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楚王是赤裸裸要给自己争取政治资本,才在赈灾一事上发力,吴王更是带头捐了米粮银钱。
太子想去赈灾就不得不说很值得玩味儿了。
他一个储君,去争取这样的事情,且不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去江南赈灾又能给他多少好处呢?
他是储君,其实并不需要以身犯险为自己争取政治资本。又因为他是储君,这样争取政治资本更不适合他,否则他将上头的君父置于何地?
皇子们努力办事,那是想让皇帝重视。太子努力办事,难道是想……
然而,在朝中还在为赈灾人选扯皮的时候,又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帝御案上——淮南道滁州全焦县县令拒放粮于民,导致民乱。
皇帝暴怒,当廷便要锁拿全焦县县令及县丞一干人等斩立决,被李骥等人劝住。
“陛下,而尽当务之急,先镇民乱,再平民愤,开仓赈灾,再让监察御史查清事情因果再行判决。”李骥道。
皇帝按捺下怒气,点了魏王秦崧前往滁州平民乱,吏部尚书去赈灾,左右卫配合刑部、御史台一同去将全焦县官吏锁拿。
时间紧迫,诏令下达后,平叛的、稽查的当日点齐人马就出京,赈灾的吏部尚书则还要等京师之地的粮草筹集,需得一两日再出京。
两日后,吏部尚书也出发,押运一批粮草前往江南。同时,太原仓、永丰仓等官仓也运出大批粮草往江南去。
朝中江南水患而气氛紧绷,皇帝连着几日阴着脸,释放的强大威压让平日里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上半天的朝臣各个安静如鸡,尤其是在一名谏议大夫和给事中被圣人当廷斥责无能无为,双双被贬出京后,朝臣们更不敢吵了,若看谁有扯皮苗头,其他人就会立刻齐心协力把他摁下去。
想贬谪出京麻烦你自己出去,不要连累旁人啊!
在这样的气氛当中,林福上了一道表,向天子称述关内道、河东道、河南道、河北道等地春小麦丰收,平均一亩产麦一石六斗;另有,实验室培育的矮化雍州麦初见成效,京畿一带农人试种后,麦秆伏倒率大大降低,穗多、麦粒饱满,麦收一亩将近两石,朝廷可进一步推广开。
皇帝看完奏表后龙颜大悦,连声道:“善!大善!”
之后,各地的粟米、高粱、大豆等等陆续收获,皆有增产。
皇帝终于没有再阴着脸,朝臣们也敢在早朝时小小的扯一下皮了。
林福的入门教材也已经编好,修改了一些不合时宜之处,再誊抄一遍,她就让小厮跑腿去国子监祭酒尹涿府上送拜帖,待休沐日上门拜访。
尹涿收到拜帖还诧异了一瞬,要知道林福甚少与同僚过多走动,宴饮也是能推就推,文会诗会什么的更是不会去,不年不节主动上门拜访,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尹涿的夫人瞧见了林福的拜帖,说道:“二儿媳好容易有了身孕,虽说不到月份不好宣扬,但她娘家来人了,也该告知,让她见见娘家姐妹。”
“夫人说的是。”尹涿颔首。
休沐日,林福带着礼和自己编的教材登国子监祭酒的门,礼仪周全地拱手对尹涿行礼:“世叔,侄女叨扰了。”
尹涿回了半礼,就在正堂接待她。
“今秋虽江南之地水患害稼,然关内几道皆丰产,侄女在其中功不可没,老夫在国子监,听学生们说起你,多是敬佩之语。”尹涿道。
林福赶忙谦虚几句不敢当,也不绕圈子,直接说起今日拜访的来意。
“侄女在屯田司任职两年,主持实验室研究粮食增产,虽有了一点小小的成果,但其中亦有许多难题。其一便是人才稀缺。”
她说起这两年教导屯田司、司农寺、皇庄及公廨田役农们,并再度吐槽御史台不讲究,把她教出来的人才给抢走。
“农事研究,要结合不同地方的气候、水文、地形、物产等各方面因素,因地制宜。在京畿一带培育出来的良种,换到西北很有可能存活都困难。如今朝中能用之人寥寥,能分散各地进行研究和指导农人的更少。”
林福铺垫了一长串,终于在尹涿的注视下把教材拿出来,说:“侄女想,国子监能开农学一课,专门培养精通农学人才。”
尹涿拿过林福编写的教材翻看,林福等着他看完,不紧不慢吃着几案上的小点心。
诶嘿,尹祭酒家的小点心还挺好吃,再多吃几个。
等尹涿粗粗翻完教材,林福已经把几案上好几碟的小点心都给吃完了,吃饱了,昼食都不用吃了。
尹涿放下教材,说道:“你的想法是好,但……恐少有人会愿意学。”
官宦子弟不说,很难有人愿意学习种田,更遑论扎根在田地里。
而庶人,能入国子监学习的,都是各州贡举的优秀学子,他们离乡背井来京城入国子监学习,就是为了在科举上求得一个官身,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又有几人能想去学农。
林福听完,点点头:“此事,侄女在家中与家父家兄也说过,家父家兄亦是如此说法。侄女以为,没有人愿意学农,究其根本是没有晋身的途径。世叔,您觉得呢?”
“有些道理。”尹涿捋着下颌的胡须,“倘若能学农晋身,想必会有一部分人心动。”
接着林福又拿出来一份计划给尹涿看。
计划上写,联动工部、司农寺、皇庄,学农者可考流外铨选为这几处吏,另朝廷可每三年开农事制科,制科取中者自然是流内官。
尹涿看了后,倒觉得可行。
“世叔若觉得可行,能否将此上表陛下?”林福说。
“哈哈……”尹涿大笑,“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林福笑着说:“世叔官居国子监祭酒,此事上自然比侄女有话语权。且农为国之本,倘若今秋不是小麦有所丰产,江南水患害稼,朝廷赈灾后恐仓廪空虚。可见农事之重大过天,精通农事之人更是多多益善。”
“好好好,老夫就帮你这个忙。”尹涿连连点头道。
“多谢世叔。”林福起身,叉手行了个大礼。
尹涿摆了摆手,让她不用多礼,想到夫人的吩咐,便说:“说来老夫家中还有一件喜事,与你家有关。”
林福正襟危坐听着。
尹涿说:“你堂姐有了两月身孕,前些日子查出来的,还没去你家报喜呢。”
林嘉芩怀孕了?
林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可这是一件大喜事,恭喜世叔世母,如此,我去见见二姐姐。”
林嘉芩成亲两年有余,一直没怀上,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黄氏都急得不行。婆母尹夫人虽然嘴上没说,但各种补汤连番送,也是催着快些生孩子的意思。
林福虽然心里觉得才十几岁根本不用急着生孩子,但观念不同,她也不会在林嘉芩面前乱说烦她的心,只在林嘉芩回娘家念叨着抱怨时,隐晦地说了看医不仅妻子要看,丈夫也要看才对。
也不知她听明白了没有。
如今有了身孕,林嘉芩终于可以放心,黄氏也不用跟着着急上火,时不时就到侯府来跟老夫人“谈心”了。
“同喜才是。”尹涿摆摆手,“去吧,你世母安排了侍女在外头等着呢。”
林福行了个礼,离开正堂跟着侍女先去拜见尹夫人,再去看林嘉芩。
第112章
“阿福,你来啦。”尹涿嫡次子夫妻住的小院正房, 林嘉芩坐在垫软的圈椅上, 冲林福盈盈而笑, 然后起身迎了上来, 拉住林福的手。
二个多月身孕尚未显怀, 林嘉芩行动间已经是格外小心了。她身边伺候的侍女更加夸张, 一副生怕她多走一步孩子就会出问题的样子,连声说着“娘子小心,娘子小心”。
林福被她们这等夸张姿态搞得也紧张了, 让林嘉芩赶紧坐下, 别动来动去了。
坐下后, 林嘉芩就故意抱怨着说:“你如今可是贵人事忙,我不去瞧你, 你就不来瞧我,这好不容易来瞧我呢,竟还是沾了我公爹的光。”
“你可就知足吧。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 我要是你舅姑,气都被你气死了。也就是尹家的世叔世母性子好,能宠着你任由你骄纵。”林福装模作样地给了一个白眼。
林嘉芩抿嘴笑了笑, 说道:“今儿午间就在我这儿用饭。”然后打发屋中伺候的侍女拿钱去大厨房置办个体面的席面来, 且再叫厨房送些点心鲜果过来。
出了林嘉芩陪嫁过来的两名侍女,屋中其他的侍女婆子都打发了出去。
门一关,林嘉芩坐得挺直的身子一垮,朝林福笑笑。
林福亦往椅背上一靠。
尹家规矩严, 尹夫人为人也甚是严厉,林福虽然来尹府拜访不多,但年节走动时也能管中窥豹。
林嘉芩初嫁时回娘家会跟黄氏哭诉收到的委屈,这半年多倒少见她哭了,如今摸着还平坦的肚子,脸上已经有了母性的光辉了。
“你还不知道吧,三妹妹也有身孕了。”林嘉芩说。
“三姐姐好歹也是我们侯府的外嫁女,你都知道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林福这回是情真意切地给了林嘉芩一个白眼。
林嘉芩哼:“这不是看你林员外忙么,哪有空关心姐妹们有没有孕。你这大忙人休沐日都来找我公爹谈事情呢。”
“我再忙,听京兆尹家的来报喜的时间还是有的。”林福凑近林嘉芩,“我还知道你不知道的消息呢,要不要听。”
“什么消息?快说!”
“东宫林良娣前些日子也查出身怀有孕,查出才三日就小产了。”
林嘉芩唏嘘:“还以为她飞上枝头了呢。几月前皇后办赏花宴,我跟着婆母去了,她在赏花宴上可是出了不少风头,听说太子宠她得很哩。”
林福淡淡一笑,太子大婚不过年许,东宫就有了几条孩子的冤魂。对比当今圣上对后宫的掌控——哪怕是在最失势苦闷的那几年,今上都尽全力保住了自己的大皇子,早夭的皇子公主皆是因病夭亡的,没有一个是亡于后宫争斗——太子真的是弱爆了。
“不说她了,说她没意思。”林嘉芩挥了一下手,轻啜一口甜汤,想起前些日子跟着婆母去卫国公府吃喜酒时听到的消息,她忙凑到林福耳边,问:“我听说,皇后有意聘你为吴王妃,真的假的?”
“假的!”林福嗤之以鼻,眼中闪过一丝不豫,“你在哪儿听说的?都听谁说的?”
林嘉芩说:“前些日子卫国公嫁女,我跟婆母去吃喜酒,在他家的花园里听到几家夫人在说这话。”
林福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对上林嘉芩疑惑的眼神,笑了一下:“你看我,在屯田司任六品员外郎,从五品下朝散大夫,是像要被聘为吴王妃的样子么?!”
皇后倒是想得挺美,就不知吴王在其中是什么想法。按照“巨著”当中来算,吴王对女主一往情深,求而不得,然后黑化成反派。
“的确是不像。”林嘉芩点头。
林福一身圆领澜衫,大概是因为做了官的原因,或者是穿男装的原因,相貌虽然极好,但眉目却英气得很,半点儿女儿家的柔婉都没有。
出入的是宫廷衙门,聊的是家国大事,来往的是朝廷命官,这样的女子怕是没哪家敢娶。就算是吴王又如何,难道吴王娶了个王妃回家,王府中馈、人情往来、管家理事都要吴王自己来,王妃则在衙门里为国朝民生仓廪熬油费火?
林嘉芩再瞅了林福一眼。
旁的不说,就她的夫君,夫妻二人说话是无意提到林福,她夫君都是一脸牙疼的表情,直说五姨妹恐怕生错性别了。
“难道是要等魏王大婚之后?”林嘉芩提出自己的合理怀疑,“毕竟吴王上头还压着一个魏王。”
林福眸子闪了一下。
林嘉芩又提出自己合理怀疑:“魏王都那么大年纪了,还不成亲,莫非真是个断袖?”
“不是。”林福飞快说。
“咦?你为什么知道不是?”林嘉芩发出灵魂一问。
林福舒舒服服靠着椅背,目光投向林嘉芩的肚子,“我听人说,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已经有了感知外界的能力,所以常常给肚子里的孩子念书弹琴,孩子出生后就比较聪明。你这说着断袖,你儿子说不定已经听去了,等他出生后……”
“真的吗?真的吗?”林嘉芩紧张兮兮。
“我时常去太医署询问农药研制进度。”林福一脸正直表情。
林嘉芩立马对着自己的肚子说:“儿子,阿娘什么都没说,你就当没听过啊!”
“噗……”林福没忍住,笑了出来。
林嘉芩一下反应过来,指着林福:“好啊,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