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竦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有道理。只是看着价钱上涨,心总有不甘。”
杜中宵喝了一杯酒,沉默了一会,才道:“相公,这种快钱看起来赚得容易,其实有无数风险。今日有闲,我一一剖析,相公斟酌。”
夏竦道:“如此最好。我们自己人说话,不必有那么多顾虑。”
“其一,对于相公来说,现在手里有货最好尽快抛掉。现如今香药价钱已经涨得不快了,把手里的香药卖掉,换了钱去做其他生意,也未必少赚多。这种投机生意,一旦市场上无货,便就很容易突然扭头向下,手中有货的员外开始抛售。价钱从而快速下跌,拉都拉不回来。”
“其二,民间交易,本是互通有无,从中赚钱。比如并州的皮毛生意,是把北地的羊皮贩运到这里之后,制成熟皮,再卖给北地和中原。我们赚的钱,是熟皮和生皮的价差。这是实打实的钱,不过是参与其中的商户,各自分的份额不同罢了。而囤积香药谋利,则没有互通有无的作用。大家把市面上的香药买光囤货,等到赚得够了,依然卖出去。货换了主人,钱也换了主人。此次收益最大的,毫无疑问是并州衙门。军资库的毛皮全部进入货场,可以慢慢出清。军兵和官吏的俸禄,由此次赚的钱支付,既免了大量毛皮入市,价格波动,又免了毛皮入货场,军资库不足。后续毛皮卖的钱,则是意外之喜。只不过衙门这样从市面上刮钱,是另一种收税,必然有不少员外的钱被我们收来了。此事偶一为之无妨,无伤大雅,一旦做得多了,从民间刮钱过甚,难免市面冷清,非长久之计。相公,虽然此次香药涨价,衙门从中得利着实不少,但这种事情,以后却不可轻易做。还是让商人员外安心做毛皮生意,衙门从中收税,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前天跟主管做了个比喻,民间的商户员外便如韭菜,时候到了割上一把。又或者说,便如北地人羊的绵羊,毛长得长了,必须要剪。这样做的目的,不只是衙门从民间刮钱,还因为并州有这么大个毛皮市场在这里,商人员外们手里的钱多了,难免就要兴风作浪。不管是囤积居奇操弄价格,还是把持货场货源,打压小商户,都不利于毛皮交易的发展。便如韭菜和羊毛一般,时间到了不割,反而有害。”
听到这里,夏竦点了点头。杜中宵一再用韭菜作比,让他觉得分外有趣。
其实杜中宵是到了自己掌控、管理市场的地位,才对前世流行的割韭菜、剪羊毛的说法,有了新的理解。前世这样说,是对权力和资本掌控者,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使用金融手段,从民间特别是普通人手中收割财富的不满与无奈,跟现在杜中宵讲的割韭菜有本质的不同。随着并州毛皮市场的爆发,有不少商人从中发了大财,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出现了借助行会和商业同盟操纵市场的迹像。杜中宵要割的韭菜是这些商人,而不是普通百姓。在行业发展的并键阶段,商业资本过于集中,不利于行业发展。便如种韭菜一样,不及时收割,会让整块田废掉。
前世说的割韭菜与此不同,更像是指着麦田说是韭菜,一刀割光,断了收成。
“其三,做这种事情,不能危及根本。并州商业的根本是什么?自然是毛皮交易。这次衙门背后操纵香药价格,从根本上说,是为了保毛皮价格的稳定。军兵和官吏的俸禄月月要发,把州里各库的毛皮放到货场,慢慢出清,就会断粮。而香药实际不是日常必用之物,操纵一下,不影响百姓民生。有了这多出来的收入,衙门才有底气,毛皮不一下卖出去。不然一次出清,毛皮价格大涨大落,损及并州根本。如果这里的毛皮市场不稳定,商人不来,我们这半年的心血就白废了。香药则无所谓,商人不来就不来。”
夏竦听完,笑着举起酒杯来,道:“来,来,饮酒!”
他也是一时脑袋发昏,听夏贵说几天时间赚了这么多钱,心中贪念作祟,忘了自己是知州。作为知州,当然是仕途要紧,钱总是可以慢慢赚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毛皮产业,一旦为了这么一次风波受到影响,对夏竦来说是不值得的。杜中宵选择在香药上作文章,其实赚钱是其次,最根本的,还是为了保护毛皮产业。那些参与进来的员外商人,被割了一次韭菜,只能说活该,就当为衙门做贡献了。
夏贵虽然觉得杜中宵讲得过于复杂,听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心中却明白手中的香药该全部抛出去了。夏竦的态度,无疑是认可以杜中宵的做法。
从夏竦家里出来,迎着吹来的寒风,杜中宵出了一口气。这一次风波,并州必然有不少商人财产会受到损失,临近年关,只怕都不好过。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毛皮的价格稳定,不好好做生意,学着人家投机,那也只有自认倒霉了。好在这年代不流行上杠杆,只是财产缩水,不至于倾家荡产。至于真有人敢借钱参与此次炒作,那就是自己作死了。
有了这一次教训,但愿并州商人学得乖了,专心做毛皮生意。这才是并州的支柱产业,涉及到大量的从业人员,发展得好了,市井繁荣。操纵市场,暴涨暴跌,不是好的赚钱方法。只是现在天下最大的资本是官府,能够操控市场的也是官府,可决定割哪些韭菜。
小商人赚生产者的钱,大商人赚小商人的钱,官府便用这种办法赚大商人的钱。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阶梯税吧。自己这算是劫富济贫么?杜中宵自嘲地笑了笑。这种方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自己手里劫富济贫,换一个官员,则就未必了。比如炒食盐和粮食价格,又是一副完全相反的景象。
第25章 终究心软
交易厅里,康成栋看着白板上的价格,焦急地对何昆道:“怎么会这样?几天的时间,香药的价格便就跌了这么多!前日价格一跌,我便让你卖掉,可你拖着不卖,害我又亏了许多钱!”
何昆叹了口气:“员外,不是我拖着不卖,是没有买家,卖给谁去?你看这上面,现在还全都是卖的,没有人买,又能如何?做生意就是如此,急也没用。”
康成栋急得团团转:“为可如何是好?再过十几天,便就是年关,我急着回代州过节呢!”
何昆摇了摇头,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现在几乎全部前几天买香药的都在卖,偏偏市场上缺少大买家,根本卖不出去。前几天价高的时候,衙门趁机把库里的香药卖掉,消息传了出来,支撑大家信心的衙门采购已经不攻自破。现在的香药,根本成了没人要的东西。
耶律不花也着急,他倒并不太在乎那几百贯钱,就当自己交了学费。问题是临近年关,没有这些钱买些礼物回去,难免被人嘲笑。他还想着让家人支持自己,做些大生意呢。
两人商量了一会,康成栋回来对何昆道:“已经亏了,我认!只是手中全是香药,我无法回家,总要换些其他货物。到底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个章程。此次并州这么多员外吃了亏,不信都认栽!”
何昆道:“我听人说,几个行会的行首一起向衙门请愿,定下今日在不远的天青楼面见签判。你是外地客商,行会是不管的,不过可以过去看看,打听消息。”
康成栋道:“买货的自己亏钱,衙门请愿有什么用?难道还想让官府拿钱出来?”
何昆摇了摇头:“衙门拿钱出来自不可能。只是此次乱子,是传说衙门采买香药而起,最后却是衙门趁高价卖货。行首们是希望,衙门如先前说的一样,采买一些香药。”
康成栋听了,与耶律不花商量一下,觉得也有道理,一起到了天青楼外。
一到天青楼,便就见外面聚集了不少人,都衣着光鲜,非富即贵。
康成栋拉了一个人道:“哥哥,不是今日衙门来人么?怎么都在外面。”
那人打量了康成栋一番,撇嘴道:“酒楼里的位子,都被本地的商户占了,我们这些外州商人,可不只好等在外面?看你样子,也不是本城人氏?”
康成栋拱手:“在下姓康,是代州商人。”
那人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天青楼的二楼。康成栋无法,只好跟耶律不花一起,站在人群里,打听里面的消息。
天青楼二楼的小阁子里,摆了一桌酒席,杜中宵坐在上首,看着周围的人。
此次香药风波,涉及到的不只是毛皮商人,城中的每一个行会,都有不少商人参与。这几日风云变幻,他们亏了钱已经认了,但现在有货卖不出云,人人心慌。最后几个行会一起,向衙门请愿,夏竦派杜中宵前来处理此事。依夏竦的想法,衙门占到的便宜是肯定不会让出来的,收买香药可以,但要以比平常低得多的价格才行。还是杜中宵劝住,等到来年春天,消息传出去后,必然有其他州的商人,到这里来低价收买香药,那时价格必然回升。香药到底还是硬通货,只要价格合适,衙门买了并不亏。
劝着杜中宵饮了一杯酒,冷员外道:“官人,现在毛皮货场这里的商人,因为前些日子都囤了不少香药,手里乏钱,毛皮生意受了不少影响。我们并州城里,多少人家靠着毛皮生意吃饭,这样下去可是不行。衙门总要想个办法,解此困境。”
杜中宵淡淡地道:“有何影响?毛皮价格稳定,他们只管安心做生意就好。”
冷员外叹了口气:“大家的钱都被香药存货占住了,卖又卖不掉,无法收生皮,怎么做生意?‘
杜中宵道:“无妨,没有生皮,衙门可以赊给他们,只要付利钱就好。“
冷员外一怔,这才想起衙门里还有大量毛皮存货,应该是前些日子没有卖掉的。这下可好,把毛皮赊给商人,还可以赚一波利息。不过冷员外心不在此,想的是把香药赶紧卖掉。就跟前些日子价格暴涨一样,这两日开始暴跌。眼看着手里的钱缩水,哪个受得了?
一边的洪福通道:“官人,衙门可以赊毛皮,可我们工场里面,匠人工钱,买硝买水,一样都缺不了钱,又如何办?现在最要紧的,是城里员外们手里的香药,需赶紧卖掉。”
杜中宵叹了口气:“你们说的容易,可衙门里的钱是随便花的么?买的价钱高了,转运使司查起账来,我如何解释?今年并州的毛皮生意做起来,声势不小,转运使司查了几次账呢!”
冷员外忙道:“价钱不高,现在外面香药的价钱,已经是今年最低的时候了!”
杜中宵摇了摇头:“可价钱依然在降啊!我不逢低买入,却在价钱降到一半的时候买,到时如何交待?有心人一道奏章,我如何分辨?”
冷员外苦着脸道:“官人可怜小的们则个,这价钱再向下降,我们一年赚的钱,就全亏进去了!”
“做生意,买低卖高,人之常情。这个道理你们都懂,看错了行情,亏钱不很平常么?来,且饮一杯酒!酒是解忧良药,饮得醉了,不理这些俗事!”
见杜中宵举起杯来,一众商人哪个肯喝,一起苦苦哀求。
洪福通道:“先前都说衙门要收买香药,卖出毛皮,大家才都一起囤积香药,想着赚一笔钱。到最后衙门却不买了,还把自己的香药抛出来,官人,害苦我们这些小民了!此事本就因衙门而起,最后不能不管我们哪!好歹把香药收买回去,亏的钱我们认了,留个本钱。”
杜中宵把脸一板,正色道:“衙门要收买香药,你们就囤积货物,哄抬高价。奸商!是要坑衙门的钱么!若不是你们贪心,把香药的价钱抬起来,哪里有这许多事!”
洪福通吓得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杜中宵的腿道:“是小的一时猪油蒙心,犯了糊涂,做了错事。念官人能不念旧恶,还是把我们的香药买了吧,小的们过个太平年!”
其他商人见杜中宵神色缓和下来,互相使眼色,纷纷跪下,苦苦哀求。
僵持了一会,杜中宵叹了口气:“唉,都起来吧。你们是本州子民,知州相公和我,终究心软,见不得百姓受苦。你们的香药不是不能买,但我要避流言,不能按市价买。”
冷员外一咬牙:“官人开出价钱来,只要还留我们一口饭吃,必然答允!”
杜中宵见众人点头,沉吟了一会道:“依现在外面的行情,价钱还要跌下去。这样吧,就以现在外面的行情为市价,打个八折,衙门里就收了你们的香药。想卖的就卖,不想卖的自便。不过说清楚,衙门里的钱也是有数的,不能保证全部都买,你们自己看着办。”
众人一时不语。市价打八折,不甘心亏钱的可以不卖,急用钱的可以卖掉,当然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卖一部分,留一部分。有了这一次购买,价格也该止跌回升了。
第26章 反噬
康成栋一边指挥着人向车上搬运货物,一边连连叹气,对身边的耶律不花道:“唉,本来好好一场生意,却不想因为一时贪念,有这一次磨难。好在最后官府收了香药,虽然亏钱,没有赔个精光。”
耶律不花目光闪动,想了一会,突然道:“并州这里其实满有意思的,不需辛苦贩货,单靠买卖货场定单,便就可以做生意。只要本钱十足,便可让价格忽涨忽跌——”
康成栋吓了一跳,忙道:“郎君,莫不可起这样心思!这次众商人如此之惨,不就是因为以为衙门必买香药,哄抬价格吗?结果衙门看着价高,干脆不买了,反赚了商人的钱。”
耶律不花笑着摇了摇头:“员外,这事如果你反过来想,可就不一样了。有没有可能,最初的消息就是衙门放出来的,让大家把香药的价格炒上去,再把库里的香药卖出来。如此做,衙门不但是赚了一大笔钱,还把香药的价格压下去。这个时候,衙门的人再出来装好人,低价收了大家香药。”
说到这里,耶律不花越想越是如此,脸上的笑容更盛:“到了最后,衙门确实卖了毛皮,还收购了香药,跟最初的消息一样。不过,顺序这样一颠倒,就成了商人亏钱,衙门赚钱。”
康成栋被耶律不花的想法吓得目瞪口呆,不敢说话。事情如果真是如此,这一波香药行情,并州的商人就被坑得苦了。亏了钱,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最后还要求着衙门低价买。
“有意思,有意思——”耶律不花面带笑容,不住点头。
康成栋定下心神,看着耶律不花,不解地道:“郎君,看你样子,怎么不为亏钱烦恼?”
耶律不花笑着摇头:“无非几百贯钱,有什么好烦恼的。学到了这个法子,却是价值万金!等我回到大同府,也学着这里一样开处货场,嘿嘿,赚钱还不是易如反掌!”
康成栋听着有些心惊,不敢说话。以耶律不花的身份,到大同府开处货场不是难事,如果真像他讲的那样操纵价格,赚钱确实容易。
看了看康成栋的神情,耶律不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员外,以后跟着我,不用再这么辛苦千里奔波了!安坐家里,就可以大把赚钱,是何等乐事!”
州衙后花园,夏竦请河东路提点刑狱张旨饮酒,商瑶、王克臣、杜中宵一众官员作陪。
酒过三巡,张旨对夏竦道:“近是并州城里香药价格暴涨跌,多有因此亏钱者,百姓喧哗——”
夏竦浑不在意:“香药又不是盐米,寻常百姓并不使用,价格涨跌是有,哪来百姓喧哗!”
张旨听了面色有些不好:“相公所言为是。不过,此次香药价格暴起暴落,城中亏钱的人家着实不少。有人以衙门官员操纵价格,搜刮小民钱财为由,告到了提刑司。”
夏竦道:“告什么?买卖全凭自愿,亏了钱就告官,哪有这个道理?”
张旨微微叹了口气:“相公,话不是这样说。现在外面有传言,此次香药涨价风波,是由衙门的人一手操纵,目的就是为了敛财。此事不管有还是没有,都于法无据,告不了什么。不过,衙门刻剥百姓钱财,终究不妥。一旦闹起事来,有碍观瞻。”
夏竦笑道:“闹什么事?提刑,商人做生意亏了钱,就要闹事,这还得了!今年本州毛皮生意一下红火起来,州里各库毛皮山积,军兵和官吏俸禄多用毛皮折支,怨言载道。如果库里的毛皮不卖出去,惹得士卒愤怒,那才是会出事!现在把库里的毛皮卖出去,消了军兵怨气,大大的好事啊!”
张旨叹了口气,心中明白,此次香药风波还真极有可能是衙门操纵的。不过这个年代没有相应的罪名,谁吃亏谁赚便宜,各安天命。提刑司就在并州,城里亏钱的人那么多,总有人不甘心,到张旨那里去告状。不指望把钱要回来,恶心一下主持此事的官员也是好的。
夏竦举起酒杯,道:“不说这些,饮酒,饮酒!”
又喝了几杯酒,张旨还是忍不住,又道:“相公,此次亏钱的,有些势力人家。我听说,这些人中有的在京城颇有势力,互相商量着,要构陷相公——”
听了这话,夏竦的脸色沉了下来:“哼,我主持一路,怕这些闲话么!城中若是有这样做的人,提刑难道坐视不理?我们同朝为官,你不如明说,是哪些人如此大胆!”
张旨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说,没有确信。并州比不得其他地方,多豪门大族,又有不少人在宫中为内侍。这些人官位可能不高,但亲近御前,相公不可等闲视之。”
夏竦微微点了点头,面色阴沉。并州是五代时出武将的地方,如麟州的杨家,还有呼延赞等名将都出自这里,还有真宗郭皇后的郭家等等。大宋立国,这些人中的不少是从龙功臣,官位可能不起眼,但跟皇家有各种各样的亲戚关系。并州本地的土豪,七拐八歪有不说跟这些人沾亲带故,坑他们的钱,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会中什么小阴招。更不要说这里还是不少内侍的老家,关系错综复杂。
这些人的官位不高,掀不起大风大浪,但一旦被他们记恨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恶心一下。
张旨没有替这些人出头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夏竦。再者说了,提刑司在并州,自己作为本路几位巨头之一,这么大的事情,州衙做事竟然没有提前知会一声,难免心中不快。
杜中宵在一边听着,心中无悲无喜。这些在京中有关系的地方土豪,是最麻烦的,便如苍蝇跳蚤一样,奈何不了自己,却能恶心人。但只要做事,就难免得罪他们,避也避不开。自己只是个签判,还不到被这些人针对的地位,担心也没用。只能看夏竦,最后怎么处置此事。
一边的王克臣见场面有些尴尬,道:“世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相公到并州,卖了永利监数十万斤土盐,建起毛皮货场,多少人因此得益。靠着这些发财的人,不见他们说一句好话,吃了一点亏,便就要闹出事端。地方为官,最怕这等人!”
张旨默默点了点头,道:“事情已经出了,只能想办法安抚。城中亏钱的不定哪个员外,就跟京城里的皇亲国戚有亲,便宜占习惯了,吃亏自然不愿意。”
夏竦抬起头来,冷笑道:“到底哪些人如此小人,略查一查,便就心中有数了。并州这几年正是赚大钱的时候,自己闹事,这钱就不要赚了!”
第27章 善后
花厅里,夏竦膝上盖着虎皮,烤着火,对杜中宵道:“今日张提刑所说的事,不可不虑。此次卖出毛皮,买入香药全是由你操持,这事情瞒不得人。此事你做得极好!为官数十年,我还没有见过理财能如你一般,举重若轻,鬼神莫测。只是这件事得罪了人,要小心应对。谅这些人也奈何不了我,但你就难说了。这样吧,等到年关过了,你到大通监去,处理那里的积铁。最好让那里冶铁,也如并州这里的毛皮生意一样,兴盛起来。趁着这个时间,我把城里闹事的那些人料理了,免出麻烦。”
杜中宵拱手:“谢相公提拔,卑职遵命。”
夏竦是什么人?庆历党人上台,实际针对的不是吕夷简,而是夏竦。可数年功夫,最后是庆历党人被贬,夏竦重又翻身。跟他斗,写文章辨论他不虚,玩阴的他更不虚。庆历新政失败的导火索,便是夏竦让婢女模仿石介的笔迹,让富弼行“伊霍之事”的那封信。这种阴招他都能用得出来,几个城中的富户员外,料理了就跟捏死几只蚂蚁一样。
夏竦眯着眼,想了一会,才道:“那些欲乘机闹事的人家,你觉得如何处理好?”
杜中宵拱手道:“此事简单,只要让毛皮和鞣革两个行会,不收这些人家,甚至不与他们做生意就好。现在并州城里,想赚钱离不开这两个行业,不得入行,急也急死他们了。”
夏竦微微摇了摇头:“这些人都有家底,只是不让他们入这两行,只怕还不会痛。”
“相公,凡事要向前看。毛皮和制革这两个行业的人,赚到了大钱,自然就会买房买地,做其他生意。他们手中有钱,谁能竞争得过?过上几年,其他人也就支撑不住了。”
夏竦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并州因为毛皮生意发财的人家,发迹非常快。手中有资本,免不了向其他行业扩张,其他行业的商人根本就竞争不过。最简单的,城中的酒楼,短短半年时间,就有近一半转到了毛皮商人手里。这种趋势不断向其他行业蔓延,要不了几年,每个行业的大商户,都会与毛皮产业有瓜葛。要么自己进入毛皮产业,要么被毛皮产业的商人收购。这是大势,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