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这些时日准备了七十五封信, 以及七十五件东西, 托了旁人在每日早间放到桶里。
那些不能一起过的节,当日我备的节礼会跟你一道过, 所有礼全都送完后,我就会回来见你。
与其每日惦记我, 不如猜一猜, 明日一早出现在桶里的会是什么吃食?
阿夏将那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垂头瞧着那个罐子, 她这两日眼窝子浅, 明明想笑的, 却莫名地眼眶湿润。
她仰头, 吸了吸鼻子, 而后才伸手将罐子打开,是股夹杂着杨梅味的甜香。
现下其实早就过了杨梅季,除了还有点零星晚熟的杨梅外,市集上都再没有杨梅的影子,只有杨梅酒或是杨梅干。
而盛浔送的就是白糖杨梅干,不是晒制而成的,杨梅盛时正逢阴雨天,晴一日连雨几日,要是晒杨梅,那只怕馊得要命。
所以这杨梅干是熬出来的,选点新鲜又红的杨梅,不用在意甜不甜。熬杨梅前往锅中放些盐。不能太多,太多吃着就会咸,到时候糖多也压不住,杨梅干会变得又甜又咸。
放盐是除杨梅里那股酸涩味,熬到水干,锅里的杨梅汁都渗出来,水红的一锅。这时还不到好吃的时候,没甜味,要放许多糖下去,再拌匀。
底下的汤汁很多,要小火慢熬收汁,防止底下的糖沾着糊锅,所以要不停地用木铲子去搅。等杨梅的从红变得暗红,汁水全裹住,就盛出来。
放到备好的竹箩上,刚出锅还沾得很,稍微晾晾,晾到皮呈紫黑,裹一层的绵白糖,防止粘连,吃着要更甜。
杨梅干比新鲜杨梅是要甜得多,但变得很小且肉较少,嚼着皮肉没几下就见核了,甜味却还在嘴里。
不过也有简便的,方母她会把杨梅熬成杨梅酱,大锅杨梅放下,加糖熬出汁,封得很严实。要吃的时候才开盖,舀出几勺兑水喝,甜而不腻,冰会儿后喝着要更好一些。
所以有时候她泡了水,会专门装在竹节里,放在缸子里加冷水镇着,喝完一碗暑气消了大半。
阿夏瞧着这罐子杨梅,拈了一粒,果真甜中带点酸,她含在嘴里,转着罐子,侧边有张小纸,上头写道:每日最多吃十粒,别吃太多,小心牙疼。
她笑了笑,眼神照旧落在那纸上,小声地说了句管家公。
之后拿了纸笔在这信下面回话,乱七八糟地写了很多话,才收起来,又坐了会儿将郁气都藏好,才打开门出去。
可能起得还有点早,日头都没升起,堂屋里大家还坐在那,连方觉也没有去书院。
阿夏一进去,大家的眼神齐刷刷地看过来,她拿杯子的手一顿,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方父打量着她,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阿夏,你看你晚上想吃点什么?爹都给你做。”
“我吃什么都行啊,随便来碗粥也可以。”
阿夏确实没什么胃口,捧着杯温水挑了个凳子坐下来。
“那你看看,要不太公给你做个小玩意,我之前从老韩头那个学来的,哄他孙子还是有用的。”
太公抚着胡子,语气就跟哄对门巷子家那小孩子似的。
“不用,太公你们今日问这个做什么,”阿夏真的不解,她摸摸自己的脸,应当也没有什么异样才对。
“我们这不是怕你难受,昨晚送行都没有瞧见你来,怕你躲在哪里哭呢。”
方母昨日晚上找不到她人也担忧,回到家里一瞧,人确实在家,蒙着被子在那底下哭。
打从阿夏八岁起,她就算是跌跤跌得狠了,都没再哭过。瞧她这样子,做娘的心里也不好受,跟大家说了一番,就说做点事情让孩子高兴点。
“我才没有,”阿夏抬起的眼去看杯子里的水,嘴巴很硬,她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哭了。
她手指摸着碗壁,又道:“我不过是觉得那里危险罢了,要论担心的话,盛姨心里才担忧着呢。娘,你说要不我们让盛姨过来住几日?”
“我倒是想,不过也用不着我们操心了,”方母点点外头,“你叔早两日把他家那侄子侄女带过来,阿浔昨日还专程划了一个时辰多的船去接他外祖母了,说是让她老人家留在这里住两个月再说。你盛姨现在哪有心思想那,忙着伺候她娘呢。”
阿夏昨日走得太匆忙,是真没有瞧到,不过盛浔自己行事这般妥帖的话,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在操心的。
一旁的方觉走过来摸摸她的头,他说:“阿夏,今日书院晒书,我带你去瞧瞧?把小圆子它们也给带上,书院还开了池子给猫狗沐浴,可有不少人会带着猫狗或是旁的动物过来。”
“对对,阿夏你跟着你哥去瞧瞧,你不是最喜欢猫狗了,晌午也别回来了,怪热的,要吃什么让你哥掏钱,晚上回来爹给你做顿好的。”
方父也附和道,那语气急得就想让她立马出门似的。
这大热天的阿夏是真不想出门,不过方母已经把小圆子和年糕几只的绳子都绑好了,三小只扒在门边,兴致冲冲地吐着舌头。
“哎,走吧走吧,”阿夏也是无奈,拿过两把伞,牵过一根绳线,拉着年糕迈过门槛。
“玩得尽兴再回来啊。”
“好——”
阿夏拖长音应下,方觉出了门后说:“早饭也没吃,我带你去书院门口边吃,那里有家铺子做的不错。你不是爱吃糯米油条吗,他家做的地道。”
“好,”阿夏其实真的没胃口,回话也恹恹的。
方觉倒也没过多的说什么,一路都在跟她说书院里学生所做的趣事,阿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到临水书院前,她连话都听不见去了,眼睛只顾着瞧那些被牵着的猫狗,有只大橘长得可胖了,死活扒拉着早点铺子的筐,不肯往前。
还有迎面走来只浑身乌黑的大犬,一步步走得很稳当,也不吠人,只不过从小圆子前走过,倒是让它怕得往后退了几步。
众人带过来的大犬倒不是很多,生怕到时候不受控,咬着人可就不好了,所以能带出门的通常都是脾性温顺的。
阿夏瞧着猫追猫,狗隔岸观火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方觉瞧她高兴了些,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拉着她往旁边走,免得等会儿连早食都吃不上。
他说的那家铺子估计味道确实好,门前围着的人不少,里头就一对夫妇忙活着,男的在案板上揉着糯米粉,将它揉成光滑的面团。
而妇人则站在一口油锅前,拿长筷子时不时给炸的油条翻面,还注意着底下炉子的风眼,免得太着糊锅。
方觉说他们做糯米油条有好些年了,手法也老道,这油条要泡的,比不得正宗的要来的酥脆,且费得功夫更多。
一小团的糯米捏成长条放下炸,它的火候要刚好,太旺则外焦里夹生,太小好半日都吃不着。
只有刚好的火候,炸出来的糯米油条吃着绵软,当然还得再裹一层糖霜芝麻粉,给金黄的油条披件灰白的衣衫。
刚出锅的烫手,却也是真好吃,这油条外头皮酥黄,里头软糯,还能拉丝。尤其裹了甜粉,口感细腻外嘴里是甜丝丝的,又不过分甜腻。
等轮到阿夏他们时,已经有段时辰了,坐在那里吃完后才和方觉一起进书院,那台阶上入目都是猫狗。
能自己爬的就跳着往上,不能爬的,缩在自家主人怀里。汤圆是爬不动这台阶的,阿夏只能将它抱在怀里往上走。
其实按理说,今日本不该晒书和猫狗浴的,那应该是每年六月六才干的事情,那时晒书为了书不长虫,让猫狗沐浴则是说可以让猫狗身上不长虱子。
不过今年的六月六难得不见日头,还下了雨,干脆推到七月初来补办一次,所以今日街上的猫狗比以往要多,且路过的书铺都把自家的藏书拿出来晒。
书院自然也不例外,生怕到时候猫狗捣乱,他们的书都是晒在瓦背上,或是不开放的园子里,但能听见风吹动书页的声响。
山长给猫狗浴腾出来的地方在后面那片池子里,那里背阴,水是大家专门从河里接上来往里倒的,脏倒是不脏。
天本就热,那些牵着的狗见着水就往里头钻,蹿起一滩水花,小圆子看着狗子在里头玩,急得不行,围着阿夏汪呜直叫。
“去去去,你就老实给我待在这边上玩啊,我怕到时候找不到你,”阿夏把它的绳线松开一点。
听见这话,小圆子猛地跑到水里,围着岸边刨水,噗噗地往外吐,玩得可高兴了。
不过猫可就难说了,年糕不愿意下水,咪呜直叫,阿夏狠了心把它按进去,年糕小声地喊着,踩着水了倒是不怕,还把汤圆给叼了下来。
那么大一个水池,大家带的猫狗不少,一个个追着打闹,汪汪喵喵直叫,那水都溅得一尺高。有的挨了几爪子,委屈地叫唤,也有的像进山的山大王,大摇大摆。
那些傲娇的样子,可把阿夏给逗坏了,玩到后头都找不到自家那只在哪,还有只小橘猫,眼睛上的毛叫水给糊了,看不清路还跌到她脚边,最后也被自家的主人抱走了。
这水玩得确实不能看,阿夏和方觉一人拎着一只猫,最后那只大狗两个人牵着把它,那毛一直在滴水,直把往放在旁边的木桶里带,腾地溅起不少水花。
“可真得费不少水,”阿夏环视那一圈的木桶,有些感慨山长的做派。
方觉戳戳汤圆那沾湿的毛,笑着道:“都是从河里盛的,书院旁的不多,就人多。昨日下午不上课业,就让大家去舀水,一个个也玩得高兴。不过这桶大多是从人家里借的,书院可没这么多。”
就算人多也得一人两趟,确实有点累。也就今日半上午这般玩,下午这些猫狗全在长廊里追逐打闹,把这毛给吹干再回去。
就这般也玩闹到黄昏,阿夏和方觉踱步在路上,往家里赶去,小圆子踩着光,毛发飞扬,而汤圆和年糕不走寻常路,牵着绳都要往石栏上走。
路上趴着不少的小猫大狗,连河岸边也有老人在盆里洗刷家里的大狗。边洗还边说怎么这般脏,那狗狗的呜咽声此起彼伏,看得人发笑。
走到半路,方觉停了脚步,戳戳阿夏的手,“抬头看。”
她顺势望过去,一大片火红的云悬在远处的山顶上,从那山头处有着耀眼的金光,连河水都染上星星点点的红,一群飞鸟从头顶飞过。
此时街上的人都停住自己匆匆的步伐,抬头观赏一场夏日少有这般极盛的火烧云。
直到橙光褪去,云渐渐变得灰白,大家才有说有笑,牵着猫狗缓缓往家里走。
“今日高兴了吗?”
方觉声色和缓地问她。
“高兴,回去要是有块镇过的西瓜,我会更高兴。”
“那回家吃西瓜去。”
作者有话说:
确实还有两三章就正文完结了。
白糖杨梅干参考自《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8-09 23:58:20~2022-08-10 20:2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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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正文完
今年的西瓜苗找人买的好, 且雨水肥,日头也晒得足,藤上结的瓜都挺大, 切开后没有干裂,鲜红水润。
阿夏很喜欢吃西瓜,若是有一个夏日没吃到西瓜,她都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西瓜早年间是没有的, 从周边小国带来种子后,经过几十年到如今, 一到夏日满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西瓜。
方家之前租了几亩地来种西瓜, 今年也长了不少,大小都有, 吃着不沙很脆甜。
因想着回去吃西瓜, 所以兄妹俩到后头走得有些快, 才刚迈进门槛, 方觉松开牵着小圆子的绳线, 喊了声,“娘, 今日有镇西瓜吗?”
“有,”方母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不过都快吃饭了, 现下还吃什么西瓜, 晚点再吃到时我给你们两切个小的, 一人一半, 今晚你爹做了瘦肉丸。”
她说着从门口走出来, 看见两人满脸通红, 汗都往下滴, 不由得有些嫌弃。
“去洗把脸再说,下次找些背阴的地方走,这日头那么毒,要是中了暑气可有你们好受的。”
这三伏天还没过呢,眼瞧着立秋都要到了,天反倒更热起来。
阿夏和方觉对视一眼,啥话都没说,老老实实去后头洗脸了,沾满一脸水汽才回来。
灶房真热得跟火炉似的,哪怕窗户大敞也没好多少,所以方父搅打肉团的时候,太婆和太公就在旁边给他打扇子。
“太婆,你们还是让我和我哥来吧,出去外头歇会儿,”阿夏边说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卖力地给她爹扇风。
“好好,太婆出去,你要是扇不动就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