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不过六百年终究是让他多了一个优点,惯于等待,他比之其他人,永远不缺时间。当年去晋地一次,七娘子的话对他不是没有影响力,她说郑文不信任他,只是这句话几乎成了公子奭心底的那个最大的心魔。
于是公子奭开始学会在郑文面前示弱,再次相遇,他在郑文身边收敛了所有的算计和高高在上,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可是,所有的准备都被郑文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击溃。
齐奚半跪在公子奭身旁一只手按住了青年的手腕处把脉,等感受到公子奭的身体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差才松了一口气。
“公子,夫人只不过现在还未记起来,以后会想起公子的。”
事实上,齐奚他也不知道公子奭和郑文两个人的关系,自从他被选为齐家的新一代齐奚后,他就听见了阿翁对他说过,公子很爱夫人,可是,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夫人是什么人,就连他们齐家过去的每一代齐奚都不知道夫人的身份,从未见过夫人的容貌,比之公子,郑文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更加神秘。
他唯一知道地就是夫人在秦岭的山中睡了很多年,公子一直在等候对方醒过来。
第103章 书楼里重逢
郑文回到了院子,郑林和惠小郎君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对视几眼,都不太敢出声说话,他们感觉到了前方先生周围不同寻常的氛围和情绪。
接下来的几天内,公子奭也并未再来找她,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郑文并未再出去,大多时间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给两位少年授课,其余的时间则都消耗在了书楼中。
六百年的时间足以让这个世间多了许多新奇之物,有一辈又一辈的俊杰出现,创造出历史,衍生出新的知识。
很多书,她以前都未读过,说实话,倒也新奇,她丢失了很多记忆,可脑海中她曾经读过的一些书简,只要她想起一丝,总能很快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真是应了一句话,唯有学到的知识是自己的,永远不会失去。
郑林和惠小郎君拿了一本书简跪坐在郑文面前,正在仔细研读。
郑教书的方法真的很粗糙、随意,就像当年郑山他们也差不多是被她放养的,她只教会了那些孩子们基础知识,主要培养一些意识,要想学习更多,自己去藏书室里翻阅,有不懂之处可以院中的那些少年们一起讨论,最后可以来问她或者向小西院的那些术士请教。
不过她那时来到那个时代也不过才几年而已,虽读了一些书,可终究比不上小西院的有些老头子,于是当郑山询问那些晦涩难懂的奇门遁甲、星象术法时的问题时她有好几次都回答不上来。
她想到此处,不由愣了一下,好像自从见过公子奭后,她遗忘的那些过去也渐渐涌现出来,越来越清晰,就像开启了一个开关一样。
郑文目光虚虚地落在手上的书简上,然后她摸了摸眼上覆着的白纱上,想起了下山后见到的那位神秘的老者。
对方劝她莫要执着。
可是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一个念头、一个方向,要不然会比没有执着的活着更痛苦。
阿苓和那四百虎贲因护她和郑家人而死,郑山继承了她的意志而活,小七一个十多岁出头的小姑娘顶替她入了晋地,承下了郑骧留给她的遗志,虽说有自己的意愿,可未必没有为她解忧的意思,小七知道她不想入晋,她知道她和那些郑家人可能都是她的负担,只要郑吉和那些郑家人没有被妥善安置好,郑文就不可能离开做自己想要的事。
如今,过了百年,大梦一场,郑文突然觉得自己当年的想法出其的幼稚和纯真。在乱世中,谁也不肯能安稳地活着,上层为权利而倾轧,下层也因为上层的争斗而流离失所,如果天下不安,哪里都不是她的归宿。
乱世中,如何能谈自由二字。 所以,一条河流她绝对不会再踏入第二次。这不仅是指她的选择,也是指与公子奭之间的关系。
那时在虢城,或许是因为朝升日光过于耀眼,那个向她骑马而来的青年太过俊美,让她卸下了心防,应下了春日的邀约,有过那么半年的心动。
可是那股心动来的容易,去的也容易。
当年的她知道那个时代男人对于女人的轻视,对于男女关系的随便,他们会三妻四妾,公子奭如果不是身体不好说不定也娶了夫人声色犬马。
可是她的心底未尝没有一丝的心存侥幸,觉得公子奭不会是那般人,或者那时的她觉得可以等到春日的再相见,她可以和公子奭公开说白自己对于男女关系之间的要求,可是那个春日终究没有来到,她心中的那丝侥幸也在听到那个消息时消失殆尽。
她现在已经不太记得那位贵女是哪位诸侯国的王姬,只是当初的短暂心动让她在听到那个消息时依旧感觉到了一丝狼狈。
那股狼狈也足以让人铭记在心。
或许是因为如此,她的心才在面对公子奭时如此平静,时间终究磨灭了许多的东西,她想,如果是在六百年前,和公子奭再相遇,她一定会感觉到狼狈,和自作多情的自尊受损。
她笑了笑。
郑林这时抬起了头,看见郑文面上的神情,突然说了一句,“先生,我不喜欢那位郎君。”
惠小郎君看了郑林一眼。
郑文笑着问:“哪位郎君?”
郑林神情却带着一股倔强:“那位白衣郎君。”他潜意识觉得那个白衣郎君给人的感觉很不好,而且先生这几日情绪都有些奇怪,所以他很不喜欢那个人,单纯的不喜欢,就像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入了一样。
郑文愣了一下。
这一瞬间,在她的眼中,郑林的神情突然让她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熟悉感,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阿苓也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就连小七对公子奭感官也不是很好,这样一想,这位鲁侯王孙做人是有些失败的。
郑文看向一旁的惠小郎君,面上带了浅笑:“阿惠也不喜欢?”
惠小郎君却看着郑林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那位郎君,也未相处过,不知道那位郎君的品行,不敢随意揣测,只不过……”惠小郎君说到这句话停顿了一下,“我看那位郎君,应该不是寻常人,腰间佩戴着白玉上乘,一身白衣虽是素淡,可是有金丝银线纹路,可能是大族的嫡亲子弟。”而且还是很受看重,倾全族之力培养的那种子弟。
他阿翁虽如今贵为汉王,可是手下养着数万军队,需要不少钱粮,于是府中用度并不奢华,阿母也很是注重这方面,平时衣裳和用食非常简朴,但却很疼爱他,库中那些唯剩不多的上好白玉基本上都给了他,却还比不上那位郎君腰间佩戴的那块白玉。
这句话落下,郑林有些生气地主撞了惠小郎君一下,郑文看见了便卷起书简轻轻敲了一下郑林的额头。
“又欺负阿惠。”
郑林垂头。
惠小郎君却柔和的笑了一下,并不在意郑林的行为。他以前小伙伴就很少,现在有一位同龄的小伙伴每日一起上学,他很是高兴。
郑文这才说:“阿惠,你说的很好。”能从细微之处猜测一个人的来历,也算识人之术,君王要为明君,首先就要会识人善用。
惠小郎君脾气虽过于温和,但心思缜密,心中有自己的想法,倒不会显得软弱,刘夫人或许是怕惠小郎君以后会太软弱才会想要惠小郎君跟随她练剑,这种软弱的性格很可能会让汉王不喜。
在郑文的夸奖下,惠小郎君害羞地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深了一些,像个灿烂的小太阳。
郑林却好奇地询问:“先生,那位郎君到底是何人?”
他依旧记得在门外时,对方看过来的那一眼,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杀意袭面而来。
”一位故人。”郑文想了想,公子奭的身份她不能透露,最反倒是故人这两个字很是贴切。
故人,过去的人。可以是相熟之人,也可以是单纯的见过数次面的人。
仔细想来,用故人形容她和公子奭的关系再合适不过。
这下,惠小郎君也有些好奇起来,“先生过去也是大族贵女出生?”
被问到这句话的郑文恍惚了一下,突然想到了那些在郑府中的日子,那些闲散的笑容真的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以前家境还算殷实,不过后来就落魄了。”
一侧的郑林赶紧问了一句:“先生当初在汉水旁说,在我身上看见了妹妹,现在先生的妹妹在何处?”
这个问题他直接便很好奇,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询问。
他看郑文也不过桃李年华之岁,那么妹妹年纪便更小了,说不得还未出嫁,这样说来,先生说自己不是郑家人,倒也算合理,清陵山丘中的人很少有亲辈,除非先生是出世郑家人的后代,不过那些出世郑家人大多改了姓埋名生存,也不可能以郑姓告人。
这下郑文却是沉默了很久。
直到现在,承认阿苓死去对她来说依旧很困难。
“不在了。”
“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她摇了摇头,最终这句话还是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
郑林察觉到了郑文话语中的情绪,看了惠小郎君一眼,两位少年都不敢再多问。
郑文这才敲了敲案桌:“既然已经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接下来就专心读书,明日先生带你们做了一好玩的事情。”
郑林听闻这话就率先萎了下来。他在这些天已经发现了,凡是郑文说有趣之事时,就意味着大量的课业即将到来。
惠小郎君倒是好奇,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不过,第二日,惠小郎君却并未来上早课,接下来一连几天都并未来,刘夫人还特意派了人过来告知,说是府中来了一位先生,出生史学大家,其祖上可追溯到百年前的鲁地左氏一族。
她想要惠小郎君拜对方为先生,这几日一直在教导惠小郎君的礼仪。史学家族出生的人一般都看重规矩,刘夫人也是怕对方看不上自家幼儿,这几日很是操心,还派了人问询郑文有何见教。
郑文当然是没有任何的意见,她也没见过几位史学大族出身的人,况且,她也怵那种顽固老头。
对于这次惠小郎君的史学先生郑文其实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以刘夫人这爱护犬子之心,也不会给惠小郎君找一位德不配位的人当作老师。
于是闲下来的她短暂时间地放养了郑林,自己一个人整日里泡在了书楼,对于嗜书之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而且,她发现清陵山丘郑家人在一些史书中出现的极多,偶看见几位惊世绝艳之人,在身份介绍中就有一句曾入清陵。
除了一些史书,清陵山丘在一些鬼神异志中出现的最多,说清陵之地的第一代山君乃是受仙人教化,收徒三十三,有些书甚至更为夸张至极,说清陵山丘中每一代山君可移山填海之术,一手鬼神术法,一双眼睛可看得见谁是人间帝王。
就差说一句,得山君者得天下了。
又一天晨时,郑文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裳出了院子,直奔书楼而来,这几日气温升高,燥热的厉害,府中较高的书楼也成了一处纳凉的好去处,她最喜欢拿着一卷书坐在最高层的窗户边慢慢阅览,高处的风吹进来似乎真带了来自汉水河畔的水汽。
一楼门口有专门的守门人,看见郑文,还客气得唤了声郑先生。
郑文点了点头,才走了进去。
却没看见身后的守门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正准备提醒她一句,却发现郑文脚步很快,已经进了书阁。
守门人摸了摸脑袋,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话,“郑先生虽为女子,可被夫人尊为先生,应该没事吧。”
于是他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窝在一侧。
郑文进了书阁,在二层拿了一本书简后,一边翻阅一边走路,直奔最高层而去。
不过,到了楼上,她却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脚步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便听见了书阁里压抑的咳嗽声。
有些奇异的熟悉。
她踟蹰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一步,就看见书架后慢慢地走出了一位青年,肤色白皙,一双眼眸深邃,身着白衣,看着很是单薄,手轻轻捂在唇上,皱着眉头不停地在咳嗽。
第104章 阿文她心善
公子奭的一双狭长而显得有些疏冷的丹凤眼看向了郑文,看见站在一个书架旁的郑文后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她会出现在这里。
郑文还未来得及多想,就看见经常跟随在公子奭身旁的那位少年拿着一卷书简从另一个书架后走了出来,叫了公子奭一声先生,不过等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郑文后那道声音瞬间就弱了下来,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移动了一下脚尖,上前小声地唤了郑文一声夫人。
郑文的面上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奇怪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公子奭。
青年却在这时候捂着唇小声地咳嗽起来。
那个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公子奭一眼,拿着书简慢慢向后退去,消失在了书架后面。
郑文握着书简的手也动了动,被白纱遮挡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落在公子奭有些泛白的唇上,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想她可能知道刘夫人所说的那位出身鲁侯左氏一族的史学先生是谁了。
过了片刻后,郑文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抬起了脚步,准备转身离开。
她觉得上次话已说清,实在不必纠缠。
人的关系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纠缠中越陷越深。 不过,郑文刚一动身,那边的公子奭就开了口,叫了一声,“阿文。”
郑文脚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