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祝叔叔连忙抢着说:“关工,你先去请假吧。我熟悉调度那边的运作,我先去申请用车,顺便看看有没有熟悉梅关那边情况的司机。”
隔壁办公室的时伯伯也抢着说:“我先去找人申请全国粮票,小关啊,你赶紧去忙吧。孩子们在家,你们也不要担心,我会跟楼长那边打好招呼,也会让我爱人每天过去照看的。”
“那,那好,麻烦您们了。”关博睿扯着孩子们,向在场帮忙的人深深一鞠躬。
富主席连连催促:”关工,你赶紧去忙吧。家里的事情,有我们在呢,工会的同志保证做好后勤工作。关科长的事情要紧,你们赶紧忙去吧。”
关博睿匆匆赶回科室,做好交接工作,一路小跑赶到办公楼。
当班司机小潘已经准备就绪,关博萱盖好被单躺在铺好草席的车厢,文雅和文岚他们围坐在一旁。
关博睿跟小潘打了声招呼,便翻上车:“我们赶时间,文雅你带着弟弟妹妹们乖乖留在家里,家里的钱物放在那里,你自己拿着用就可以了。我刚去财务室预支了工资,你们不用担心。好了,你们回去吧,这几天你们好好照顾自己,三餐去厂里饭堂吃。”
一行人下了车,徒留文岚抱着暖壶,坐在角落,一动也不动。
富主席和时伯伯连连招手,文雅连声叫唤,文岚只看着关博睿,嘴里吐出无声的两个字:“香港!”
关博睿明显一滞,一想到不如意的万一,打了个冷颤,抹了抹脸。
彦涛急了,作势要上车。
关博睿一拦,见其他人一脸愕然,连忙解释道:“算了,我还是带文岚去吧。萱妹这一病,也不知道得在医院待多久。我不懂粤语,也不可能总麻烦小潘,所以带上文岚去做翻译。这小孩子脑筋转得就是快,才过来几个月,就能连猜带蒙的,听得懂七七八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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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一群人异口同声地:“对哦,外面很多人不会讲普通话。”
就这样,一个语言不通的借口,便说服了大家。
文岚坐在车上,与关博睿小声地商讨下来的看病选择。
吃了满嘴灰尘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梅关市人民医院门口。
经过医生的诊治后,关博萱恢复了神智,但视力依然模糊,黑斑甚至有扩大的趋势。
在小潘司机的努力下,多位主任医师经过会诊,非常遗憾地告诉关博睿:“病人属于肝衰竭,需要住院治疗。至于眼睛方面,我们这里的设备有限,修补裂口,我们能做,但不能保证效果。以前的确有做过这个手术的医生,但是他已经调到省里去了。我们的建议是,先进行初步治疗,保持患者的头部和眼部不移动,以免扩大脱离范围。然后,尽快转院,进行手术治疗。”
小潘司机急得直接用本地话问:“你们真的没有办法吗?今天赶过去,可能也会很晚了。”
一个明显跟小潘认识的医生解释说:“肝衰竭的指标很多,需要西医测试结果出来,才能知道。你也知道的,中药治疗起来时间很长,西医的药品不足,很多都方便。至于眼睛,那可是非常精细的手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不是我们不想做,而是她的情况实在太严重,不是一般人可以处理的。”
医生说一句,小潘就追问三句,字字句句都在怀疑医生没有说实话,气得那年轻医生都不想搭理他了。
文岚站在一旁,一边听,一边择重点翻译。
关博睿明白风险后,拦着小潘不让他再为难那些医生:“不好意思,现在的情况,我心里有数了。麻烦你们了!这样吧,你们先帮忙做初步的治疗,我们休整一下,就赶去省里。”
小潘还想说些什么,关博睿和颜悦色地谢道:“不好意思,这一路上麻烦你了。嗯,这样吧,医院那边不能让那么多人进去,小潘你刚才也听到了,文岚虽然不是句句都能听明白,但基本沟通还是没有问题。按照刚才医生的说法,萱妹起码得住一两个星期的院。厂里的任务重,我们可不能占用你那么长的时间。小潘,我们去省的这段路,车让我来开,你好好休息。到了省医院,你放我们下来,你就直接回去吧。我算了一下,快的话,你今晚夜里就能回到厂里。就算慢一点,明早也到了,这样,就不会影响厂里的工作。”
“关工,就你一个人,怎么能忙得过来?我多留一天吧,帮忙跑跑腿也好,大家应该都能体谅的。”小潘挠挠头,满眼的不放心。
文岚拉着小潘的手,轻轻摇了摇:“小潘叔叔,还有我在呢,我很能干的!”
关博睿隐蔽地跟文岚交换了一个眼神:“不了,现在厂里的任务重,你们车队的班排得满满的,我怎么也不好意思把你困在这两天。你放心吧,一路上大家都那么帮忙,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我们去了省医院也会一切都顺利的。”
“那好吧。不过,关工你先休息一会儿。路上,我先开一段,嗨,关工,你放心,我还年轻身体好着呢,休息一个小时再往回开5个小时,一点问题都没有。”小潘想到那厚厚一叠的派车单,也不太敢过于坚持。
下午4点多钟,一部风尘仆仆的解放牌大卡车停在省第一人民医院门口的路口。
关博萱带着护具,蒙着眼睛,拉着文岚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关博睿拒绝了小潘的相送,背着行李,提着暖水瓶,拉住了文岚的另外一只手。
小潘坐在驾驶位,看着三个人慢慢走向医院大门,右脚一踩离合,慢慢走了。
互相牵着的三双手,穿过路口,却悄悄转到了医院旁边的小巷。
光影一闪,三个人已经出现在香港的街头。
随手招来一辆的士,文岚直接说:“不好意思,送我们去圣约翰医院。”
“OK!”司机见到关博睿手指之间夹着的美金,二话不说,直接开车。
关博萱伸手往前摸了摸:“哥,我们在哪里?怎么去医院,还得坐车呀?”
关博睿拉着妹妹的手,安抚道:“我突然想起,以前曾经听说过的医生,所以我们现在坐车换个地方去看病。”
文岚摇了摇手臂:“妈妈,你放心,我们会在你身边的。在你治病的这段时间,我就是你的眼睛!”
“那就谢谢你了,我的小宝贝。你不但是我的眼睛,还是我嘴巴呢。过来半年多了,我也还没有学会他们的鸟语。”关博萱握了握家人的手,渐渐放松了脊背。
“不是啊,妈妈,你不是会说炖母鸡吗?”文岚故意开玩笑。
“多哦,对不起就是炖母鸡。那文岚,谢谢要怎么说?”
“很简单的,你就直接说唔该。再见,就是英语里面的bye。”
在母女俩简易语言课中,车子缓缓减速,停在一间竖着中英文牌子的医院门口。
☆、缺水之港
关博睿三人穿过巷口,慢慢走进圣约翰医院。
文岚在21世纪的时候曾数次到过香港,却对这所医院完全没有印象。当然,正常的情况下,人们最多熟悉自己所在地的医院,知道省会的几个大型综合性医院,听过国内最顶尖的几个著名医疗机构。但,很明显,这间位于香港的圣约翰医院完全不属于上面那三种情况。
所以,按奈不住好奇心的文岚,一边拉着舅舅的手,一边问道:“舅舅,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个圣约翰医院?你又从来没有来过这儿。”
关博睿小心地用双手托着关博萱的臀部,试图让背上的她稍微舒服一点:“以前听熟悉的医生说过,不经意就记住了。”
这话,明显是在哄人呢。
“骗人,如果不是你特意提起这个名字,就算我听了几十次,再过一段时间,我也不一定会想得起来。”
文岚一皱鼻子,转而向关博萱告状:“妈妈,你看,舅舅欺负我,都不肯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
关博萱的脑袋伏在关博睿背上,闻言轻轻一笑:“你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我们都要被你问怕了。你舅舅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医生,多半是你外公在上海治病的那段时间认识的。你舅舅不说,只是怕我想起来伤心而已。”
“哦,外公外婆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文岚抬头看了看两位大人的脸色,然后再继续问道。
“是啊,你外婆去世之后,我就带着你小舅舅回到了北京。所以,你外公刚开始病重的时候,我们才匆匆赶过去,那时候只有你舅舅一个亲人在他身边照看着。幸好有表舅公和表叔他们在一旁帮忙,你舅舅才撑过最初那段忙乱的日子。”关博萱有点中气不足,轻言细语地解释道。
见关博萱并不介意,关博睿就解释说:“解放前,在很长时间内,我们国家的医院都是由教会建立的。就连医生也主要是由教会支持的医院进行培养的,接受的是精英教育,所以,当时医护人员基本都会讲英语。而且,因为西医医院有着科学和慈善两重性质,他们每年会接受大量的慈善捐款和教会资金支持。在这种情况下,上海、北京等地医院吸引了大量来自哈佛、约翰霍普金斯等高校医学院的顶尖人才,他们自然有许多亲友在国际各大知名医院就职。我父亲当时的主治医生,亲和力很强,在跟我们闲聊的时候,曾说起他好几个师兄弟都在圣约翰医院工作。可惜,后来因为战乱,我跟他们早就失去联系了。”
文岚恍然大悟。
在文岚的印象中,关于那种严进严出的精英医生培养方式,国内很长一段时间争论不休。
因为,在那时的华国,需要的不是几百个医学领袖,而是数以万计的现代医生。而原有模式下,花费8年时间来培养一名医生,实在过于漫长。主流舆论希望医学院能够扩大学生人数,而医学院则认为质量和数量不可兼得。即便是未来改制后的公立医院,有限的医疗资源,与无限的医疗需求,两者之间的错位和矛盾,依旧是华国的痛点。
进了医院,关博睿把人安置在一旁坐好,然后暗示文岚继续陪着聊天,自己转头找人安排入院事宜。
关博萱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脸上露出几分慌乱,手胡乱地往外探,试图探明周围的环境。
文岚握住关博萱的手,一一拂过眼睛的物品,顺便介绍道:“我们现在在大厅,右边是墙壁,沿着墙壁过去就是一个走廊,有个牌子写着说那边是洗手间。我们的正前方,站着一个穿白色护士装的小姐姐,舅舅跟着问她看病的事。再过去一点,应该是楼梯和电梯间……”
在文岚稚嫩的声音中,握着女儿小手的关博萱渐渐放松下来,开始配合着捧哏:“真的吗,那个大叔手臂真的有我的腰那么粗?”
“真的,不过那个大叔虽然看起来很凶,手上背上都是纹身,但是他对旁边那个小女孩很温柔。那个小女孩一边吊水,一边在哭鼻子。那个大叔拿着个大娃娃,一边哄她,一边做鬼脸,逗她笑。”文岚故意陪着关博萱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关博萱语带怀念地说:“有爸妈的孩子就是宝,38年我爸走了之后,即便有爷爷奶奶在,我也总觉得那不是我的家。可惜,我离开家的时候,没顾得上带走我爸给我买的那些进口娃娃。不知道后来那些娃娃都散落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它们的主人有没有好好对待它们。”
“妈妈,那时候你……”
这时,关博睿领着护士走了过来:“萱妹,医生说眼睛的治疗这里可以做,你先跟着护士去换衣服,然后做几个测试。别担心,你们全程可以用英语沟通,我到时候就在门外等着,有事你就大声喊我。”
“嗯,好,我知道的,你们别担心。”
关博萱的手放进护士的手里,微笑着,慢慢进了旁边的房间。
“舅舅,医生怎么说?”一看见关博萱走远,文岚立刻关切地追问详情。
关博睿揉了揉眉头:“医生也得看了检验结果才知道,但大致跟市医院的医生说的一样,病情比较严重。医生让我们先准备生活用品,准备入院。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缴费。”
十来分钟后,关博睿拿着几张单据走了回来。
“你妈现在在哪里?”关博睿问站在走廊左侧的文岚。
文岚指着旁边的小房间:“现在正在抽血,应该是要做肝功能测试。舅舅,这是收费单吗,给我看一下。”
文岚扫了一眼收据上面的信息,瞬间被上面“水费”夺去了注意力。
“水费?这里看病还需要额外支付住院时使用的水费?”文岚的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
关博睿接过单据,仔细叠好,放入衣袋:“我特意问了一下,说是香港严重缺少,而且不时会遇到管制用水。一位好心的病人还特意提醒我,让我们自己准备水桶备上洗漱用水。因为一般一天最多也只有8个小时供应水,少的时候每天只有4个小时,严重的时候会隔天供水,甚至每4天供应4个小时的水。因为这里是医院,用水量大,更难保障生活用水。文岚,一会儿,我们出去买装水的东西。”
香港三面环海,连绵起伏的山地主要是由火山岩和花岗岩组成。坚硬的地表层,既不利于地下水的储藏,也不利于水利资源的开采。起初,香港的淡水主要依靠收集雨水,在各地修建大小水库和蓄水池。但很快,随着雨水完全供应不上日益增多的居民用水。
进入20世纪中叶后,随着香港经济大致,用水需求不断增加。仅仅依靠雨水获取淡水的香港,供水严重不足,只能依旧采用限时限量管制用水的措施保障生活用水。受制于用水,香港各项产业发展受限。缺水,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社会的常态。
每天,人们都算计着供水时间,在家里等水。
遇到管制用水,人们就只能到街头公共水管或者送水车位置,排队接水,香港人称之为“轮水”。
遇到缺水的时节,香港各个角落,都会出现人和水桶排成的长龙。
遇到放水的时候,人们会放下工作,离开教室。全家出动,层层围着公共水管,只为多抢一瓢水。当时的人们最怕的就是,还没轮到水,那涓涓细流就忽然中断了。
住在山上木屋区的人们,在街头轮水之后,还得挑着水一步一步爬上山。水桶重,山陡峭,淋湿的路会打滑。每个挑水的人,都双眼盯着路面,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水打翻了,全家没水口。一步一个脚印,步步如履薄冰。
那个年代,为了争水,邻里之间矛盾不断,甚至有时会大打出手,打得头破血流。
任达华和吴君如合作的电影《日月神偷》,就曾描绘过那个时代的生活场景。一家老少出动,用尽锅碗瓢盆装水。为了那一口救命水,山上山下的人围着送水车,半步不肯相让。
想起在书上看到的只言片语,文岚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剩下的现金,低声与关博睿商量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住吧。大部分的东西,可以在那边用人民币买。现在,除了食物,我们要花钱的地方可能还有很多。”
关博睿掂了掂手里剩下的那点美金:“我们开了介绍信,怎么也得在省里住两天。这样吧,我们节约一点,在那边招待所开个房间,洗洗涮涮也需要地方。一会儿,安置好,我们借口去买东西,就先回去准备一下。”
文岚看了看外面,觉得还是应该保险一点:“舅舅,你在这候着,我去外面看看外面的市场情况。”
关博睿想了想,没有反对。
文岚沿着小巷走了十来分钟,就走进了商业区。
一进入繁华的商业区,就如同走进香港黄金时代老电影一般。
延绵开去的骑楼,鳞次栉比的商铺,高高低低五颜六色的广告牌,构建出电影里老香港绚丽多姿的独特风景。
60年代的HK,马路两侧都是广州十三行那种骑楼,又称之为唐楼。沿街的楼宇连成一线,一楼沿街前部是商铺、后部是仓库或者作坊,楼上则是居民住宅。各家临街店面留出长约5呎的空地,连成一片便成了可以遮风挡雨的走廊。这带顶的走廊,可以挡风雨侵袭,遮炎阳照射,造就凉爽舒适的逛街环境。人在走廊行走,不用携带雨具,便能只有穿梭在商铺之间,完全不会被雨水淋湿。
除了杂货铺前面各种瓶瓶罐罐里面的凉果、果脯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随处可见的凉茶铺子。因为该地区气候温暖潮湿,水质偏热,人们中觉得身体潮热、容易口舌生疮,所习惯用喝由中药熬制的凉茶来调节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