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嬷嬷叹了一口气,这丫头还真是没心没肺,旋即隐到一旁,等待着她梳洗完。
夏渊刚唤完,卧室的纱帐便被撩起。画娥领着一个手捧水盆的丫鬟进来。
“主人,可是要梳洗?”
“嗯。”夏渊赤脚下地,开始考虑小皇帝说的让她官复原职的事情。走到一旁将手浸到铜盆里:“程昊回京之后可有什么动作?”
“他还算老实,就是他手底下的人有些张狂。”画娥娇媚的声线中带着些许笑意。
“自从年初的时候主子您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拉下了一批,文臣一脉便有些势弱。太师门生现在基本上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新帝刚任命的那些新人现在还根基不牢。唯有太傅庄晃及其门生尚能在朝堂之上有一些话语权,可依旧无法跟那些武将抗衡。”
夏渊洗过脸之后,接过她递来的白巾擦了擦。心中想到难怪小皇帝要她回来,原来是想借她三朝老臣的身份给文官一脉镇镇场子啊。
“程昊那老家伙现在看先帝不在了,心也就大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手中的兵权和虎符也该交出来了。”
夏渊说着坐到铜镜前:“随便挽个中髻就行。”
她现在明白了在江南的时候高知府和毛知县为什么要拉拢她,肯定是赵迎透露出了要她回来的风声,庄晃想提前给自己卖个好。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群老贼一个比一个能作怪。”
既然小皇帝想跟她互利互惠的做交易,那就说明他会帮收拾好自己在江南的烂摊子,让臻王抓不住自己绑架乌茂轩的证据。等她官复原职了,就是堂堂一部尚书又兼着太保和三朝老臣的名头,那乌宴到时候即便想动自己,无凭无据的可得仔细掂量掂量。
“程昊......庄晃.......”
既然小皇帝有诚意,自己也得摆出诚意给他看看不是?
“乌宴.......”
夏渊冷笑,几个老不死的家伙,一个个的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好好颐养天年,非要扒着权利不放手,有意思么?
“好了,主人您看看可还满意?”画娥笑着同她一起望向铜镜里清携俊逸的男子,不由的感叹道:“主子生的可真好看,若真是男子该是怎样的惊艳绝伦啊。”
夏渊并不发表意见,站起身:“再过几日梅若与阿蒙他们便该到了,你好生安排一下,莫要动静过大。”
“好的,主人尽管放心。”冬日的京城十分寒冷,出门时画娥为她披上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更衬得夏渊面如冠玉,俊俏过人。“龙哥和鹰哥都不在,还望主人注意安全。”
“嗯。”夏渊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不管怎样,既然答应了赵迎,那她便会尽量多牵制一下这些老臣,等待朝中的新鲜血液能成长起来。
临近春节,京城的坊市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处处洋溢着即将过年的喜庆氛围。
“包子哎~~~热腾腾的包子哎~~~”
“冰~糖葫~芦~~~~”
“馄饨~大肉馅馄饨~~”
......
夏渊走在青石板路铺成的坊市间,有一瞬间的怔忡。不知玉淑和老娘现在可还好?只要臻王一日不除,她身边就一日危险。所以,现在还不是联系她们的时候。
宇青,肯定会照顾好她们的......
“玉衡。”苍老的女声自背后响起,夏渊回头便看到神出鬼没的蓝嬷嬷站在那儿,惊喜地望着她:“嬷嬷。”
扶住蓝嬷嬷的胳膊,夏渊亲昵地问道:“嬷嬷何日回的京城?又怎知我在这里?”
“老身昨日刚到京城,入宫见过陛下才知小龙被他扣下了。这不是放心不下你的安全,才寻了来。”
“还是嬷嬷疼我。”
蓝嬷嬷望了望嘈杂的集市:“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找个僻静处吧。”
说着拉起夏渊的手,身形快速移动,不多时来到了一处酒楼,领着夏渊进了楼上包房。
“嬷嬷?”她有些不解蓝嬷嬷为何如此:“可是出了什么事?”
“唉,老身是怕出事。”蓝嬷嬷就着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示意夏渊坐到对面,苍老的面上满是担忧:“丫头,今天老身想跟你好好谈谈。”
夏渊坐下,顺手拿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水:“嬷嬷先喝口茶暖暖身子。”面上一派笑意:“说事之前,嬷嬷先确定一下我身边的眼线是否都甩掉了。”
“哈哈哈,你呀,对嬷嬷的能力还不放心吗?”
“当然是放心的。”夏渊笑嘻嘻地说道:“只是赵迎最近行事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小心点总没坏处。”
蓝嬷嬷瞪了她一眼:“怎么还是这般没分寸?在外就直呼陛下名讳”
夏渊俏皮地眨了眨眼:“习惯了嘛~”然后撒娇地说道:“嬷嬷放心,我以后一定注意。”
“我倒也不是想说你这个。”蓝嬷嬷皱眉,端起茶杯捧到手里:“老身只是担心你啊丫头。”
“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夏渊将大开的窗户关上,不解地问道。
“老身只问你一句话,你可还心悦陛下?”
蓝嬷嬷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夏渊的笑容凝固住了,随即她干笑道:“嬷嬷怎么问这种没边没际的话?可是陛下跟嬷嬷说了什么?”
“别打岔,你就老实回答我,你对陛下可还有意?”
夏渊扯着嘴角低头把玩自己的杯子,没躲避,也没在回答。对蓝嬷嬷,她不可能像对外人那般天南海北的鬼扯,但是这个问题,她真的没办法回答。
“那老身明白了。”蓝嬷嬷看似浑浊的眼底有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另一处苍阆山上,一身银红夹袄棉裙的成玉淑,正迎风站在山顶遥望着半山腰处训练的队伍。
常宇青来到她身后,为她披了一件外衣:“天冷,别吹太久的风,会头痛的。”
成玉淑回过头看向他,笑了笑:“无碍。”
自前几日偶遇柳园毅后,成玉淑似乎就有了心事,常宇青劝解道:“那日,柳园毅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那人惯会蛊惑人心,若是当真了,才是上了他的当。”
“可是我觉得,他说的在理。”山风吹动成玉淑鬓角的发丝,她整个人显得更多了几分婉约:“对于相公来说,我确实是累赘了。若是没有我,她会更自由、飞的更高吧?”
“别瞎想。”常宇青皱眉:“能娶到你,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不,你不懂,能嫁她,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成玉淑再次回头望着山下,笑容里有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洒脱和大气。
她坦诚地说道:“宇青,我是爱你的,这辈子都不会变。但我也爱着相公,崇拜着她,这种爱与对你的爱不同。她是我神,是我的信仰。”
若是你最爱的女人跟你说,她爱你,但是更爱另一个人男人,你心中是什么滋味?常宇青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浸到了苦水汁儿里。
“可是我知道,她心中有着另一个人,一个她视若生命的人。”
他沉默地望着她在山风中衣裙飘摇的背影,思索着成玉淑话里的意思。就在此时,他耳畔传来一句如梦似幻的话。
“常宇青,你娶我吧。”
给夏渊自由吧,不再成为她的束缚,让她不在顾忌任何事情去追寻她真正爱的那个人。
第78章
是的, 束缚。
在先帝为夏渊赐婚的那一刻, 就注定了成玉淑会是她的束缚, 是先帝给她的束缚。
毫无疑问, 先帝是宠爱夏渊的。在这个封建帝王社会里,他将她从泥沼中拉出,给她权利, 给她金钱,给她地位,给她尊严, 给她情感,同时也给了她责任和羁绊。
这一切的一切, 都有一个前提:不能影响赵氏皇权。
“一生一世一双人, 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一夜桃花绽, 忽到窗前疑似君。”
柏树下,一身素色锦袍的翩翩少年郎面色绯红的拿着信笺, 诗中满满的情谊让少年眸中全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与害羞。
树后真实的写信人的夏渊,看到少年如此模样,抑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 偷偷地从后面捏了捏他泛红的耳根。
“夏渊, 你干嘛?!”
一阵酥麻感从耳根处传遍全身, 赵迎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刷地跳出好远。
夏渊若无其事地甩甩手:“哦, 没事, 就是你耳边刚刚有只小飞虫。”
赵迎捂着耳朵, 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然后宝贝儿似的将信纸揣到怀里:“你可知晓瞳儿什么时候能回来?既是有信送到,想必也就很快了吧?”
“怎么,想她了?”夏渊故意笑眯眯地打趣道,果然看到赵迎的脸色由绯红变成苹果红。
他努力板着脸却掩盖不了眼中的羞涩,矜持地点了点头。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想了就是想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是。”
“哎呀,早说呀!”夏渊一拍大腿,将脸凑过去:“想她了你就多看看我呀~反正我们长的差不多~”
然后成功收获嫌弃的白眼一枚。
......
昔日的画面如放电影一般在夏渊脑海中闪过,她脸上的笑意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是心动过的吧?那么干净的少年郎,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家伙,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她对赵迎的感情,先帝看的明明白白。他是眷顾她的,给了她钱梓瞳的身份,又给了她三年的时间,这已经是先帝最大的宽容了。
赵迎是当朝太子,是先帝最中意的继承人。他的妻子,只能是家世显赫的贵女,绝对不可能是身份低微的乞儿。而且他与太师孙女孙沁的婚事,又是□□亲赐的,断断没有悔婚另娶的道理。
所以,后来先帝问她,是愿意以侧妃的身份入东宫,还是愿意以夏渊的身份做人臣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选择舍弃钱梓瞳,只做夏渊。
因为,她无法忍受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爱的男人。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害怕自己会做出玉石俱焚的选择。而赵迎是皇帝,注定会有很多女人。
“由爱生贪,由爱生嗔,由爱生痴,由爱生念。”夏渊喃喃自语,复又自嘲一笑。娶了玉淑,她不后悔,这是她选择的责任,也代表了她这一生注定只能是以男子的身份示人。
夏渊拢了拢披风,将蓝嬷嬷那些劝诫的话抛到一边。这些在夏渊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总归她与赵迎是不可能的。既然不会有结果,那再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能到赵迎的成长,随着他的逐渐强大,对钱梓瞳的执念想必过了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殆尽,最后彻彻底底的遗忘。与其将来在一起相互折磨,还不如就此成为美好的回忆。而且,她已经有了此生最需要守护的人,那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他为君,她为臣。待他江山稳固,她便退隐山林。挺好。
好么?在赵迎看来,可不算太好。
坐在龙椅之上,赵迎俯视着跪在下面的蓝嬷嬷。
“蓝卿家今日去见了夏渊?”赵迎语气很平静:“不知说了何事,还非要将朕的影卫给引开?”
蓝嬷嬷跪在地上略微有些犹豫,叹了一口气:“陛下莫要再问了,老臣不想说谎。”
“哦?还有什么是朕不能知道的吗?”偌大的泰正宫里空荡荡的,只有常春一个太监宛如泥塑一样站在赵迎身后,一动不动。
蓝嬷嬷抬起头:“老臣不知该如何说,但是老臣恳请陛下,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请务必对玉衡手下留情。她是个可怜孩子,老臣不希望将来陛下后悔。”
“可怜?”赵迎玩味着她的用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