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没埋怨你,跟你说这么多,想要你们兄弟守望相助。”杨老太太态度变得软和,慈祥地看着大儿子。
杨父轻声“嗯”了一声,老娘给他好脸色看,估计有事求他。
“老杨家曾长孙要结婚,女方家要手表、缝纫机、自行车,二房只能买得起缝纫机,老大,你看?”杨老太太期待道。
“老二大孙子才十七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能办婚礼。”杨父转身坡脚离开院子。
“老大,村里好多年轻人十七八岁结婚,先生儿子,到了结婚年龄再去民政局领结婚证。”杨老太太叫了半天,也没把大儿子叫回来。
走了几十米,彻底听不见老娘的声音,杨父转身凝望六间红砖青瓦房。他从战场上退下来,组织专门给他盖得房子。他刚和亲人团聚,想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在一起多好,于是同意老娘的建议,让二房人搬过来一起住,一开始他和二房处的挺好的,直到他娶了杏娜妈,摩擦多了起来,老娘总是刁难杏娜妈,后来他被逼得没办法提起房子的事,老娘吵着去见死去的老爹,他房子他也不要了,带杏娜妈在村尾盖了两间瓦房。
杨父神情落寞,苦笑一声,他缓慢移动残疾的腿往家里走。
“杨叔,有你的信。”邮差认识老革命英雄,隔两三个月邮局都会收到从部队寄给杨叔的信。
第46章 第二世界
“小李啊,是海城来的信吗?”杨父往后退两步,站在路边。
“是嘞,钱谨裕寄给杨杏娜的信。”自行车缓缓停在杨父脚边,邮差将封信递给杨父。
杨父盯着信封上的名字,刚硬的脸上露出笑容,“辛苦你了,小李同志。”
“不辛苦,送信是我的工作,我去其他地方送信了。”邮差员双手放在嘴边,哈出一口白气,躬起身体骑自行车离开。
杨父目送邮差员离开,攥住信回家见女儿、老伴。
院子里响起时轻时重的脚步声,杨杏娜知道父亲回来了。她低头咬断线,拿起蓝色棉袄疾步窜到父亲身边,催促父亲:“爸,你试一下,有不合适的地方我改一改。”
杨父笑而不语,摇了摇手中的信。
杨杏娜立刻将棉袄擩到父亲怀里,眼睛弯弯慢慢从父亲手里抽出信封,反反复复看信封上的地址,忍不住笑出声。
信封差点被她盯出一个洞,她才撕开信封,掏出信纸。和她想的一样,丈夫恨不得她立刻飞到海城。杨杏娜一字一字读信,突然她瞳孔放大,慌张打开门惊叫道:“爸妈!”
“怎么了?”杨母被女儿惊恐的表情吓到了。
杨父紧张地看着女儿,难道女婿不赞同女儿去探亲。
“谨裕信上提到他父母、兄嫂在海城,要带我去见他父母、兄嫂。”想到母亲和奶奶相处的场景,杨杏娜有些害怕和公婆见面。
杨母无奈地戳傻闺女的脑门:“谨裕提出带你去见亲家,说明他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不用惊慌。”
听到母亲解释,杨杏娜嘴里仿佛含了一块糖,甜味从口腔传到身体每一个角落,身体如同泡在蜜罐里一样。她继续读信,突然瞳孔缩小:“爸妈,谨裕配偶一栏怎么写的是未婚呀。”
她举起第二张信纸,气的眼睛冒火花。村里有些人总是在背后嚼舌根,说谨裕迟早回来跟她离婚,这下可好,谨裕不用回来办离婚手续,想要和谁结婚,她管不着。
他亲自带女儿、谨裕去民政局办理结婚证,谨裕配偶一栏绝对不可能是未婚,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行,他找子健帮忙调查这件事。杨父将棉袄塞给老伴,腿一拐一拐往外走。
杨杏娜把信揣进衣兜里,推出二八杠自行车追出去,跑到父亲身边道:“爸,谨裕让我们去找子健叔,让他开一份证明,谨裕要拿证明重新建档。”
“嗯。”杨父费劲坐到自行车后座上。
女儿推自行车跑出去,杨母猜到父女两要到县里办事。她跑到房间拿出两条围巾,一副手套追出来,帮女儿、丈夫系上围巾,见女儿乖巧地戴上羊皮手套,才放两个人走。
杨杏娜轻车熟路到崔子健工作单位,自行车被她锁在树上,父女俩不费工夫在办公室里找到崔子健。
崔子健倒一杯茶递给老战友,拿橘子、抓瓜子给侄女,他嫌弃费事,直接把果盘塞给侄女。
“杏娜,档案的事交给爸处理。”杨父将信递给子健,把女儿推出门。
“诶?”杨杏娜摸不着头脑,和她有关的事,为什么不让她听啊。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父亲‘碰’一下关上门。
“谨裕猜测今年夏天县政府发生一场bao乱,导致他的档案遗失几张纸。”崔子健神情越来越凝重。
杨父情绪被老战友影响,深思道:“子健,信有问题?”
“谨裕配偶栏信息缺失,连照片也遗失了,幸亏谨裕提早发现照片没了,偷偷补了一张照片放进档案里。”崔子健将信放在桌子上,指尖轻轻点信纸。
“你的意思是不管什么人在谨裕的档案里放进自己的照片,可以代替谨裕上大学!”杨父陷入深思。
当前他们要搞明白是否只有谨裕的档案出现问题,是否有人冒名顶替上大学。如果存在冒名顶替的情况,必须查清楚顶替人的成分,绝不允许一个敌对分子顶着贫农的身份隐藏在大城市里。
两人深入讨论档案的事,果盘里的橘子、瓜子被杨杏娜吃完,杨父走出办公室。
“杏娜,叔和谨裕学校联系,一定把你的名字写在配偶栏里。”崔子健保证道。
“谢谢叔。”杨杏娜抱拳道谢。
崔子健和杨杏娜聊几句,送走父女俩,立刻着手调查档案的事。
父女俩回到家里,一家三口商量杨杏娜什么时候动身去海城,最后杨父决定让女儿周五上午走,晚上女儿、女婿碰面,周六、周日女婿有时间带女儿参观海城,也不会打扰女婿上学。
大后天女儿乘火车去海城,杨父找大队长在介绍信上签字、盖章。家里有三百四十块钱,他准备给女儿两百四十块钱,他们留一百块钱,应对突发状况。
——
次日,杨老二的小女儿杨慧美回娘家,围坐在墙根上闲聊的大娘们热情的招呼:“慧美,又带什么好东西回娘家看你奶?”
“没什么好东西,一袋奶粉、燕麦片。”杨慧美提高音量回答,没有放慢自行车速度。
村民们目光追随杨慧美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老杨家风水真好,慧美嫁到县里,杏娜嫁给大学生,搞不好以后成了市里人。”
一位中年妇人不屑地嗤笑道:“你们都忘了,杨慧美偷偷和县里小伙子处对象,小手都拉了,嘴也qin了。杨慧美偷偷告诉杨老太太,杨老太太立即带杨老二、四个孙子到县里找李俊生爸妈商量婚事,李俊生爸妈不同意儿子娶农村姑娘,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差点闹到红袖章那里。最后两家各自让步,李俊生爸妈的底线是杨慧美在县里当工人,才让儿子娶杨慧美。”
“后来杨老太太跪在老杨家大门口,给老杨磕头,让老杨找老战友通融关系,给杨慧美安排工作。”这件事他们哪能忘记啊,娘给儿子磕头,震惊了全村,他们纷纷劝老杨能帮上忙,就帮一下。最后老杨提礼品去拜访老战友,把杨慧美安排到火柴厂上班,杨慧美成功嫁到县里,老杨半年没开口和人说话。
村民们议论杨老太太两个孙女谁嫁的好,一路上杨慧美听到一些关于堂妹的事,眼神中的神采微微黯淡。她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拎起给老太太买的补品。
老太太在院子里晒太阳,见最疼爱的孙女又给她送补品,笑的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
杨慧美把补品放在老太太怀里,朝在院子里捡黄豆的母亲使眼色,在院子里调皮捣蛋的孩子被杨二婶赶出去玩耍。
“奶,唐莉莉妈说不能再少,她不要一响,只要三转,礼金最少给二百二十块钱。”杨慧美握住老太太干瘪的手,朝老太太点头。
“慧美,唐家要的太多了吧,我们家拿不出这么多钱。”杨二婶怯弱地盯着婆婆。
“你们心疼钱,还是希望振军有出息!”杨慧美对母亲说话,却留心观察老太太的神色,“你们别嫌弃我说话难听,堂妹以后可能是县里人,也可能是市里人,杨家大房算是立起来了。爸和大哥只能当一辈子农民,如果我大侄子振军依旧娶农村媳妇,留在农村当农民,今后杨家二房子孙后代只能当老农民,和大房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杨二婶不着痕迹冲慧美点头,见婆婆神色有些动容,她自怨自艾道:“这都是命,就算振军娶了县里的媳妇,不还是留在村里当老农民嘛。”
“当初老大帮忙周旋,卖了钱谨裕的录取通知书,不光能得到钱,还能卖王厂长一个人情,托王厂长把振军塞到厂子里当正式工。”杨老太太恨大儿子吃里扒外,宁愿让外人占便宜,也不愿意成全自家人。再说钱谨裕好有个屁用,终究是外人,杨家人好,那才是真的好。
“奶,你没和大伯说,是我牵线卖钱谨裕录取通知书吧。”杨慧美担心道。
“我和你大伯说王厂长自己找上门,没提你和亲家。”杨老太太十分得意,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老大敢冲她发火吗?如果把小辈扯进来,老大绝对和小辈起隔阂,她不想看到老大和小辈们关系越来越僵,所以她求老大做事情,绝对不会把小辈牵扯进来。
杨慧美松了一口气,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她眸中闪现出一抹笑容,好奇问道:“奶,听说大学生每个月有补助,是吗?”
“没多少补助,只够一个人吃喝。”杨老太太嫌弃道。
“听大哥说杏娜去半个月,大哥多少会给杏娜盘缠钱,总不能让小两口喝西北风。”杨二婶为侄女高兴,笑眯眯说道。
杨老太太怒瞪憨货二儿媳妇,老大的钱全给杏娜死丫头花,二儿媳妇高兴啥呀!想到赔钱货又要掏空老大的家底子,她整个人瞬间不好了,听慧美说小县城花销很大,大城市花销肯定更大。杏娜死丫头到大城市住半个月,肯定掏空老大家底子。
杨老太太麻溜地站起来,哆哆嗦嗦拿起拐杖,颤颤巍巍往外走。
“慧美,走,找人说会话。”杨二婶提起篮子,带小女儿到离杏娜家不远的地方,和一群老女人聊天。
老太太亲自到老杨家,必有大事发生。路上的行人,坐在墙角做活、聊天的妇人十分好奇,杨家又发生啥惊天动地的大事。
杨老太太走两步,喘几口粗气,身体好像漂浮在地面上,随时会摔倒。她举起拐杖使劲敲大儿子家的大门,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双手握住拐杖抵住地面,身体的重量全放在拐杖上。
独特的敲门方式传到她耳朵里,杨杏娜知道老太太又来找茬了。她放下针线起身去开门,打开门一瞧,果然是老太太。她光明磊落伸手虚扶老太太,手距离老太太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停下来,从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清楚她没有触碰老太太。她笑眯眯说道:“奶…我们进屋。”
杨老太太躲开赔钱货的手,身体不稳,险些摔倒。她怒瞪杏娜,赔钱货心眼和她妈一样恶毒,嫌弃她活着碍事,想让她摔死。
赔钱货的妈嫁给第一任丈夫,新婚第一个月,男人死了,婆家差点把赔钱货的妈活埋。赔钱货的妈又来祸害杨家,只给老大生下赔钱货,让老二断子绝孙,还不让老大过继老二的儿子,老大家的所有钱全让赔钱货母女花光了,杨老太太心里全是火。
杨杏娜无辜地盯着杨老太太,周围好多人看着呢,休想再诬陷她。
杨父跟在女儿身后,见老娘又要借题发挥,假装没有看到老娘铁青的脸色,让女儿回屋待着:“杏娜,你给谨裕做的衣服,咯吱窝有些紧,你去改衣服。”
“哦,好的。”杨杏娜爽快答应,大摇大摆回到院子里。
老娘绝对不会进他家院子,杨父懒得浪费口舌劝老娘,陪老娘站在院门口。
杨老太太眼神冷漠的从赔钱货身上移开,严肃的对大儿子说道:“老大,兄弟的心拧到一起,家族才能兴旺,你说对吗?”
“妈,别和我说大道理了。我知道你为了振军事来的,让我出钱张罗振军的婚事。”杨父听到兄弟和睦的大道理,脑仁疼。以前他没有儿、没有女,要再多的钱也没用,老娘让他帮老二,帮一帮也无所谓。可是他有女儿了,也要为女儿考虑,女儿这趟去海城要见亲家,女儿手里没有钱,想买什么东西问亲家要钱,会被亲家瞧不起,为了女儿婆媳关系和睦,他不能借钱给振军结婚。
杨老太太眼皮子跳动几下,看出老大不想借钱给老二。她弯腰趴在拐杖上,呼吸不畅道:“老大,妈问你借两百,借一辆自行车、一块手表,你会借给妈,对吗?”
如果丈夫说不借,婆婆绝对会昏死在她家大门前。杨母指尖抵住手心,缓缓低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杨杏娜轻轻地环住母亲的肩膀,今早父亲交给她两百四十块钱,想要她把钱吐出来,没门!
“妈,咱们家是贫农,普通的农民。家家户户娶媳妇花三十到五十块钱,给新媳妇做一身衣服,新媳妇娶回家了,我还真没听说哪户农家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聘礼,连县里人娶媳妇都不敢要这么聘礼。”杨父不赞同这门婚事。
“别和我扯其他东西,一句话,借不借?”杨老太太不喜老大说的话,杨家未来顶梁柱,咋就不能娶县里家世好的姑娘。
“不借,就算振军把姑娘娶进门,老二家有钱养得起您花天价娶进门的曾孙媳妇吗?”杨父朝前走两步,双手环住老娘,老娘要晕,晕他怀里吧。
“你…”杨老太太气的哆嗦,狗屁玩意,说的是人话吗?
杨老太太成功晕倒,杨父成功被老娘砸倒在地。
“婆婆…”
“奶…”
杨二婶、杨慧美扒开人群,冲出来。
“爸~~”杨杏娜抢在两人前面扑上前,对准老太太的耳朵惨叫一声,老太太被震的身体下意识抖几下,杨杏娜假装没有看到,让老太太继续横躺在父亲身上,眼睛红通通喊道,“您胸上、胳膊上、腿上有木仓伤,医生说您年纪大了,不能受重物撞击,否则会旧伤复发。”
“愣着干嘛,赶紧把老太太抬起来。”大队长闻讯赶来,叫村民赶紧把老太太弄走。上面特意嘱咐他关照杨叔,杨叔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和上面交待。
“哦,好。”
老太太被抬回二房,杨父被扶起来,他捂着胸口被女儿、老伴合力架回房间休息。
听到聘礼的数目,村民们惊得眼珠子差点蹦出来,所以这次没有一个人替杨老太太说话,也没有人到杨父面前叨念尽孝的事。
不用应付络绎不绝来院子里教育他的老婶子,杨父耳根子清净了。他怕老娘缓过劲还不死心,不知道老娘还会闹出什么事,决定让女儿现在到县里给女婿发电报,坐明天的火车到海城。
杏娜推自行车出门,村民们喊住杏娜,问道:“杏娜,你去哪?”
“爸关节疼,我到医院给爸拿些膏药,爸还让我给奶拿两幅治疗晕的中药。”她才不会说到县里发电报,免得奶又整出幺蛾子。
村民们夸赞杏娜孝顺,杏娜撇撇嘴巴,到县里想给丈夫发电报,又到医院给父亲拿二十张膏药,给老太太抓了两幅最苦的中药。
杏娜回家把膏药递给母亲,亲自给老太太煎药。她端中药出门,找本家的一位奶奶,愧疚道:“奶气晕了,爸心里愧疚,特意让我到医院给奶抓两副中药,花了四块钱。可是我熬好了,不敢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