁蒨把公文放在一边,道:“不知团练欲如何阻拦契丹贼兵?”
康德舆道:“我们两州,总能够调发调发三四千兵。契丹贼人只有千余,只要拖住他们,等刘太尉的骑兵追上,剿来不难。我州兵马两千三百人,已经开始征调,三日后就可以过河到深州。”
梁蒨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深州北边与河间府相接,饶阳、安平的兵马可以调来,总能凑出一千五六百人。不过,州中无将,可以归于团练管辖。”
梁蒨进士出身,从来没有带过兵。而康德舆本是武将,曾在西北与党项作战,虽然怯懦无能,而受到征治,对于带兵打仗总是熟悉。数千兵马,总要得力将领才可以。
康德舆却道:“本州有一殿直名史万庆,甚有勇力,一向得士卒畏服。两州兵马,可以交予史万庆带领,阻拦契丹贼兵。只要拦住一两日,刘太尉的兵马就该追上来了。”
随着禁军整训,地方官逐渐不再掌握兵权,各地官员对管军都不再感兴趣。若是以前,萧胡睹率兵南来,地方早早就组织兵马拦截,不会让他如入无人之地。
深州和冀州的禁军都在整训之列,只是还没有轮到而已。军中人心浮动,都想着自己以后前途,对打仗没有兴趣。深州兵马不多,梁蒨本不想管来的萧胡睹,只等着刘兼济的人追赶就是。现在既然来了枢密院公文,那就集中兵马,交给康德舆就是。
两人商量了出兵的细节,梁蒨写了公文,命各县向深州调集兵马。
胡芦河南岸,史万庆看着河面,对身边的李甲道:“前几日天冷,河上结了冰,能够行人。这两日天暖了,看冰又化了不少,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李甲道:“还是小心一些,今夜再等一晚,明日一早过河地好。”
史万庆点了点头,道:“听闻贼人从束鹿以南而来,好似要过胡芦河的样子。冰面化了也好,他们无法渡河。深州北边就是河间府,那里有刘太尉大军,必然会派军兵来。”
说完,从地上拣了块大石,猛地砸在冰面上。那石头在冰上蹦了几蹦,砸出几条裂缝。
李甲看了,道:“殿直且放心,明日一早必然能过河了。”
史万庆点了点头,带着几人回到不远处的驻地。单等着明日一早,带兵过河。
康德舆本命史万庆带人三日内过河,明日一早还提前一天,并不着急。史万庆本是禁军骑卒,因身高力大,弓马娴熟,积功升迁。前些年王则之乱的时候,他也去平乱,立了战功,数年之后升到了殿直。
殿直是低级武官,但对宋朝武将来说,升到已是不容易。宋朝武将的中高级职位,是有名额的。大多要么是有军功的人,要么就是有靠山的,一般人很难升到。便如杨文广,父亲是名将杨延昭,恩荫入仕后二十年,才升到殿直而已。
帅帐里,士卒宰了一只羊,把肉煮了,摆在大盆里。史万庆招集了军中的一众军官,在自己帅帐里饮酒。酒肉地信都县送来,为大军壮行。毕竟如果让萧胡睹过了河,倒霉的就是县里。
举起大碗,史万庆道:“这几年整训禁军,我们这些人,按说都是要裁撤的。今日贼人南下,又招集起来,去与贼人作战。弟兄们,依我说,我们要不比别人少些什么,一样两只手两脚,凭什么就要被裁撤掉?此次若是侥幸立了战功,灭了南来的贼人,也给别人看看。”
李甲道:“殿直,何必说这些话?现在弟兄们想的,是过些日子裁撤之后,不做禁军了,做什么吃饭。你没有只说吗?现在禁军军官,都要从军校出来,学许多年的。我们许多人大字不识,还要学着别人做官,岂不是被人耻笑?此次过河,遇不到贼人是最好的,不误了官命,又不会伤了性命。”
几个将领一起称是。有的连连摇头,把碗中的酒喝了。
史万庆放下酒碗,道:“我就是不信那个邪!会带兵打仗的,为什么非要军校学出来?便如那些进士官人一样,凭着诗赋得个进士,便就做官。他们做官,难道真比别人强?”
孙涛道:“是不是比别人强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是进士,就是能做高官。同样的,军校里学出来的人,能不能打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能打仗啊。殿直,莫要犟这些。”
史万庆吩咐士卒给众人倒酒,摇头道:“我就是不信这些!按说以前,我们河北路禁军,也是天下强军,怎么现在就要被裁汰了?诸位,此次争一口气,立些军功,让别人没有话说。”
李甲喝了口酒,美美地把酒碗放下,道:“殿直,莫要强争!听说裁汰下来的禁军,许多都有不错的营生,日子比在军中过得还好。既然有好去处,又何必非要在军中拿刀?此次过河,只盼着契丹人不要跟我们撞上。走上一遭,交了差使就好。”
几个将领连连称是。都一边喝酒,一边拿了煮好的羊肉来吃。在他们眼里,这些禁军都是要被解散的了,上阵杀敌的事情自然就免了。此次过河,不过是上司强逼而已。什么军功,能换多少米饭?
史万庆无奈,不再多少,只是与众人喝酒吃肉。他就是服气,自己天生高大有力,在军中也能够抚慰部下,怎么就不合适了当兵了呢?这一身力气,不从军了,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来的契丹人不足两千,自己两千六百兵,拼死一战,鹿死谁手可说不定。真能打败这些契丹人,看看上峰还要不要把自己这些人裁掉。
第26章 围堵
第二天清早,史万庆带所部两千六百人,从冰面越过胡芦河。有十余人落入河中,好在都被身边的兵士救起,并没有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