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应一声,去扶谢余,他便顺势揽住了那女子的腰,往她怀里倒去。
卢子煜离开之后瞥到他的动作,心里得意:谢余倒是识趣!
第二天早晨,谈双兰是在陌生的床上清醒,她头疼欲裂,身上的感觉尤为明显,闭着眼睛去摸身边的人,揽到一具光裸的男人身体,那触感却大是不同,不由睁开了眼睛。
她不由自主睁开发眼睛,紧跟着发出一声悲鸣:“啊——”
房门外面守着的两名保镖交头接耳:“少帅精力旺盛,昨晚还不知足,一大早的……”
实则房间里的情形与他们想象的大是不同,谈双兰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裹着被子窝成一团,满脸泪痕:“你你……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谢大哥呢?”
卢子煜自从看过了她演的电影,便对她多有觊觎,碍着青帮的名头,还算是有所收敛,只不过托人略略在谢余耳边透个风声,他便把人送到了嘴边。
谈双兰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她以往被称为“家”的居处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跌跌撞撞扑进门去,带着哭腔喊:“谢大哥——”
谢余正在慢条斯里吃早饭,似乎料定了她会回来,什么也没问,说:“过来吃早饭。”
谈双兰站在那里,犹如掉入冰窟,从头凉到了脚。
卢子煜得意洋洋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期然的响起:“别以为你的谢大哥不知情,少爷我又不缺女人,可是他巴巴的把人送了来,我要不收下,岂不拂了他的面子?”
彼时她哭喊着说:“不会的!你骗人!谢大哥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卢子煜大约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剧烈,大是不解:“又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子,难道还想替你谢大哥守着身子不成?他又不需要!”
此刻站在谢余面前,她抖的好像风中落叶,声音也是破碎不堪的:“谢……谢大哥,昨晚……”
谢余淡淡说:“卢少帅对你早就有意,以后他要是想让你陪,你可以随时过去陪他。”他淡漠的陈述一项事实:“我们都要靠着军政府的长治久安生活下去,陪的他高兴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谈双兰哀哀欲绝:“可是……可是我是你的人,我爱的是你啊!”
谢余似乎没想到她能竟然能说出这种傻话,不由自主便笑了:“傻姑娘,你是不是拍电影拍傻了?真的相信什么爱情?你爱我什么呢?我双手沾满血腥,挣的每一毛钱都是肮脏的,拿别人的命堆积出来的。你究竟是爱我这个人呢,还是爱我赚钱的能力?”
谈双兰呆了一下,从来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是……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子的啊……”事业有成的男人用金钱堆积出来的从容不是她那些同学可以拿来比较的。
谢余彻底停下了筷子,蹙着眉头:“要是你认识的我是个穷光蛋,吃了上顿没下顿,人憎狗厌,你还会爱我吗?”
谈双兰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自己爱的到底是那个用汽车送她去医院,温文关切的男子,还是生意场上八面玲珑人人忌惮的“谢爷”,却绝非眼前这陌生而冷酷的男人。
“你欺人太甚!”
她哭着跑了。
孙二虎有点担心:“大哥,谈小姐会不会不再回来?”
谢余起身:“把她穿的衣服送几件过去,越值钱的越好。她会回来的。”尝过了海参鱼翅,怎么还能咽得下粗茶淡饭呢?
电影演员的薪酬虽然能过上还算不错的生活,但比起她在谢余身边所享受的,显然还差着一大截。
他近来心情不好,她能自动回家去,也能让他清静些日子。
吃过早饭,裴公馆打电话来,裴世恩召他过去。
谢余收拾整齐,回裴公馆见龙头,进了裴家庭院迎面撞上裴玉嫦,这位小姐今天穿了件水红色的旗袍,涂着血红的唇妆,眉毛画的细细长长,高兴的说:“谢余,待会陪我去看电影好不好?”
谢余后退一步:“玉嫦小姐,龙头找我有事要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商量完,恐怕耽误了小姐看电影就不好了,不如小姐另找人去陪?”
裴玉嫦嘟着嘴满脸的不情愿:“不嘛,我就要你陪。要不我去跟大伯说一声,让他早点放你出来?”
谢余板起脸来:“玉嫦小姐这不是胡闹吗?我就是替龙头跑腿的,要是连跑腿都不肯干,那龙头养着我做什么?”
裴世恩恰从一楼出来,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不由呵呵直乐:“玉嫦,你也就在我这里胡闹,要是都听你调派,我这个龙头岂不要换人做?也就谢余能制住了你!”
裴玉嫦上前去揽住了他的胳膊撒娇:“还不是因为大伯疼我!这个谢余坏死了,每次让他替我跑跑腿,他都拿大伯做借口,说要替大伯做这个做那个,好像帮里只有他最忙,别人都闲着似的。”
谢余作势要擦额头的汗:“玉嫦小姐说笑了!”
他拒绝的如此明显,裴世恩却好像根本不明白,竟然还应了裴玉嫦:“既然你想让谢余陪你,等议完事就放他走,今天一天都把人借给你。”
裴世恩开口,谢余再没有拒绝的道理,他的一身荣华皆是裴世恩赐予。
“大伯说话算话,可不许哄我!”裴玉嫦高兴的回房去打扮了。
谢余随着裴世恩去书房,一路上听到他不经意的说:“玉嫦心地天真单纯,从小父母双亡,与我的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区别。她年纪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择个可靠的人结婚了。”
谢余躬着身子落后他几步,对他的暗示心知肚明,恭敬的说:“玉嫦小姐心地善良,一定能觅到良人。”
裴世恩召见谢余,还是为着章家的码头:“章泉那老头还是一意孤行?儿子都死了,还不肯把码头交出来?”
谢余:“章家要回港岛,开始折变家产,目前还没听到他如何处理码头,不过快了。”
裴世恩目露凶光:“听说章泉的小儿子也从北平回来了,实在不行就再吓他一回。”
谢余:“我安排人去做。”
·
那天傍晚,谢余陪着裴玉嫦去看电影,而裴玉嫦换了件粉色的旗袍,露出几分女孩子家的烂漫,礼貌的挽着他的胳膊跨进电影院,身后跟着十好几名保镖。
电影院里已经被清场,谢余早就不会出没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与一帮不知底细的人从下来看电影了,为着安全着想,便包了整家电影院。
保镖守着前后门,偌大的影院里只有他与裴玉嫦坐着,看的是新上映的一部爱情片,很得时下恋爱之中的青年男女的欢迎。
裴玉嫦便靠着他的肩膀,借着影院里昏暗的光线低低跟他说话:“谢余,我大伯对你很不错吧?你想不想让他对你更好一点?”
谢余心知肚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酬着她。
与此同时,来章家一夜两日的顾茗准备回家去,已经跟章甜建立深厚的革命友谊的她理所应当受到了章甜的挽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向小姑娘保证改日一定来看她,这才得到了她的许可,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章启越亲自送她回家,汽车从章公馆出来,沿着两旁富人区安静的道理行了约莫十来分钟,迎面遇上了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夫脚下一个趔趄,居然将车横在了路中间,章启越紧急刹车,差点撞上去。那黄包车夫却就地翻了个滚,借着车身的掩护退了回去,朝着章启越开了一枪。
顾茗近来心神不宁,在黄包车夫举枪的时候就一把扑倒了章启越,子弹穿过玻璃,擦着章启越的耳边过去,险而又险的打中了汽车后座椅背。
她从手包里摸出勃朗宁,对着外面打了一枪,对面的车夫大约没想到车里有人持枪,又接二连三开了几枪,顾茗手里的枪本来就没几发子弹,都不敢随意开枪,你来我往几下,两边都没受什么伤,那人逃窜而去。
章启越惊魂未定,扶了她上上下下打量,顾茗催促他:“咱们赶紧走,再不走万一遇上巡捕就说不清楚了,现在章家已经在风口浪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抓把柄。”出于一种新闻从业者的敏锐,她已经不敢对沪上的军政府信任了。
万一他们借此机会对章启越安个什么名目呢?
章启越发动汽车,很快驶离街道。
那天晚上章启越把汽车停在了业已解封却没什么客人的永安酒店,坐了辆黄包车回去,路过原来的地方,发现还有几名巡捕在案发现场走来走去,他假装不知道上前去问:“怎么了?”
那几名巡捕见到章启越衣衫整齐坐着黄包车过来,又收了他两块大洋的茶钱,便一股脑儿全告诉了他。
章启越回去之后,面色凝重,与章泉讲了路上的事情。
章泉露出讽刺的笑意:“他们这是等不及了,迫不及待想让咱们家把码头交出来。”他忽而转了话头:“阿茗没受伤吧?”
章启越好似被人戳着了软肋,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没有。”他揉一把脸,满目哀痛:“父亲,今天的事情让我心生恐惧,我很害怕。”
章泉还以为他自己生了怯意,没想到他接着说:“我很后怕,那些人都是冲着我们家来的,冲着章家的码头来的,可是阿茗是无辜的,她不应该被搅和进来。子弹无眼,万一……万一她今天手里没带着枪,万一被打中呢?”
他想起顾茗曾经在玉城医院命悬一线的事情,彼时知道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自责,可是如今的危险却是他带给顾茗的。
章泉很能明了章启越的痛苦:“说起来阿茗还真是个好姑娘,你看看她对甜甜。这种时候,多少人都不敢上门来,她却还敢往上凑。可惜了。”
章启越明白他说的可惜了是什么意思,父子之间心意相通,他心里涌上一阵阵难以遏制的痛楚,仿佛被人活生生掏心剜肝一般:“父亲,我不能连累阿茗。”
章泉叹息不已:“阿茗堪为佳妇,可惜了。”
可惜与章家有缘无份。
章启越一夜未眠,房间地上扔了一地的纸团,全是未书就的分手信。
天亮的时候,他潦草的在雪白的信笺上写了一行字:“阿茗:原谅我不能亲自来与你道别,我们分手吧,我将永远铭记你的柔情。启越。”
他封起来,交给老管家:“派人送去给顾小姐。”力竭般倒在床上,埋头在被褥间,一动不动,宛如死去,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章泉已经花了重金找人开始调查章启恩之死,章氏接下来所面临的风暴谁也不能预料,说不定便是你死我亡的争斗,家中的佣人接二连三被遣散,而酒店与百货商店也在寻求卖主。
也许章泉已经预感到了这场危机,他已经不指望找个华人来接手章家生意,多赖平日与外国人打交道,他便将买家锁定在了来沪上的外国生意人。
沪上军政府与各帮派历来对外国人忌惮几分,只要买家是外国人,相信他们也没胆子阻止交易。
老管家亲自去送信。
顾茗一大早收到章启越的信,不由笑出来:“搞什么?昨晚才分开,大清早就劳您跑一趟,有什么话不能见面再说?”
老管家昨晚听到了老爷跟二少爷的话,知道这是分手信,面上不由微显悯意,恨不得赶紧回去:“小姐您收了信我就回去了。”
顾茗送他出门,回来关门撕信,里面轻飘飘落下一张纸条,当她看到上面的内容,整个人都傻住了。
“分手?”她自言自语,回想昨晚分开的情形,立刻便明白了章启越的用意。
她坐在梳妆台前傻傻发呆,脑子里无数念头纷沓而至,也不知道那一刻都在想些什么,心里乱糟糟的,以她以往的性子,碰上这样危险的事情,不是越早躲开越好吗?
章启越多善解人意啊,都不必她提分手,先就提出了解除恋爱关系。
她不是应该庆幸吗?
能从章家的危机之中脱身。
可是镜子里的自己咧着嘴,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好像想要放声哭出来却被人扼住了喉咙的模样。
半个小时之后,她猛的站起来:“不行!他不能这样子!”
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毫无缘由的去信任一个人,可是热情的章启越似乎熔化了她坚硬的外壳,两个人自从在一起,留下的全是开心,记忆里都是芬芳的味道,撒满了欢声笑语。
这是她生命之中少有的单纯而快乐的日子,不必费尽心思去讨好任何人,也不必去伪饰自己,更不必去算计人心,时光仿佛清澈的流水,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她不是无知少女,知道人生里必然会有许多的风浪,两个人在一起也不可能永远无忧无虑。
香草端着早饭出来,见她迅速收拾整齐,穿好了衣服,素着一张脸儿连口红眉毛都没描画就往外跑,手里还拿着个信封,不由便问:“阿茗小姐,你去哪?要吃早饭了。”
她好像身后被鬼追着一样,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章家门口今日守着四名黑衣人,见到硬闯的顾茗拦住了她:“小姐,请问您找谁?”
顾茗昨天还能长驱直入,今天就被拦在了章家大门口,她焦急的说:“我要见章启越,或者章老爷也行!”
其中一名黑衣人进去通传,很快便有了回信:“小姐姓顾?老爷有请。”
顾茗脚步匆匆,进了中庭几乎是一路小跑,她急于见到章启越,然后老管家在楼下迎她:“顾小姐,我家老爷有请。”
她只得跟着老管家去书房。
章泉似乎早料到她会来:“阿茗,你不应该过来的。昨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太危险了。”
顾茗昨日还神采奕奕,今日却大是不同,掐着时间算应该也是没什么心情收拾,只保有基本的礼貌而已。她呼吸急促,见到章泉便如见到了亲人,满腔的委屈顿时涌了出来:“章伯父,启越他……启越他要跟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