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父抬起头笑道:“今日出门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晌午大哥还带我吃了饭堂的糟鹅掌和鸭脚包,可好了。”
阿夏到现下还在回味那个味道。
方觉则道:“难得今日师傅做一次,正好碰上了。若非人多,不然我们也买一点带回家里来了。”
“我们不吃都成,玩得高兴就好。”
方父照旧乐呵呵的,停下手里搅打上劲的肉泥,手有点发酸,毕竟这肉泥要达到做瘦肉丸的水准,还是颇费些力气。
先捶肉馅再剁成泥,方父边搅泥还边往里头到葱姜水,只要水,不要葱姜,可以让肉泥变得顺滑,且吃起来没有腥味。
除此之外还得放红薯粉,不然仅凭着肉泥都无法粘连,遇到沸水就要散开。
当然最要紧的还得是搅肉泥,若是搅拌时间过长,肉吃着口感就偏实,要是搅得过短,那么吃起来一点都不弹牙。
好的肉泥要搅成跟方父手里的一样,色粉嫩细腻,他觉得差不多以后,便去拿了个小木板,抛光面,很是光滑,底下还有个小木块方便手拿。
挖一勺肉泥在木板上,等炉子的水热后,用勺子往锅里刮,一条条饱满地入水后就沉下去,等水沸后又浮上来。
小料是一早就装好放在碗里的,紫菜、虾皮、葱花、醋、盐、酱,用滚水冲开,捞出肉丸放下。
阿夏捧过碗,最先闻到的就是醋味,拿勺子在碗里搅一搅,散散热气。舀起来的肉丸还有半截在勺子外,颤颤巍巍的。
自家做的,放的肉多而粉少,咬下时是弹牙顺滑的。不像别的地方做出来,肉不舍得放,粉倒占了大头,吃得满嘴粉气。
哪管夏热,大家也吃得头抬不起来,方父稍微能吃辣些,家里也备了从外头买的辣椒油,放下一些。醋放得多点,那汤上浮着红油,倒是看着更诱人了,酸辣味十足,不过方父吃时直哈气。
阿夏被激得胃口大开,也随他们吃了第二碗,但吃完是真饱腹,西瓜也只尝了一点,说留着明日再吃。
夜里睡不着,她又拿起那封信对着烛光细细看,而后放下,用手撑着头,脑袋却不住放空。
不知道盛浔的船航行到了何处,应当早就到下一个城镇了吧。
她晃着挂在一旁的孔明灯,照到墙上的星星点点也跟着闪,歪头看了一会儿,等里面所剩的油烛全燃尽后,阿夏才算熟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鞋都没穿立马去开窗户,直接拉起桶子,见着桶里有信,阿夏一大早就开始欢喜。
她翘起嘴角,把那封信打开,其实大概也能猜到会写什么,毕竟今日是七夕。
果不其然信上第一句话就是:走后的第二天就是七夕,本来想着能陪你一同过的。
虽然错过了,可当日要吃的巧果和江米条我都准备好了,还有自己做的磨喝乐,等明年再陪你月夜观星。
今日不用在意手巧不巧,至少在我眼中,阿夏的手就是最巧的。
当然要是能在我回来前,给我绣一条腰带,那应当是当之无愧巧字头一名,不过要等我当面回来夸你。
阿夏看到最后,嘴角翘得更高,低低地道:“谁要给你做。”
不过脑子里却想得是,布庄里应该上新布了,倒是可以去瞧瞧。
照旧反复看了好几遍信后,才拿起桶里的小玩意,第一个是木质的玩偶,磨得很光滑,全身彩绘,底下有个方形底座。
这是七夕当日街上都会售卖的磨喝乐,读着古怪,从佛教众神之一演化而来,多年叫着也叫习惯了。
阿夏把那小玩偶拿起,对着光瞧了会儿,从轮廓中勉强认出了这应当是她。圆脸大眼,熟悉的绿色衣衫。不过也确实是盛浔自己刻的,因为刻得着实好笑。
她笑够了,才把绑在油纸包上的红线拆开,一袋是巧果,另一袋则是江米条。
两样都是每年七夕家家必备的糕点,巧果也并非是什么果子,而是用糖、油、面粉揉出来的团子,颜色黄而透白。
上头还要刻花样,就搓圆揉长条并非镇上百姓的偏好,他们更爱在上头用模具印纹样,诸如鹊鸟、荷花苞、飞燕又或是双喜。
这巧果吃起来口感偏甜,倒是满足了小孩的口味,不过大家吃得不算特别多。更多是在七夕这日,找绳线把巧果绑起来,挂在木棍上头,要是爱俏,那就再往上栓些穗子。
至于江米条,应当算是特有的风俗,至于为何要吃,阿夏也不知晓。只知道年年今日,她娘都会做些出来,邻舍送一点,再放到街上支个摊子卖。
所以阿夏也知道如何做,这是用糯米粉做的,不过得在做面团的时候,往里面放化开的麦芽糖,这样甜味能更好得渗入。
揉好的面团,需饧段时辰才好,搓长条入油锅,表皮不能干。
干得炸下去就要裂开,得保持点湿润,还需要硬一些,不然那是在炸糯米圆子,皮肉粘连,软糯粘牙。只有湿而稍硬的糯米条,才能炸的黄胖,圆鼓鼓的,再淋上一些糖浆。
所以入口起初是甜,咬到江米条后,免不了咔嚓声,表皮炸的过于酥脆,一点都不粘牙。
阿夏吃得不算多,主要这玩意真的不能吃多,有一年吃到嘴角起泡后,她就再不敢一日尝半袋了。
也只能借花献佛,把这些送给大家尝尝,不过她爹娘都出门摆摊去了没在家,他们准备趁着今日再赚一些。
她出来后有点遗憾,她娘居然摆摊都没有叫上她,不过很快,阿夏也就全然抛开这个念头。
外头传来几声砰砰的敲门声,紧随其后的就是山桃的声音,“阿夏,起来了没呀?”
阿夏故意没应声,悄悄往门边走,就听见她跟晓椿说,“起得太早了些,阿夏指定还没起,叫也是白叫。”
“谁说我没起的,”阿夏走过去打开门,挑着眉看她,“我今日起得很早好吗。”
“哎呦,真是难得,”山桃瞟了她的脸一眼,而后手搭在阿夏的肩膀上,把她往里头带,“昨日我们本来过来了,不过远远瞧见你和方大哥出去,知道有要事做,想想便也回去了。”
晓椿瞧她面色与平时无异,才松了口气,其实本来她们就是想来看看阿夏如何。盛浔又在临走前恳请她们这段日子多多看顾着点阿夏,不过就算他不说,两个人也是会这般做的。
所以她道:“今晚到我家里睡吧,刚好那个露台我还备了躺椅,可以观星,连蜘蛛我爹都帮我捉好了。”
晓椿家里的人胆子都大,他们家男丁都是靠山里捕蛇发家的,虽说现在不捕了,改行卖些纸灯笼,可深夜去山里捕知了那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从家里的缝隙墙角捉几只蜘蛛,那真是小菜一碟。
阿夏和山桃两个人是受不了这玩意的,虽说要捕蜘蛛关上一日,从结网来看女子是不是手巧,若是蜘蛛结的网是圆的或是方正,就叫得巧。
可她们每次都避开老远,实在是看不得那些毛茸茸又灰扑扑的触角,也只有晓椿会凑上去看。她这胆子大的,要不是女儿身,还想跟船一起去海外列国看看,不过也止步于此,她本人倒是顺其自然。
见两人都不应声,晓椿拿扇子给自己扇风,捂着嘴笑道:“没事,知道你们怕,我都叫我爹放到另一个屋子里去,贴了名字,明日替你们看看。”
“成啊,我晚些时候跟阿娘说一声。”
“我在路口看见方姨了,我带你去说, ”山桃拉起她,“我们出门玩一玩,便是看些景也比呆坐在这里要好。”
“这么热的天哎,”阿夏一见到外头那么大的日头,就心生抵触,却还是被两人强行给拽了出去。
今日过节,从巷里经过的姑娘今日都穿得很是鲜亮,瞧着就花团锦簇,迎面一阵香风。
而方母几个则在巷口背阴处搭了个摊子,坐在那给江米条和巧果扇风,买的人不少。阿夏本来想帮忙的,却被方母拒绝,要她和几个小姐妹一道玩去。
阿夏只能缩在晓椿打的伞下,和两人一道往前走。哪管天热,路上支摊子的人也不少,大多卖的都是些磨喝乐,小孩拿在手上玩得很起劲。
也有些是专门卖黄蜡的,浇铸成大雁、鸳鸯又或是龟的形状,摆在那里瞧着也很不错,不过要价有些高,买的人不多。
拐过弯到桥边上,更多的反倒是谷板,这玩意说来有趣,卖这些的小贩通常会先找块木板,铺上一层土,撒把种子,守着它发芽,这可要早早就开始弄。等种子发了芽后,手巧的就开始在上头做屋子,不拘是茅屋、草房子或是黄泥房,又或者放些花草上去,还有小人,以及旁的稻草人和飞鸟等等。
全部是泥做或是木雕,倒是做的栩栩如生,有种悠然自得的山间风光,大家就算不买,也得驻足观看。
阿夏她们也就是凑个趣,要是买还不如直接买个白底的谷板自己装,一路往前,买卖的人更多,摩肩接踵热得慌。
她们到后头直接找了家绣楼,开始穿针引线,毕竟今日七夕又叫乞巧,可不是得好好动动针线,至少也得绣出个花样来。
一直到了晚上,阿夏和山桃到了晓椿家中,她嫂子抱着愚儿在院子中乘凉,虽说这孩子没满月,可脸蛋够白胖的,只穿着红肚兜,露出的手臂在无意识抓着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很有劲。
他还没长牙呢,笑起来就口水往下滴答,见着晓椿过来,更是兴奋地往前仰。
“阿夏和山桃来了啊,”赵嫂子笑得很和气,又安抚怀中的愚儿,“这孩子见了姑亲着呢,可别烦你姑啊。”
晓椿从她怀里把孩子抱过来,笑道:“无事,嫂子我抱着他会儿。”
阿夏和山桃忍不住凑近拿手指逗逗他,愚儿就乐得眼睛都眯起来,嘴巴往外吐泡泡。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哭嚎,还挺有劲的。
“没事没事,他这是饿了,阿夏你们玩啊,嫂子先把他抱回去。”
“哎,嫂子您忙。”
山桃看见就说:“这带孩子也不容易,瞧嫂子本来还丰腴,怎么如今倒是这般瘦了。”
“可别提了,这小子烦人着呢,”晓椿从水桶里捞出两个很小的西瓜,边道:“半夜哭个好几趟,可把大家都给磨的,觉也睡不好,也就白日乖巧些。”
阿夏接过西瓜,深表同情,“这日后要是再长大点,可不得了。”
三人一前一后从边上的楼梯走上去,晓椿忍不住道:“我也是现在才晓得当娘如此不易。”
“你快可别说这个了,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如今还竟谈上了孩子,”山桃的话满是调笑。
阿夏默不作声,腾出手来摸摸鼻子,知道她们等会儿就会打趣自己。果不其然,一坐到露台那方桌旁时,晓椿就说:“我们没有,阿夏还没有吗?”
“啊——,”她趴在桌子上装傻,孩子那么遥远的事情,她还没有想过呢。
干脆把问题抛了回去,“还不如说说你们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夫婿?”
山桃拿勺子挖了块西瓜,边吃边侧头想,说实话她是真没有怎么想过,反而特别烦她娘给她相看的那些郎君。
她咽下去后才道:“我是不晓得的,要是真遇到那人,我肯定第一眼看着就知道,那必定是我未来夫婿。可谁知道呢,那人到如今还没出现。”
“又开始你那缘分论了,”阿夏扶额,反正所有她不喜欢的人,都是跟她没有缘分。
山桃一脸你说得对,晓椿要更为内敛些,她戳着西瓜,慢慢地说道:“我倒是想找个商贩,就是那种一年到头走难闯北的,有许多见闻。去不了,听听也总能满足点。”
“你要是这般说,”阿夏凑近她,低声地道:“要不我找我大伯母或是盛姨帮你留意着点,她们认识的大多都是这样的商贩,不过不顾家。”
“我哪里好意思说,你可别问,我就自个儿想想。还不是得听我娘的。”
晓椿脸皮薄,浑身不自在,捂住阿夏的嘴让她可别再说了。
“成了,她这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呢。”
山桃咬着勺子,见她这样笑得前仰后合,反倒挨了晓椿一记捶,也只有阿夏笑而不语,捧着半个小西瓜,很悠闲地吃着。
三人聊着聊着,这西瓜就捧在手上,椅子排排坐,边吃边聊自己日后的人生,反正都不可能是相夫教子。
山桃说她没什么出息,要是山南开了馆子,她就准备去帮忙,两个人闹翻总不可能闹翻的。
晓椿则说日后去当个织补匠,把坏的东西补好还挺有意思的。
阿夏对未来没有那般清晰的看法,她更多的是过好每一日,有事做就做,没事闲着也能找点乐子。
但后面她也说了,可能会画些小人画,专门给小孩看,卖不卖钱倒是无所谓,哪有老是奔着钱看得。虽说不俗气,可过得也没有意思。
三人倒在躺椅上,仰头看着天上星,七夕是最适合看星的,因这晚的天足够黑暗且澄澈,星子也足够灿烂。
她们就躺在满天星被下,说着属于自己日后的生活,天马行空,好像在这样亮的星底下,什么话都蒙上一层奇幻的色彩。
过了这日,紧随的就是立秋,阿夏也收到了来自盛浔的信和礼,不过虽说进了秋,可那秋老虎比之三伏天也不遑多让,照旧热得要命。
阿夏每日拆礼的时候都很高兴,因为盛浔不单单只是送了吃食,还送了旁的东西,诸如指环、自己刻的木簪、买的头花、银耳环、绢花,又或是香包、螺钿贝壳、帘帽等。
从初秋送到仲秋,东西也变得越来越厚实,从纱到厚风帽,从扇送到手炉,这天也在礼中越来越冷。
渐渐的,阿夏冷得只能从楼底下又搬回到楼上去,只有那木桶照旧没动过,还怕寒露或是雨水,给它做了个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