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现在是夏天,挑的是病情重的,多是急性,一周内死亡倒也不奇怪。
程丹若把希望寄托在最后的那头猪身上。
它一直病恹恹的,但活过了一周。
程丹若十分欣喜,猪丹毒的死亡大概就是在3-4天左右,能拖过一周,青霉素多多少少肯定有点疗效。
她怀疑,这头猪从急性转成了慢性。
为佐证药效,一周后,程丹若给它停了药。
继续观察病情是否有恶化。
依旧呕吐、口渴、高热,但猪很坚强,每天都喝水吃饲料(以前没这么幸福),居然又坚持了七八天。
然后,病情明显好转了。
不管是运气,还是巧合,总之,历史上第一个被青霉素治愈的“患者”,可能就这么出现了。
程丹若给它取名叫“猪康复”,把它养在了衙门的猪圈。
但别忙着高兴,这离青霉素的实际运用还有十万八千里。
接下来,程丹若必须重复以上流程——培养青霉菌,土法提取,找猪试验。
至少试验一百头猪,估算一下死亡率,才能考虑是不是试一下临床。
如今是夏季,气候湿润暖和,程丹若焚毁了从前的木箱,只保留3号菌种,制作大量淀粉培养液。
这一步不需要玻璃,普通的陶瓷器即可胜任。
她一口气搞了十个缸。
谢玄英早回来了,听说她拿猪治病,专门参观了一回。
程丹若试探道:“你觉得用这种东西治病,怎么样?”
谢玄英:“什么怎么样?”
“能接受吗?”她问。
他反倒疑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程丹若明白了:“比人中白、鸡屎白好?”
谢玄英:“……别说了。”
她已经得到答案,满意地放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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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霉菌在生长,一时半会儿急不来,程丹若也就姑且放开,转而研究别的。
比如,晏鸿之的信。
和靖海侯不同,晏鸿之不是有事通知才写信来,每隔一两个月就来信,信里所写的都是日常琐事。比如最近吃什么,和洪夫人去了哪里,孙子会叫人了,家长里短,絮絮道来,别有一番温情。
当然了,没忘记点评一下程丹若寄过去的诗,考校一下弟子的学问,或是讲一讲最近京城发生的事。
其中就提到,许意娘怀有身孕,五月底生下了一个男孩,是丰郡王的嫡长子。
假如丰郡王是皇帝的儿子,有皇孙自然是大喜事。
可他不是,皇帝却还是给了许意娘不少赏赐。
有御史上奏进言,说丰郡王夫妇诞嗣有功,建议升一级,封王。
程丹若不由问:“这人是想干嘛?”
亲儿子都不可能因为生了孩子升职的,何况是远方侄子,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过继啊。
“投机之辈罢了。”谢玄英鄙薄,但又有些忧心,“陛下也到了不惑之年。”
四十无子,难怪人心不稳,想提前下注。
程丹若道:“陛下的身体还算康健,说不定活到六十多。”
真要再活二十年,今天蹦跶的都要死,要像乾隆活到八十几岁,丰郡王的孙子可能更有希望。
“但愿如此。”谢玄英附和了声,两人都没把这当一回事。
可没多久,晏鸿之的信又到了。信里说,这封奏疏才递上去,皇帝还没表态,又跳出来一帮人,这回,不是让丰郡王升职的,是参许尚书的儿子,许意娘的亲爹,收、受、贿、赂。
谁贿赂的呢?李首辅家,没错,就是已经退休在家的前任首辅家,侵占大量良田的人。
他的孙子在南京打死了人,这家人要告他,因为人证物证巨在,且是众目睽睽之下,影响极其恶劣,按察司只好羁押了这人。
李首辅去年过世,孝期未过,孙子就在外面喝酒伤人,这是大罪。
但他的祖母也就是李首辅的老妻还在人世,她素来最疼孙子,赶忙拿出钱,让儿子送给京城里的故人,帮忙说情。
因为许尚书名声好,广结善缘,八面玲珑,而李首辅的儿子和许尚书的儿子,从前也打过交道,便塞了三万两银子。
如今,事发了。
程丹若深觉不可思议:“许意娘的父亲就真的收了这钱?”
“许大为人‘忠厚老实’……”谢玄英才说了两句场面话,忽然警惕,立马改口说实话,“耳根子软,不肯得罪人,说不定念着旧情,就真收了。”
程丹若没留意他,却奇迹般地戳中了红心:“他差点就是你岳父。”
他悻悻然:“能不能不提这个?”
程丹若也是随口一说:“这件事情有古怪,是谁想对付许尚书吗?”
“也许是意在丰郡王。”谢玄英斟酌不定。
程丹若说:“不管是谁,都是好事。”
他扬眉。
“李首辅家的田,能收回来了吧。”程丹若道,“陛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不信皇帝已经把李家的田忘之脑后,只是以前不便发作,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怎么会不想法子没收?
这是田,也是钱。
谢玄英“嗯”了一声,道:“不管是谁,都对陛下很了解,选了一把好刀。”
“目的呢?”她思索。
谢玄英:“争权夺利。”
程丹若一时哑然。
是啊,还能为什么呢,总不能是为被夺田的百姓鸣冤吧?
“算了。”她自我开解,“目的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但谢玄英摇摇头:“这还不是结果。”
一语成谶。
不久后,皇帝就下令严查此事,并借机没收了李家大多田产,只留了一百亩给李首辅的妻子养老,算是全了当年的情谊。
随后,参许尚书的奏折一封接一封,说他教子不严,收受贿赂,罪大恶极。皇帝虽然没有表态,但刑部没有放人,反而查明李首辅孙子的罪名后,判了流放。
言官们似乎发现了什么,兴奋地冲上来继续骂。
这次,他们骂许尚书尸位素餐,身为阁臣却一天到晚只知道和稀泥,户部年年都说没钱,不是渎职是什么?
又说他迟到早退,不敬皇帝,上班的时候帽子戴歪了,仪容不整,等等等等。
许尚书上疏,自辩说没收过这么多,儿子已经被揍,以后一定严加看管。
他示弱,言官们更不会放过他,继续炮轰。
又是十几封弹劾后,许尚书罢官。
呃,当然,罢官在夏朝是很常见的事。
这并不意味着政治生涯的终结,罢官只是停职,三五年后,只要机会合适,立马就能起复,说不定还能升职加薪。
比如杨首辅,当官早,经历得多,在武宗(先帝)时期当御史,喷先帝沉迷女色搞坏了身体才生不出儿子,被罢官数年,后起复,一样混成了首辅。
再比如晏鸿之的祖父,曾经的太傅,三起三落,三次被罢免,三次杀回京城。
所以,王尚书在背后大骂。
“许八面真是滑不留手,我告诉你,后来参他的人里,不知道有几个是他自己安排的。”他和晏鸿之如是说,“眼看情况不对,跑得倒是快。”
晏鸿之客观道:“这也不奇怪,许继之就是这样,舍小名而顾大利。”
荣安公主拿命威胁,许尚书能立马退婚,现在孙女疑似因为生子,惹出过继这最敏感的事,他不跑才怪。
王尚书最近被边缘化很厉害,难免幸灾乐祸:“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许尚书为什么下台?因为他是户部尚书,管着全国财政。
杨首辅性格强势,当吏部尚书(人事部长)还不满意,还希望能够管控户部(财务),一手抓人,一手抓钱,大权独揽。
晏鸿之道:“你能松口气了。”
王尚书拈须一笑。
内阁这种地方,进去了就没人想出来,边缘化不要紧,不被赶回老家就好了。许继之滚蛋,杨奇山再强势,也不敢再弄走一个内阁大学士,否则,皇帝就要考虑赶他回家养老了。
好了,许尚书罢官回乡,接下来就是新的博弈。
财政部长的活儿,总要有人干吧?
经过推举,新任户部尚书上台了。
这背后必然有一番博弈,和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但无所谓,总之,优胜者出现了。
新尚书姓蔡,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走马上任不到一个月,就干出一件大事。
他说,既然现在开始采取考成法了,那我查下过往的赋税记录,很合理吧?
然后揪出了好几个有问题的人。
其中就包括——毛巡抚。
消息传到大同,程丹若难免心痛。
“刚送的钱……”如今官场,端午、中秋、年节三次送钱是少不了的,还有夏天的冰敬和冬天的炭敬。