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青与季善出去了,才走到沈恒床前,轻轻给沈恒捻起被子来。
季善跟着沈青走了一段路,暗暗感叹了一回沈家还真的挺大的后,才终于进了一间屋子。
沈青把手里的油灯放到桌上,回头与季善道:“四弟妹,这是家里的客房,我今早上才铺的,全部干干净净,防着晚上会有客人留宿,不想客人们都家去了,倒是正适合你睡了。”
沈家此番说是娶儿媳妇,可谁都知道压根儿不是什么喜事,亲朋们哪还好留下,给主人家添麻烦的?
季善借着微弱的光,见屋子并不大,也只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心下很是满意,本来就是陌生的地方,若屋子再空荡荡的,她怕是要一晚上都睡不好了。
因笑道:“多谢二姐,这里挺好的,那二姐也早些去歇息吧。”
沈青摆手道:“不急,我先带你收拾梳洗好了,再回房也不迟,不然你还不熟悉家里,走错了地方可就不好了。”
季善一想也是,遂又跟着沈青出去了一趟,回来梳洗过后,才送走沈青,躺到了床上。
床自然比她在季家那张所谓的“床”舒服多了,可床单被褥还是太粗糙了些,远不能与她自己家中的大床相比,不过也已经比她身上穿的衣裳柔软不少了……
季善忽然猛地坐起。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糟糕的问题,她除了那件质地粗劣的嫁衣和现在身上同样质地粗劣的中衣,根本没有别的衣裳了,明天起来后,她该穿什么,总不能还穿嫁衣吧?
季大山竟然连衣裳都不让周氏收拾两身给她带走,实在太可恨了!
气得捶了一回床后,季善还是想不到办法,总不能让她明儿问路氏要衣裳穿吧?
也不知道以如今的物价,周氏塞给她的那一百多文钱,能买到一身衣裳吗?看沈二姐的样子,倒是个好心肠的,也不知道她明儿一早愿不愿意现替她买衣裳去?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莫名其妙来了这里,莫名其妙陷入这样的处境,她真的好想妈妈,好想回去啊……
季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她被沈青叫醒时,眼睛干痛得很难受。
看一眼四周,却见窗户外仍是黑的,季善有些迟疑,“二姐,怎么了?是该起床了吗?”
沈青道:“现在才刚交卯时,你还可以睡一会儿,我是来给你送衣裳的,怕待会儿天亮了,家里其他人看见了不好,所以才会这会儿过来。你要不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我看你跟我差不多高,就是比我瘦些,所以连夜替你收了收腰。”
季善没想到自己临睡前最担心的问题,竟就这么解决了,关键沈青还那么的为她着想,惊喜之余,不由心下一暖,“二姐,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沈青低笑道:“不必这般客气,快试试衣裳吧。回头我再替你改一件我的衣裳,你好换着穿,等过几日,你有了新衣裳,就更方便换洗了。”
季善遂依言穿上了她递上的外裳,大小刚刚合适,比昨儿的嫁衣舒服多了。
季善因道:“二姐,我穿了你的衣裳,你又怎么办?就这一件就够了。”
据她接收到的原主的记忆,季家村就连里正太太和儿媳们,一年下来可能也就只能做一身新衣裳,其他人家更是不必说,几年都穿不上一身新衣裳的比比皆是。
自然每一身衣裳都弥足珍贵,叫她怎么好意思再要沈二姐的,沈家没有矿,她夫家只怕也是一样。
沈青已笑道:“我衣裳多得很,再说爹娘说了,会补偿我的,你就别客气了。你要不再睡一会儿?”看她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昨晚根本没睡好。
季善哪还好意思再睡,忙摇头:“我睡不着了,这便过去换娘吧。”
沈青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这会儿过去换了娘,娘还能眯一会儿,不然回头认亲时,该没有精神了。”
遂去与季善打了热水来,待她梳洗后,姑嫂两个一前一后去了沈恒的房间。
就见路氏正靠在沈恒床边打盹儿,却不待沈青叫她,已惊醒了,见是沈青带着季善过来了,起身小声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老四媳妇,昨晚睡得好吗?”
季善也小声道:“睡得很好,多谢娘关心。娘,您去睡一会儿吧,相公这里我守着就好了。”
路氏见她已换过衣裳了,整个人都被蓝绿色衬得越发的清爽,关键她这么早就过来了,倒的确是个懂事的,心下十分满意,道:“那就你守一会儿吧,等天亮后,我再介绍你哥嫂们和家里其他人给你认识。”
说完摸了摸沈恒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虽然还是很微弱,但至少、至少人还活着,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带着沈青出去了。
季善这才走到沈恒床前,俯身在他耳边,重复起昨晚她说的那些话来,“沈恒,我知道你听得见,所以你休想再睡下去,快给我醒过来,不然我就一直吵你下去,直到把你吵醒为止……不就是考秀才吗,多大点儿事,我说了我能帮你,就肯定能帮你,你不信就尽管醒来一试……”
第13章 认亲
一直到天亮以后,沈青来请季善去认亲兼吃早饭,她才结束了在沈恒耳边的碎碎念,随沈青出了沈恒的房间。
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她刚转身,沈恒的手就几不可见的动了几下。
沈青一边走,一边给季善介绍沈家的房间分布情况,“爹娘住了正房东边的两间,中间是堂屋,右边两间是大哥大嫂带了他们的女儿二丫在住,两个侄儿就住了靠近他们的厢房。东厢房三间屋子住的是二哥二嫂一家四口,西厢房住的是三哥三嫂,四弟和你的屋子是后来新盖的……那边是厨房和柴房,那边是猪圈牛圈和放农具的地方……”
如今到处都大亮了,季善自然能真正看清楚沈家的房子了,大是真的大,正房厢房厨房什么的连成一大片,至少也得二十来间屋子吧?
可要说有多好,就真算不上了,除了五间正房是青砖瓦房,其他都是土石墙麦秸房,甚至还没当初季善去支教的偏僻山村的房子好。
但她知道,就这只怕已经是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好房子了,不由暗暗叹息,这样的条件,又怎怪得沈恒压力山大呢?
说话间,沈青已经带着季善进了堂屋。
就见堂屋也足有三四十个平方,中间摆了两张大圆桌,都团团坐满了人,旁边还站着不少的人,一见沈青带着季善进来,目光便不约而同都落到了季善身上。
季善……季善倒也不至于紧张,毕竟她上大课时,一百多号人都算少的,眼前撑死也就几十号而已。
可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实在这些人看她的目光都太直白,一点不带遮掩的,甚至,还有几道目光莫名给了季善一种她是货物,正被人评估值不值得起标签价钱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遂低下了头去,作害羞状,反正她如今是新媳妇,害羞本来就是理所应当。
好在路氏很快上前拉住了她,“老四媳妇,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家里的长辈和兄嫂姐妹们吧。这是你公爹,这是你大伯大伯娘,这是你三叔三婶娘,这是你大哥大嫂,这是……”
季善很是乖巧,让叫谁就叫谁,同时努力记住每个人的脸,尤其是她公爹沈九林和沈恒兄嫂们的脸。
就见沈九林很是高大,一双眼睛也透着沉稳精明,一看就是个踏实可靠的,不怪当年路父会执意把女儿嫁给他。
沈石兄弟三人都生得肖父,也很高大,但除了沈树,沈石沈河瞧着都更憨厚一些,不熟悉的人,只怕会很容易将他们兄弟俩弄混了。
倒是他们的媳妇各有特色,大嫂姚氏高大丰满,皮肤偏黑,看起来有些严肃,二嫂宋氏个子娇小,生就一副笑模样儿,让人极容易一眼就生出好感来,三嫂温氏则高挑白皙,气质与周围的妇人们都有些不同。
然后是沈家大姐沈桂玉,她却与兄弟妹妹们都长得不像,沈家其他人相貌都不错,尤其沈青,更是集中了沈九林和路氏的优点,不说是个十分美人,也能打七八分了,沈恒虽病着,也能看出生了一副好相貌。
惟独沈桂玉,多半就是那类专捡父母缺点长的倒霉孩子了,小眼睛,塌鼻梁,皮肤还暗沉发黄,说她不是沈家的人,不知道的人也不会怀疑。
也不知是不是季善以貌取人,第一印象就存了偏见,总觉得沈桂玉双眼太过灵活,灵活得都有些不安分了似的……她忙把这个念头甩出了脑海,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好看的人是无形中要占便宜些,可她也不能真以貌取人才是!
沈家的两个女婿季善只看了一眼,不待路氏与她介绍,就已经对上了,无他,沈桂玉的丈夫柳志一双眼睛与沈桂玉简直如初一辙,而沈青的丈夫章炎则高大挺拔,气质过人,不愧是一名童生,的确比旁人都多了几分书卷气。
之后路氏又给季善介绍了一通沈恒的堂兄堂嫂堂姐堂姐夫堂弟堂妹们,直至季善脑子已快乱成一锅浆糊了,才算是把亲眷都介绍完,只剩最后季善给沈九林和路氏敬茶了。
季善以前也参加过中式婚礼,好像都是婚礼上就敬茶的,不想到了这里,却是最后的最后才敬茶……不过她以前便对那些风俗什么的一知半解,如今更是什么都不懂,当然只能入乡随俗,长辈们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于是跪下,恭恭敬敬敬了沈九林和路氏的茶,当众改了口:“爹、娘。”
沈九林这会儿对她印象已又好了几分,很快与路氏一道接了茶,象征性的喝了一口后,路氏便给了季善一对银镯子。
季善猜这镯子多半是见面礼,便也没推辞,说了一句:“谢谢爹、娘。”,站了起来。
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季善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人群中忽然不知道谁小声嗤笑了一声,紧接着又有人小声说了一句:“这新娘子怎么什么都不给公婆准备啊,再是时间紧,绣几张帕子,纳双鞋底的时间还是有的吧?”
季善才知道空气为何忽然安静,不由有些难堪起来。
礼尚往来,就是要有来有往嘛,尤其她公婆对她算不错了……可她有什么办法啊,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身体又虚弱,季大山还一毛不拔,她也很绝望好吗?
好在沈九林很快发了话:“既已是一家人,还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老四媳妇只要以后好生照顾老四,好生孝顺我和你们娘,好生与妯娌们相处,其他都不重要……饭菜都凉了,大家快吃吧,吃了好忙各人的事去。”
路氏也笑道:“这几天耽误了大家不少正事儿,可不能再耽误了,都快吃吧。”
才算是让场面重新热络了起来,男人们都先落了座,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出了堂屋,可能是去其他地方吃饭了?
季善也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昨晚便已很强烈的要尽快赚钱的念头,也越发的强烈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真是到了哪里,都得有钱,才能挺直了腰杆啊!
第14章 冷
沈青有意留到最后,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低声问季善:“四弟妹,你是跟我一起去吃饭,还是回房去守着四弟,我待会儿替你把饭送去房里?”
季善方才已经看过堂屋桌上的菜色了,她妈妈就是开酒楼的,她长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下,一眼就能看出那些菜定然都是昨儿剩下,然后几样几样混起来热的,自然没兴趣去吃。
何况她有些累了,也实在没精神再去与满屋子的妯娌堂妯娌还有大姑子小姑子们打交道,还是等回头该走的都走了,她再去与自家的妯娌姑子们先熟悉起来吧。
遂说道:“我还是回房去守着相公吧,相公跟前儿总不能一直没有人。就有劳二姐替我送饭去房里了,一碗粥就成。”
沈青点头道:“那你先回房吧,我很快就替你把饭送到啊。”
季善便与沈青作了别,依着记忆,回了沈恒的房间。
因见屋里没人,索性又到沈恒耳边去碎碎念了一通,才坐到桌前,单手托腮发起呆来,她要怎样才能尽快搞到钱啊?
沈青很快给季善端了一碗白粥,一碟炒菘菜回来,白粥还罢了,有着白米特有的清香,那炒菘菜却与其说是“炒”菘菜,倒不如说是“炖”菘菜,除了有点咸味以外,什么味道都没有,跟白煮菜简直没两样!
季善前几日饿得连茅草都想啃的阴影犹在,此刻纵是白煮菜,自然也不会嫌弃,一口粥一口菜的把粥和菜都吃光了,才笑着向沈青道谢:“多谢二姐给我送饭。”
沈青笑嗔道:“四弟妹怎么还是这般客气,这是心里还没拿我当二姐呢……”
话没说完,眉头忽然一皱,觑眼凑近了季善,“四弟妹这脖子是怎么一回事,瞧着伤得不轻的样子啊。”从昨儿到今儿,就数她与四弟妹相处得最多了,竟然没发现。
季善一直有意拿衣领在遮掩自己的脖子,之前都遮掩得挺好,没想到此刻还是被沈青发现了,想了想,决定据实已告:“二姐既发现了,我也不瞒你了,之前……”
就把那什么王员外要以五十两聘礼迎“她”做第九房小妾,“她”反抗不了,只能悬梁自尽之事大概与沈青说了一遍,“之后他们便把我扔在了柴房自生自灭,亏得我娘每日偷偷给我送一碗米汤,我现在才能坐在二姐面前。”
沈青早知道季善在季家的日子不好过了,却还是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前情,霎时又是愤怒又是怜惜:“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爹,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太过分了!那王员外我也听说过,都快六十的人了,家里不知道多糟污,他这不是生生把你往火坑里推吗,就不怕遭报应?”
“难怪你瘦成这样,脸色也这么难看,你身体根本就还没复原对不对?早知道我方才就给你煮一颗鸡蛋,或是端盘肉菜来了。好在你如今来了咱们家,爹娘你也见过了,都是好性儿之人,以后便好好过日子,若四弟能醒来,当然就最好;若万一不能,该四房的、该你的也不会少了……总之爹娘定不会再让你受之前的委屈了。”
季善见沈青是真的为自己生气心痛,心下淌过一股暖流,笑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自己都不气了,二姐还气什么?只是方才给爹娘敬茶时,我什么都没准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请二姐回头在爹娘跟前儿替我解释一下,等将来我一定给二老补上。”
沈青道:“爹娘知道你不容易,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我会替你把话带到的。”
当下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沈青便忙自己的去了。
到了下午,沈石三兄弟把邻居家的桌椅碗碟都还完了,账也算清楚了,沈桂玉夫妇便先回自家去了。
随后沈青夫妇也回自家去了。
沈青此番都在娘家待半个多月了,再不回去,只怕婆婆真要恼了,且也实在惦记儿子,想着季善是个靠得住的,能替路氏分担一些照料沈恒的事了,便决定先回去一趟,过两日又再回娘家来。
整个沈家遂又清净了几分。
季善对此却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她午饭晚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其余时间,则只要屋里没有其他人了,便都在沈恒耳边念个不停。
晚间路氏一开始又要让季善去睡,经过了昨晚,季善却怎么好让路氏再继续守着沈恒,自己仍去睡,那也太不尊老,太不上道了。
便与路氏道:“娘,今晚就让我来守着相公,您去睡吧,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会时不时看一看相公的情况,一旦……也会立时去叫您和爹的。”
路氏这些日子当真是身心俱疲,又不可能让沈九林和沈大郎父子兄弟几个跟她一样,没日没夜的守着沈恒,男人们白日里已经够累了,总不能不顾地里的收成不顾一家子的生计了,儿媳们则与沈恒叔嫂有别,更是不便;再者她当娘的心,不亲自时时守着沈恒,也是放不下,所以连日来整个家里最累的,便是她了。
如今季善既进了门,理当服侍自己的夫君,且看来也是个靠得住的,路氏便决定让自己先稍微歇息一下,缓一缓,毕竟谁也不知道沈恒像如今这样既醒不过来,又……还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