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一打开,一股难闻的怪味传来。柳纭娘皱了皱眉,就看到了灰扑扑的被子里躺着的胡水清。
此时的胡水清早也没了原先的风采,整个人瘦骨嶙峋,身上的伤应该是没能及时救治,好几处都在流脓。
“最近如何?”
胡水清看到门口的人,她以为自己太恨,所以出现了幻觉。听到这话后,终于确定,燕长琴是真的出现在了这农家小院。
她整个人激动起来:“燕长琴,你害得我好惨。”
柳纭娘缓步踏入:“说这些就没意思了。今儿上门,就是为了那你说说明耀。话说你怎么养的孩子,养出这种混账玩意,也是一种本事。你倒是跟我说说,以后我注意着点。”
胡水清狠狠瞪着她,到底服了软:“燕长琴,我是对不起你,可孩子是无辜的……咳咳咳……”
她烧得浑身发软,也是乍然见到仇人,有那股恨意支撑着,她才有了说话的力气。可几句话一说完,她泄了力,说话也不如方才顺畅了。
柳纭娘笑了:“他们无辜,我又没有算计他们。陈明耀落到如今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专门把力气往女人身上使,借女人打击人家夫君,这种手段,实在让人不齿。”
胡水清听着她的嘲讽,有些恍惚。
她也不明白自己教出的孩子怎么就那么没脑子,陈明韵是这样,陈明耀也差不多。
心思不用在正道上,专门研究歪门邪道。她看着面前女子不停歇的嘴,忍不住问:“明忠……婚事定下了么?”
“快了。”柳纭娘心情不错:“他之前去山上收皮毛的时候遇上了狼,被一对父女救下。那位姑娘被人退了亲,又错过了花信。我借着救命之恩的由头借了他们家一些银子,他们全家都搬去了城里做生意,明忠经常去帮忙。”
胡水清听着,嘲讽道:“不过是……山野村妇……”
柳纭娘扬眉:“那你就错了。那姑娘的母亲是城里的大家闺秀,只是家道中落,这才嫁去了山上。说真的,论规矩和仪态比方红儿还要好,吃过苦的人,更懂得珍惜。”
胡水清气得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柳纭娘漠然看着:“看你过成这样,我就满意了。”
“你太恶毒。”胡水清咬牙恨恨吼道。
“讲道理,当初林家可比这里穷多了。我还得在那样的地方生孩子,我那几年的苦难可都是拜你所赐。”柳纭娘面色淡淡:“再者说,又不是我把你卖到这里来的。”
胡水清是被她的爹娘送来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郁结于心,始终不能释怀。伤势也越来越重。
其实,人家愿意娶她过门,就是想与她好好过日子的。可她这样……怕是要命不久矣。
也不能怪柳纭娘下手重,上辈子陈明忠受的伤比她还要重,最后不也养了回来?
胡水清不能恨自己的爹娘和家人,只能恨燕长琴。偏偏还不能流于表面,女儿便罢了,已经定了亲的姑娘,很快就能到夫家过日子。可儿子还得在燕长琴手底下讨饭吃。
“姐姐……是我……对你不起……你能不能放……放过明耀……他……不能娶那个……”
都说娶妻不贤,祸害三代。
她胡水清的儿子文采斐然,就算不与读书人结亲,怎么也不可能娶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和离妇人啊!
她是躺在床上见不到陈康平,否则,真的要好好找他理论一下。
柳纭娘面色淡淡:“我不插手他的婚事。”
胡水清:“……求……求你……”
柳纭娘漠然道:“当时你还挑拨陈康平要打死我儿子,你若留一线,我也会出手帮忙,可你没有,既如此,好好受着吧。”
她起身:“好好养伤,以后得空,我再来看你。”
胡水清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心里一阵阵发冷,就算养好了伤又能如何?难道她真的要在这样破烂的院子里度过下半生?
与其那样,还不如去死。
这么想着,心头的那口气一泄,整个人愈发不济事。病得就更重了。
柳纭娘回家后没两天,就听说胡水清烧得说起了胡话,不吃东西,连药都灌不下去,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她得知此事,还好心告诉了陈康平。
“你要去探望一下吗?”
话出口,就察觉到了陈康平凌厉的目光,他冷声道:“你在看我笑话?”
柳纭娘认真道:“不,我是好心提醒你。毕竟,人家对你可一片真心。”
陈康平一脸嫌恶:“要不是她的真心,我还能过得更好。她那种女人,就连生的孩子都和她一样恶毒。害我白费了多年心思。”
听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柳纭娘愕然,合着他把两个孩子的不成器也怪到了胡水清身上?
第320章 典妻婆婆 三十五
胡水清快要不行了。
她那夫君对她什么感情,当初结亲也是看在她两个孩子的份上。
现如今陈明耀已经被放弃,再也指望不上。而陈明韵那个霸道的性子,还没有过门就已经惹得婆家厌烦……娶她过门的目的没能达到,还平白背上了一个克妻的名声。那家人已经后悔接她过门,眼看人不行了,找人告知了胡家,又到陈家报了信。
确切的说,他们不是想告诉陈康平,而是想告知陈明耀。
亲娘要死了,告诉人家儿子,本来就是应该的,如果兄妹俩能够拿点银子出来办丧事就更好了。
陈康平得知了消息,还有些怅然。曾经他和胡水清也是真正恩爱过的,可惜两人的开始就夹杂了欺骗。他始终不能释怀。
他倒也没有瞒着陈明耀,特意让管事跑了一趟山上。
陈明耀在母亲改嫁后,就没有去探望过,此时他深受重伤,想去也去不了,便心安理得的留在山上养伤。
胡水清临死之前,没能等到儿女。她就那么看着窗户,回想自己的一生,不知不觉间,脸上已满是泪水。
执意嫁给陈康平,惹他厌弃,儿女离心,被燕长琴报复得毫无还手之力,被娘家撵出门,看儿女对她的态度,怕是不会帮她报仇……她越想越难受,轻轻一咳就吐了血。
一口接着一口,始终不见有人进来,胡水清咳得半身鲜血,咳出满脸眼泪。
她错了!
听到屋中没了动静,外面守着的人才轻轻推开门,床上女子睁着眼睛,瞪着窗口的方向,下巴和衣衫上被子上都全是鲜血。已然没了气息。
胡水清之死,对于陈家来说,仿佛无事发生。
陈明韵得知后,想去看母亲最后一眼,却又因为那家人对丧事的敷衍吵了一架。她说话刻薄又难听:“这是你的妻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娘。死者为大……”
那家人姓秦,接了胡水清过门后,除了照顾还是照顾,自家还搭上了不少银子买药。又没有圆房,自觉仁至义尽。如今还准备好好把人安葬了,结果却还嫌他们做得不够。
“我对你娘够好了。”
陈明韵却不承认这话,一把抓住抬棺材的绳子:“这种棺材木料太差,还被虫蛀了的,你们从哪儿搜罗来的?”
她是真心觉得母亲委屈。
想当年他们在陈家的时候,随便打赏下人的银钱拿来买棺材都肯定比这个好。
秦家人面面相觑,最后,直接撒开了手,将棺材丢在了路上。解下了腰间挂上的白布,扬长而去。
陈明韵又哭又闹,又吵又骂,还是胡家人得知消息后赶来,找了个地方将胡水清下葬。
经过这件事,胡家人也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了陈明韵的性子,一点都不能忍,好像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应该对她好,不对她好就是对不起她。
一家人商量过后,将陈明韵送回了陈家,一起送来的还有她未来夫家的聘礼。说真的,要不是陈明韵有孝在身,胡家真的恨不能直接把她给嫁出去。
胡家大概知道陈家不愿意接纳,将人送到门口后,转身就跑。柳纭娘回到家中时,陈明韵已经在她原先住的院子里安置好了。
于陈康平来说,他不喜欢小女儿,甚至是厌恶的,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胡家不肯接纳,他也不能把人往外撵。干脆假装不知道,反正家里也不缺她一碗饭吃。等过了孝期,直接打发出门,也算全了这段父女缘分。
再次回来的陈明韵学乖了,从来不往柳纭娘跟前凑。也可能是被打怕了。
就柳纭娘带着陈明忠兄弟俩在外做生意。陈康平安心养病,等闲不出院子。家里人少了许多,用不了那些下人,柳纭娘还辞了不少,反正没有吃闲饭的,无论白天黑夜,院子里各处都挺安静。
三个月后,陈明耀养好了伤,自己从山上回来了。
彼时,柳纭娘也在家中,听到人进了门,她挺意外的:“谁让他回来的?”
管事摇头:“老爷好像也不知道。”
家里有孝,不好跑到外头转悠,除非必要,柳纭娘都不出门,因此,她最近挺闲的。当即来了兴致:“我瞧瞧去。”
她刚进老两口的院子,就听到陈康平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还想去私塾?又是勾引人家妻子么?”
“你这个混账,以为一两次没出事,人家就不不跟你计较吗?老子告诉你,方红儿那是你大哥懒得跟你计较,你在私塾遇上的那书生,人家是要脸,刚好安家是普通人,所以你才没事。要不然,轻则伤残,重则要命,你别以为老子是吓唬你。”
最近一段日子,陈康平彻底放下了生意,也不管家中的事,大概是少费神,他病情似乎好转了许多。说这么一长串话,连个磕巴都没打。
柳纭娘一进院子,就看到了跪在廊下的陈明耀。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柳纭娘进门的动静,反正没回头,只看着面前的父亲苦求:“爹,儿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不甘心就此放弃。之前那些事儿子确实做得不对,也已经受了教训。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和别人家的女眷多来往……爹,儿子是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原谅了儿子吧……要是不读书,儿子就是个废人啊!您愿意看儿子庸碌一生吗?”
陈康平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安家把姑娘都给你送上了门,私塾那边肯定所有人都知道了,同窗看不起你,夫子大概也讨厌你,你去读书,还能读得好?你名声尽毁,想要参加科举,得有秀才做保人,你干了这么多的混账事,谁会保你?老实去山上呆着,无事不要下山,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要说陈明耀不知道自己回到私塾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待遇那是假话。他揪住父亲的衣摆:“爹,您送我去云城吧,那里还有书院,离咱们这里几百里开外,不会有人知道儿子曾经做的那些错事的。儿子一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日后光宗耀祖。曾经儿子在你跟前承诺过,一定会让您为儿子骄傲,这话儿子一刻也不敢忘。”
去云城?
陈康平一脸纳罕,重新打量跪在面前的人:“你小子倒是真的挺聪明。你走了,打算怎么安置那位安姑娘?”
关于此,陈明耀也早就想好了:“可以把她放在山上,或是……找一个对她好的人,把她嫁出去。”
柳纭娘忍不住出声:“人家对你一往情深,又怎么会随意许嫁?”
陈明耀头也不回:“她天真烂漫,如果有人真心爱她,她会嫁的。”
“人家常年住在山上,上哪去找有心人?”柳纭娘嘲讽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再找人骗她吧?”
陈明耀沉默。
不反驳就是默认。
柳纭娘气笑了:“人家姑娘是刨了你的祖坟么?你凭什么这么算计人家?遇上你这种骗子,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陈明耀抹了一把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爹,为了考功名,我什么都能做。”
他这样的决心,倒让陈康平刮目相看。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小心鸡飞蛋打。”柳纭娘语气凉凉地提醒:“陈康平,你手头的银子不多了吧?我跟他们母子三人有大仇,想让我出银子给他读书,那是白日做梦!”
陈康平:“……”
不说银子,他还能心平气和。这几个月来,家中的事就没停过,他为了尽快养好伤,让大夫配了好药。
好药嘛,价钱也很美。他手头只剩下一些散碎银子了。要供一个读书人,还要送去云城的话,怕是连路费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