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
“嗯。”他压平嘴角的弧度,“依你。”
又道,“我不在的时候,衙门里的事尽数委托于你。急的事,你代为做主,不急的事,你帮我草拟,我回来也好快些解决。”
即便从未怀疑过他的承诺,亲耳听到他这么说,程丹若还是很高兴。
但想道谢之际,话盘桓在嘴边,忽而说不出口了,只好抿抿嘴角:“这活儿有点耳熟。”
谢玄英白她:“明知故问,要不要也给你封个大学士?”
“虚名倒是不必,师爷的俸禄,该多发我一份。”她说。
他头也不抬地说:“行,我的俸禄分你一半。”
“一言为定。”程丹若迅速敲定。
“我缺你脂粉钱了?”谢玄英故作没好气,拉她坐下,“拿了钱,就替我参详参详,七个县先去哪儿?”
程丹若道:“怀仁。”
“为何?”
“近。”她道,“同在北方,大同与京城也有区别,你虽然没有大症状,但最好不要太辛劳,以免生病。”
谢玄英慢吞吞地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他抬起眼眸,睫毛微颤:“以为你是舍不得我。”
程丹若:“……”谁舍不得谁啊。
第193章 话胥吏
敲定明天就出发去怀仁县, 程丹若便开始为此做准备。
李伯武是肯定要去的,让他负责挑其他人就好。她则叫厨房准备糕点, 让梅韵准备衣物, 自己只负责收拾药箱。
夜间,突击抽查。
程丹若将行李排列开,开始提问。
“荷包里是什么东西?”
谢玄英:“……人丹和胶丸。”
“怎么吃?”
他配合得回答:“日晒久而晕眩, 酒醉饱滞, 恶心欲呕,服人丹。饮食不洁, 上吐下泻, 服胶丸。”
“背囊里有什么?”
“口脂、面脂、绷带、面巾、止血药粉。”谢玄英拉了她坐在怀中, “还有一个铜水壶和茶叶, 在外头不许饮生水, 还有吗?”
程丹若道:“戴好帷帽,久晒易蜕皮,红肿刺痛。倘若请你喝酒, 酒前多用些吃食, 不容易醉,若有不慎, 催吐过后饮大量牛乳或羊乳。”
他忍俊不禁,道:“我着实不知丹娘心里这般关心我。”
“出门在外,生病可不是小事。”程丹若想想, 已经尽力周全了,遂结束话题,起身道, “算你过关,早些睡吧。”
谢玄英没松手。
她:“……”
“五六天了。”他说。
程丹若:“你明天要早起。”
谢玄英:“我知道。”
行吧, 二十岁的青年劝不动。她的指尖划过他手背的静脉,像是抚过河流:“只准一次。”
他已经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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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仁县很近,但要仔细丈量田亩,考察水利,肯定要两三天时间。
次晨,程丹若起床后,叫来林妈妈:“我要在小厨房搭个窑炉,图纸在这,你找人来做。”
山西以面食为主,米少小麦多,不可能每天都吃米,总要吃点面食。她小时候就想烤面包吃,只是没条件,如今有人有钱,自然要改善食谱。
而作为烧瓷大国,搭建一个火窑再简单不过,程丹若没怎么交代,林妈妈也没有多问,接了图纸就下去办差。
程丹若又叫梅韵过来,让她整理一下账目,算算近日支出。
安排完家事,方才走到二堂,在偏厅里坐下了。
透过窗户,她能看到府衙的六房。
这是仿照六部设立的,东厢三间主文,为吏、户、礼三房,西厢属武,为兵、刑、工三房。
其中,吏房管府衙的人事,户房管户册和税收,礼房管教化、科举、祭祀,兵房掌兵差治安,刑房管刑事案件,工房管制造和修缮。
而他们都属于“官吏”中的吏,也就是胥吏,无品级,有的是被招募来的,有的是塞钱进来的关系户。
谢玄英初来乍到,没有贸然换人,依旧留用。
但众所周知,官是流官,吏却是父子相替,势力盘根错节,强势的甚至可能架空上官,自行其是。
驾驭这些老油条似的胥吏,是做官最重要的事之一。
没有他们,做不成事,全靠他们,必定完蛋。
程丹若想了很久,朝窗外侍立的松木招招手。柏木跟谢玄英最久,这次还是让他跟着,所幸松木也熟了。
“去叫户房的人过来。”她吩咐。
“哎!”松木殷勤地应下,跑去户房叫来了一个户书。
户书作揖:“程夫人。”
程丹若沉吟道:“您是哪里人?”
“在下是山阴人。”户书垂着头,眼神却时不时瞥过她,显然有些计较,“不知道程夫人唤在下来,有什么事?”
程丹若道:“你掌管大同府的户册,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本县姓程的人家,禾呈程。”
户书惊讶地看着她,口中却道:“这……恐怕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
“夫人是内宅妇人,”他义正辞严道,“恐怕不能翻阅衙门公文。”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张爵。”
程丹若提笔记下他的名字,然后说:“松木,请张户书回去,再请个人来。”
张户书脸色微变。
松木应下,请他出去,又换了一个姓包的人。
包户书吞吞吐吐:“这恐怕要府台大人的首肯才好。”
程丹若同样记下他的名字,再次换人。
但包户书胆子更大:“敢问程夫人,记名所为何事?”
程丹若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说:“大同连年兵乱,粮库空虚,税粮难收,这一点作为户书,你应该很清楚。”
包户书还是支支吾吾:“是比较难。”
“所以啊。”程丹若叹口气,意有所指,“衙门的人太多了,不利于农桑啊。”
包户书愣住了。
“松木,下一个。”
最后一个户书姓郑,他倒是聪明,听了程丹若的请求,口头答应:“在下回去翻翻户册,寻着了再来回禀。”
程丹若问:“你是哪里人?”
“老家在浑源。”
“看你年纪不小,家中人口几何?”
“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郑户书不功不过地回答。
程丹若便叹了口气:“户书是一家栋梁啊,养家糊口不易,我知道了,请回吧。”
郑户书一脸莫名地下去了。
程丹若在他的余光中,落笔写字。
户房管税收,人最多,其他房就没那么多了。
她选定了吏房。
吏书看似恭敬地进来了。
程丹若道:“我问你,咱们府衙一共有多少吏?”
吏书眼光闪动,犹豫了下,回道:“几十人总是有的。”
“我听户房的人说,前两年的税粮都不乐观啊,仓库里都没有多少粮食了。”她故作忧愁,“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吏书立马把含在嘴巴里的“妇人不能过问衙门事”的屁话咽了回去。
他心里闪过数个念头,脸上扬起笑,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心。”
程丹若说:“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粮库里只剩下些霉米,光靠银子买,撑不了几天。”
吏书神神秘秘道:“夫人且听我说,这事啊,真算不得什么。”
全天下的胥吏都知道,要发财,就要拉上峰一起下水,这样大家分肉喝汤,其乐融融,不胜美哉。
只是谢玄英一开始就陈兵列马的,吓着了他们,又听说是侯府公子,这做派就不缺钱。
正愁着呢,没想到程丹若一无所知地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