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进安乐堂,若有时间,我还想再去看看。”程丹若毫不犹豫,“请尚宫准许。”
见太后有什么好的?跪皇帝是没法子,升职加薪都看这位老板,跪就跪了,无缘无故再去跪太后,嫌自己膝盖太硬了吗?
洪尚宫深深地看向她:“那就随你吧。”
这孩子,比她想的更聪明。
姐夫收了一个好女儿啊,不过,怎么就进宫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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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将近,宫里的气氛也随之变化。
宫人口中频繁谈起怪事,什么巡夜时看见墙角火光明灭,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叫名字。年长的老宫人免不了教训她们,鬼门将开,这是替死鬼在找替身,千万不能答应,等等。
内安乐堂也接到了一些奇怪的病人。
“今儿早上,天才蒙蒙亮,我在这边清扫甬道,忽然感觉有人拍我肩膀,说‘借过’,我一扭头,连个人影都没有。”小宦官唾沫横飞,“我扒开衣服一看,您猜怎么着,红了好大一片。”
“我师傅说,是鬼手印。您瞧。”他扯开衣领,展示脖颈后的红印。
程丹若:“是痱子。”
还有说在水边捞浮萍,忽然腰间一凉,感觉有阴风缠住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水中滑去,拽住水草才得以幸免。但回屋一看,腰间起了一片红疹。
程丹若:“蛇丹。”即带状疱疹。
如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等到中元,宫人们便托请熟人,带一些祭品去西苑焚烧。注意,只能在西苑做法事时,才允许捎带些东西,宫廷里是严谨烧纸的。
而搭皇家的顺风车,是只有女官才有的殊荣。因此到了日子,难免有熟人请托到跟前,哭着求着帮忙。
“是给我娘的,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尽一点孝心。”
“是给我全家的,都没了。”
“给我娘和弟弟的……”
人人都有伤心事。
程丹若虽然不信鬼神,却也随大流烧了祭品。
十五的夜里,水陆道场的声音传过宫墙,火光红透天边。
凄苦的心,被慢慢抚慰了。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宫人们不约而同地说,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怪事。
百鬼得了供奉,满足地回到地下安眠,而阳间的人们继续生活,继续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一件盛事即将到来。
皇帝嫡出的荣安公主,要选驸马了。
第93章 拟嫁与
去年三月, 谢玄英跑去江南之际,皇帝就下召择选驸马。历时一年, 太监远赴各地采选, 终于带着一群候选人回到京城。
之后,礼仪房的太监安排画师绘制画像,暗中记录所作所为, 最后连同家世的资料一块儿, 送到皇帝的案头。
这是一桩大事,宫人们私底下也难免讨论。
内安乐堂人来人往, 程丹若在宫人中亦有威望, 她不问, 也有人愿意说。
李太监的干儿子李有义, 现在就是内安乐堂的常客。他有干爹的面子, 随便讨个差事就能溜进来。
“好叫姑姑知道,礼仪房一共选了十二位郎君,其中最出挑的数余郎、罗郎和韩郎, 都是书香门第的清白人家。”李有义唾沫横飞, “韩郎一表人才,余郎能弹一首好琴, 又擅丹青,罗郎弓马娴熟,乃是罗太妃的侄子。”
吉秋一针见血:“比谢郎如何?”
李有义卡壳。
慧芳一面用蘸水的毛笔习字, 一面叹息:“世间只得一个谢郎啊。”
程丹若杵药的动作微顿,默默同意:貌美腰好,确实难得。
吉秋又问:“驸马怎么选, 可有章程了?”
李有义笑了笑,神秘兮兮道:“到时候, 你们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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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才刚刚得到消息,嘉宁郡主却已经行动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请皇帝帮忙选亲,也知道几位候选人都是什么货色。
说实话,她一个都看不上。
祖宗规矩,驸马都出自耕读之家,初衷大约好的,让他们都能安心侍奉皇家,免得出现什么醉打金枝的戏码。但这样的门户,能有什么好儿郎?
要嫁这样的人,封地随便她挑,上京还有什么意义?
嘉宁郡主有自己的私心,哪怕父王大业不成,能挑得一个如意郎君,后半辈子亦能大展宏图。
她看了大半年,确定谢玄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靖海侯府的三子,非是嫡长,妻子的人选就要宽松许多,他本人亦无可挑剔,骄傲如嘉宁郡主,也不得不承认美人难得。
她想要他。
半年来,她数次与靖海侯夫人接触,能感觉得到,侯夫人对她颇有善意,亦不乏欣赏,只是口风也紧,从不轻易提及婚事相关的事。
嘉宁郡主原先并不着急,但随着荣安公主即将择选驸马,也实在不能再拖了。
至少,要先接触谢郎,双方有默契,才好下一步举动。
在她的预想中,最棘手的荣安,必须由谢玄英亲自解决,方不留后患。
七月十八,她借口去外祖家小住,离宫外出。
齐王妃出自六品小官之家,其父为太常寺典簿。京中的宅院不大,故在齐王府的资助下,在京郊置了宽敞的庄子。
嘉宁郡主自然不会住到逼仄的小宅子,瞄准的就是庄子。
这里,离晏鸿之的书斋不远。
谢玄英就在此地。
他七月初回皇宫复命,又去翰林院上班数日,终于得了十日的休沐,立刻以避暑为由出京,跑到了老师的书斋。
江南的书斋叫本念斋,京郊的叫明心斋,刻意仿造农家院落,黄泥矮墙,瓦片搭好的屋顶上再铺一层稻草,院子围绕一圈篱笆,前院有一个水井。
但为舒适计,进去就是青石砖,宽敞凉快。
谢玄英说是读书,其实就是休假,闲来无事刻枚章,或是骑马踏青,欣赏一下田园风光,晚上睡不着,看星星算历书。
这日下午,天色微阴,难得不热,他就想去骑会儿马,和爱驹培养感情。
谁想半路看见了一架马车。
“谢郎留步。”明媚的少女钻出车厢,容颜艳丽,“我的车辕坏了,可否请谢郎叫人来,替我修一修马车。”
谢玄英瞥过眼:“我亦路过,请郡主另寻他人。”
“谢郎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她大大方方笑了笑,耳边珠光闪烁,“你又不是瞧不出来,这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老实说,车坏了的把戏已经俗到不能再俗,但谢玄英也是头一次看见说破的。
他问:“有何贵干?”
“借一步说话。”她扶着侍女的手下车,做了一个手势,激将他,“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敢来?”
谢玄英不吃她这套,但确实好奇她所为何来,略一思索,下马跟随。
两人走到僻静处。
“我想,谢郎应该没什么耐心。”嘉宁郡主身着胭脂红袄裙,眸似寒星,“也就不同你卖关子了。”
谢玄英面无表情:“请。”
嘉宁郡主道:“荣安快要择驸马了,谢郎觉得,她会甘心出嫁吗?”
谢玄英不曾料到她会提荣安,凝神看去,反问:“这同你有什么干系?”
“我是来提醒谢郎的。”嘉宁郡主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倘若你有心上人在宫里,可要小心一些了。”
这话听得谢玄英心头大震,险些以为程丹若出了事。但定定神,不信谁能猜到此事,强忍心悸,皱眉问:“心上人?”
嘉宁郡主始终留意着他的面色,想瞧出些许端倪。
然而,她固然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谢玄英在皇帝面前的十多年,控制心绪的本事更胜一筹。
他冷冷道:“倘若你再同我说废话,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嘉宁郡主没看出不妥,立时改口:“是我失言,但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她笑笑,马上抛出新的内容:“你可知道,王三娘吃的乳糖真雪,究竟有什么问题?”
谢玄英缓缓抬起眼睑:“你想说什么?”
“谢郎莫急。”嘉宁郡主直视他的面孔,片刻后,却被灼盛芙蕖的容光逼退,转开视线。
好一会儿,方才道,“说来也是凑巧,在惠元寺时,我身边的彩衣,曾偶然见到荣安身边的大宫女问寺中的和尚,说是生了湿疹,要一味生石膏。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后来仔细想想,难道不耐人寻味?”
谢玄英蹙眉。
假如只是嘉宁郡主这么说,他肯定不会疑虑,但程丹若此前已经提过,王咏絮亲口说的,感觉那碗甜品“涩涩”的。
生石膏是寒凉之物,多用以清热泻火,若冷上加冷,极易导致泄泻。
他不吭声,嘉宁郡主心中大定,微笑道:“其实这怪不得荣安,不过心底意难平罢了。”
让王咏絮拉个肚子而已,在她看来,真是小孩手段。但天真有天真的好处,如今不就帮她大忙了?
“只是,陛下不日便要择选驸马。”她慢慢道,“荣安心意难平,若不能就此死心,恐怕还要生事端。”
谢玄英终于张口:“所以,郡主有何见教?”
嘉宁郡主抬首,将最美的左脸对准他:“谢郎何必明知故问?你一日不定亲,荣安便一日心存幻想。”
他:“噢?”
嘉宁郡主微咬红唇。她再心存大志,毕竟也是个姑娘家,有些话能不说出口,就不想叫人看轻。然而,谢玄英这般相逼,不低头便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